最心爱的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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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岭没想到医院的气氛这样好,医生看护笑脸迎人,有问必答。
她记得陪养母看病时医生态度好比晚娘。
郭海珊立刻赶到,对程岭道:“你好好休养,表叔一向不到医院探访,他不来了。
可是送来一大盘桅子花。
做完手术,程岭还不十分苏醒,朦胧间觉得郭仕宏就在身边,他什么也投说,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第二天,医生来同程岭说话。
他说:“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然后咳嗽一声,“好消息是,你的身体很快会复元,三天后可望出院,”停一停,“坏消息是,手术之后,你将失去怀孕机能。”医生语气十分惋惜。
程岭没出声。
她一直没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一旦失去了他,又怀念那胖胖的小腿小手,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她吃惊,以后将会是好长的一段日子,她都得孤寂地度过。
程岭仍然不发一言,脸色却更为苍白。
医生知道华人妇女一向不喜流露感情,“有事叫我”,他说毕离开病房。
才十七岁,她短短的生命已经好比他人一生或是两生。
她倦极入睡。
三天后出院返家,程岭一点声色不露。
她不说,也无人会提,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隔了大半个月,程岭才闲闲提起:“手术很凶险吧。”
阿茜也坦白回道:“是宫外孕,内部大量出血,再迟些大人都救不活。”
程岭呆半晌,“可见每一个生命来到世上都不容易,得好好珍惜。”
“程小姐说得很对。”
经过此事,她整个人沉着了,比往日更不动声色,郭仕宏差人替她送来一只小玳瑁猫。
阿茜笑说:“程小姐替它取一个名字。”
程岭侧着头想一想,“叫西施吧。”
又过数日,她闲闲同郭海珊说:“我想请你替我打听一件事。”
“你尽管吩咐。”
“你可记得那个流落在东方之家的混血小女孩?”
“呵,她。”
“不知怎么样了。”
“我去问。”
程岭笑笑,“任何生命来到这世上,原来都不容易。”
郭海珊知道她有感而发,连忙称是。
程岭吁出一口气。
下午消息就来了。
郭海珊郑重坐下,与程岭谈到细节。
“原来那小孩的母亲一直没有把她领回去。”
程岭一怔,寒毛竖了起来,一定是出了事,那女子很爱女儿,不然不会多艰苦都把她带在身边。
“她怎么了?”
“她死了。”
程岭张大嘴。
郭海珊不欲多谈死者,“那孩子一直流落在东方之家。约数周前由教会交一个家庭寄养,我们知道她住在三角洲。”
程岭半晌才问:“她怎么会去世?”
郭海珊无奈,“注射过量毒品,送到医院已返魂无术。”他没有说她受到虐待,体无完肤,是宗惨剧。
程岭受到极大震荡,她喝一日茶,“那孩子,我想领养那孩子。”
“是否想我同郭先生说?”
程岭颔首。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呢?”郭海珊实在不明白。
“由你做中间人,他拒绝了,比较不那么伤害我的面子,只有好说话。”
“你说的对,我的意见是,那样血统出生的一个孩子,恐怕不好养,不如另找一个初生婴儿。”
程岭不语,过一会反问:“你可记得那小女孩的样子?”
郭海珊点点头,“大眼睛,小面孔,一半华人血统。”
“我也不能忘记,如果只能帮一个,我情愿帮她。”
“我去办。”
“海珊——”
他笑着回头,“什么事?”
“一切都靠你了。”
郭海珊点点头。
晚上,在大宅的书房里,郭仕宏坐在近炉火处。
他说:“今年没下雪。”
郭海珊答:“是。”
郭仕宏又说:“她失去自己的孩子,心灵渴望有个寄托,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领养牵涉到财产承继问题,不知她有无考虑清楚。”
“我猜她不会考虑到那么远。”
郭仕宏笑,“年轻就是这点好,过一天算一天,随心所欲。”
郭海珊唯唯诺诺。
郭仕宏问:“她为什么不亲口同我讲?”
郭海珊把程岭意思说一遍。
郭仕宏定点头,“她倒想得很周全,海珊,你且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我们慢慢再作商量。”
“是。”郭海珊总算松口气。
他自小跟在这位叔父身边,有个原因,他生母失宠,他也被父亲打人冷宫,连吃年夜饭也不唤他,郭仕宏看不过眼,打救他,叫他跟在身边当差,才有今日重见天日的局面,他反而同生父那一房生疏,只听郭仕宏命令,他心甘情愿帮郭仕宏打点这种琐事。
最心爱的歌07
07
过两日那小孩被带出来了。程岭问:“人呢?”
“在儿童医院。”
“她有病?我去看看。”
看到莉莉,不说程岭根本不认得她。
那孩子瘦了许多,脸上有癣癞,头发被剪短,左眼肿起,手臂上有明显化脓伤口。
医生说她患有痢疾与寄生虫。
但是小孩神情还镇定,见到程岭十分高兴。
程岭温柔问她:“你记得我吗?”
小莉莉点点头,“你是那善心的太太,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程岭叹口气,“以后你就同我一起生活可好?”
莉莉颔首。
“治好了病,你就跟我回家。”
“可是,”她问:“我的母亲呢?”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
莉莉轻轻说:“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是不是?”
程岭点点头。
莉莉不语,也不哭,低下了头承认这是事实。
连郭海珊都觉得不忍,别转了头。
莉莉稍后问:“太太,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程岭答:“你叫我妈妈。”
那孩子呼出一口气,抱住程岭,头埋在她怀中,
“妈妈。”
是,妈妈。
程岭发誓会做一个最好的养母,正像她的养母一样。
自医院出来,郭海珊轻轻说她:“那孩子有传染病。”
程岭陪笑,“你看我,欢喜得浑忘细菌。”
郭海珊不语,看样子她的热忱不是三两天会得减退。
程岭忙碌起来,不但要安置莉莉,且要替弟妹准备房间,整日兴奋地打点这个处理那个,黄昏仍与郭仕宏玩扑克,老是输。
她叹气,“牌听你的话。”
郭仕宏呵呵笑,他喜欢看到程岭这样开心。
程岭要到这个时候才胖出来,脸上也有了艳光,因感英语不足,找到老师补习,在不正常的环境里,她尽量过着正常的生活,那种极端的努力感动了郭仕宏。
莉莉自医院领回来的时候,前后判若二人,皮肤外伤痊愈,换上新衣服,又有笑容,比一般同龄孩子乖巧,叫妈妈后一动不动坐着。
郭仕宏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莉莉。”
“是中国人,总得有中国名字,你姓郭,叫郭念芳好了。”
程岭很感激郭仕宏,因而笑问:“念芳,芳是谁?”
郭仕宏也不隐瞒,“芳是郭岱芳,我的表姐,比我大一岁。”
程岭笑问:“她人呢,她在此地吗?”
郭仕宏说:“不,她十九岁那年已经去世。”
“呵,太不幸了。”
郭仕宏忽然问:“你可听过辛亥革命?”
“当然有。”
“郭岱芳是其中一位革命志士。”
程岭不出声。
郭仕宏忽然疲倦了,扬扬手,不愿多说,到楼上休息。
到晚上他才下来吃饭。
屋内十分清静,完全不像有孩子存在,郭仕宏笑说:“那孩子比一只猫还静。”
程岭笑。
“你同她都没有声响。”
“妹妹来了就不一样,妹妹大声。”
“念芳同你一样,全无正式出生证明,据医生断定,她年约六岁,我会重新替她做有关文件。”
程岭忽然说:“那位岱芳表姐,同你是青梅竹马吧。”
郭仕宏答:“是,我爱慕她。”
“她一定是位女中豪杰。”
“结果杀身成仁。”郭仕宏无限感慨。
程岭说:“真是每个人都有伤心事。”
“你呢,你最伤心是什么?”
程岭低声说:“永远寄人篱下,养母对我虽好,可是又天不假年,我一直流离失所。”
谁知郭仕宏说:“明天海珊带你去签个宇,这幢房子便属于你,有个自己的窝,就不会有那种流离的坏感觉了。”程岭微笑,那天晚上,她拿到三只红心二,当郭仕宏吆喝说:“一对四一对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覆上牌。
像她那样环境,输与赢已经没多大相干。
郭仕宏的脾气也只有程岭知道。
一日他召了手下来开会,自上午九时到两点半还没散,也没吩咐拿食物饮料进书房。
终于阿茜前来报告:“门缝塞了这张条子出来。”
程岭打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请叫他吃饭”,字迹属于郭海珊。
程岭嗤一声笑。
她定到书房门前,轻轻叩两下,推开一条缝子。
里边的郭仕宏暴喝一声:“什么人!”
程岭不动声色,也不进去,在门缝外劝说;“好吃饭了,快三点啦。”
郭仕宏听得这把声音,一帖葫,马上轻化,过半晌,他清清喉咙,“就来了。”
救了那班又饿又渴又得听教训的手足。
郭仕宏在程岭处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程岭习惯早起,每朝与女儿在花园剪花插瓶,稍后,莉莉由车夫送到学校去,程岭总觉得念芳是她的影子。
这孩子把内心世界隐藏得非常好,独自在房里玩洋娃娃,好几个小时无声无色,程岭推开房门,她才转过头来,满脸笑容,叫声妈妈。
像煞了程岭幼时,她们都是存心来做人的。
程霄与程雯抵达温埠那日,程岭并没有去接飞机。
那日一早,郭仕宏同地说:“今日你陪我到医院,叫海珊早些来。”
程岭称是。
过一会他又想起来,“弟妹可是今天来?”
程岭笑道:“已安排人去接了。”
郭仕宏唔地一声。
他们一个上午都耽在医院里。
这是程岭第一次得知郭仕宏的病情。
郭海珊低声道:“你知道了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郭仕宏患末期肺癌。
医生说:“一年多来坏细胞都结集这几个地方,不是扩散,也不会痊愈,手术没有多大作用,病人在将来的日子最好舒泰地度过。”
程岭抬起头来,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医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轻轻回答:“半年、一年。”
程岭低下头。
“我们会密切注意他的情况,尽量不叫他痛苦。”
她到病房服侍郭仕宏穿回衣服。
郭仕宏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边穿外套边问:“医生可是说我活不久了?”
程岭淡淡答:“凡人上午都不知道下午的事。”
郭海珊钦佩到五体投地,他愿意跟她学习这一份轻描淡写。
回到家,车子还没驶进车房,就见到一个人影箭似射出来。
“姐姐,姐姐!”
程岭笑着下车,与程雯紧紧拥抱,这程雯,长高了一个头不止,手大、脚大,身上的毛衣短了一截。
程雯痛哭起来。
程岭只是说:“又笑又哭,多丑。”
这一下子屋里当场热闹起来,阿茜早有先见之明,已到大宅去借来帮工一名。
郭仕宏并不嫌烦,他独自坐在一角看程氏姐妹欢聚。
一个人最要紧自得其乐,看程岭就知道了,她的弟妹女儿统在此,没有一人与她有真正血缘关系,可是管它呢,她不知多高兴,索性弄假成真,好好享受亲情。
不应计较时何用计较。
程岭叫弟妹称郭仕宏为郭先生。
程雯把姐姐拉到一角,有话要说。
程岭也趁机看仔细妹妹,只见一脸倔强之色,皮肤晒得黝黑,十分健康,顿时放下心来。
她问:“郭先生是谁,是姐夫吗?我记得结婚照片里不是他。”
程岭微笑。
“还有,那念芳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听语气,她不喜欢她。
“你是阿姨了,你要爱护她。”
“唏,我不稀罕,看她明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