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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纵横四海-第16部分

小说: 纵横四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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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珊到了温埠,你要帮他忙。”

  “一定尽我棉力。”

  回到船上,翠仙问:“找到朋友吗?”

  四海却反问:“翠仙,我们若有儿子,你肯放他去做革命党吗?”

  翠仙退后一步,脸色突变,“不,不可以,”她哭出声来,“我儿子是普通人,不会的,他不会的。”

  四海叹口气,不忍心,安慰年轻的妻子:“我们在外国生活,找谁去革命。”

  翠仙总算安静下来。

  那夜,她还是做了噩梦,“不,呵,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可怕,可怕!”

  头颅抛出去,为的是老百姓,可是老百姓却觉得他们的头颅可怖。

  四海看着自己一双做苦工做得疤痕累累的双手,这一点委屈算得什么,还有,被洋人叫一两声支那人,又何必计较。

  有人为不相识的同胞牺牲生命呢。

  

  







纵横四海11



11

  船返回温哥华的时候,年轻的翠仙已经怀孕。

  四海要通过若干私人关系,翠仙才能上岸。

  温埠的糖业钜子罗渣士特地派管家来接他上岸。

  一个中国人能得到这样待遇,实属难得。

  他们一家只能住在店中阁楼。

  四海告诉妻子:“暂时忍耐一下,不久我们可以置幢房子。”

  可是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他们仍然屈居阁楼。

  人客进进出出,顺便与孩子们玩,“这么大了,会讲话没有,啊,不给我一个笑脸吗。”

  何翠仙为这个情况生气:“邋遢真是中国人本色。”

  四海却笑嘻嘻,钱都搬到乡下了,先安置了家人再说。

  何翠仙犹自恨恨道:“一团糟!”

  四海的妻子只得讪讪地抱起两个孩子,“来,妈妈同你们上街看摩托车去。”

  她对这位长得像外国人的姑奶奶既敬且畏。

  何翠仙看着他们母子的背影:“根本帮不到你。”

  四海对姐姐一向容忍,笑道:“她已经帮到不少。”

  何翠仙大怒:“你才一心一意帮着她。”

  四海唯唯诺诺。

  “我在维多利置了间房子,租给你们住,老婆同孩子没事别出来献世,抛头露面,当众喂奶,成何体统!”

  四海默不作声。

  “乡下亲友还以为你的钱是拣回来的吧,设想到财主自己活得像乞儿。”

  半晌,待翠仙骂够了,四海才说:“也只得姐姐疼我罢了。”

  何翠仙住了嘴。

  只有这小子明白她,她脸色稍霁,说下去:“维多利中国人越来越多,你不如到那里去开爿分店,两边走,想必照顾得来。”

  四海搔搔头皮,他苦无本钱。

  “我替你想过了,这是最后一次借给你,以后可不准动辄回乡下去充大头鬼。”

  姑奶奶走了良久,孩子们才由母亲领着回来。

  翠仙吐吐舌头,“厉害。”四海笑,“她年轻时,更不让人,此刻已经收敛了。”

  “不过每次骂完,我们总捞些好处。”

  “她心好。”

  “她长得似外国人,还有,女儿更活脱脱是个洋娃娃,真漂亮。”

  四海应一声,他不愿意与人在背后议论他姐姐,即使那人是他妻子。

  “她做什么生意,赚那么多?”

  “孩子哭了。”

  “没有哇。”

  四海温和的重复:“孩子哭了。”

  翠仙立刻知道丈夫是叫她住嘴,她飞红了脸,从此不再多嘴。

  四海甚觉安慰,知道她明白了。

  这样的妻子,也已是贤妻,四海为自己庆幸,不然的话,他管他做,她管她说,有什么味道。

  该年冬季,天气特别冷,成日成夜刮着大风雪。

  深夜。有人急急敲门。

  四海的屋子尚未装置电灯,他自床上跃起,点起洋烛,下楼察看。

  孩子闻声,惊吓,哇一声哭起来。

  一打开门,风夹雪扑面而来。

  门外站着两个人。

  站前头的听见幼儿啼哭,微笑道:“四海,你做了爸爸了。”

  那个映着身后风雪,宛如天兵降世,他哈哈笑起来,把身后一人拉进屋内。

  四海惊喜万分,“老孙!”

  他的同伴是王兴。

  老孙说:“四海,麻烦你做些热的面食,饿坏了。”

  翠仙安顿了孩子,立刻来帮忙,一句话不说。

  因赶时间,先炒了一大碟肉丝炒年糕,再切了半只醉鸡。

  王兴吃得特别多。

  “老孙,你们是几时到的?”

  “来了有几天了,到今日才抽空来探访你们,切莫见怪,四海,你在温埠多人知道,据说,庞英杰是你姐夫,能否介绍我认识?四海,镇南关已经起义,我们需要大量军费。”

  四海一言不发,转入房内,取过一只小铁箱,走出去,交在老孙手中。

  老孙笑了,“别交给我,我们此地有个代表。”他说了姓名地址。

  王兴仍然埋头苦吃,四海替他斟了一大杯热茶,他咕噜咕噜喝下,走到墙角,席地就睡。

  老孙说:“他累了。”

  “明朝我去打电报,请庞大哥来见个面。”

  老孙按住他的手,“不可,在电报中告诉他,由我去拜见他。”

  “老孙,起义的情况怎么样?”

  “你问王兴,他指挥起义,身先士卒,来往大陆海外,十进十出。”

  四海颔首,“老孙,你先休息,我来同你打个地铺。”

  把客人安顿好,四海才汕汕地同妻子说:“把节畜全捐出去,你不反对吧。”

  翠仙笑笑,“开头时还不是一无所有。”

  四海甚觉宽慰。

  “不过,革命这件事,终于渺茫。”

  “何以见得?”

  “清朝几百年的天下了。”

  “他气数已尽。”

  “四海,你盼望建立民国?”

  “当然,谁不希望国家壮大进步,民生舒泰丰足。”

  “会不会换汤不换药,到头来又是骑在老百姓头上喊打喊杀,为所欲为?”

  “老孙同王兴兄弟像是这样的人吗?”

  翠仙低呼一声,“他们打算黄袍加身?”

  “不,不做皇帝,叫总理、总统、主席。”

  翠仙怔怔地出神,回头见丈夫神情亢奋,不敢泼他冷水,只在心中嘀咕:只怕都一样哩。

  天还没亮,四海就起来了。

  他与老孙到镇上电讯局去打电报给庞英杰。

  还没到中饭时间,庞英杰的回音就来了。

  他会乘晚班铁路到温哥华。

  一进门便握住老孙的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他呵呵笑起来。

  笑声宏亮,把幼儿震得发呆。

  二人如多年老友般,立即密密斟谈。

  王兴却仍然只顾吃与睡,脸色渐渐红润。

  翌晨,他们一行三人便匆匆离去。

  四海送他们到门口,微弱抗议:“怎么没我份?”

  王兴忽然笑一笑,“四海,后方最需要你。”

  四海自嘲:“是,我只会打铺盖炒年糕。”

  庞英杰讶异,“这小子又在妄自菲薄了,三军没粮草行吗?”

  四海总算好过些。

  真的,一样一句话,有好听不好听。

  越是政治人才,说的话越是中听。

  老孙与四海紧紧握手,直到两人指节都觉得有点痛,才肯松手。

  他们去了。

  关门回头,四海发觉妻子整个人松驰下来,拍抱怀中幼儿,哼着小调,脸上带丝满足的微笑。

  四海知道她提心吊胆,生怕丈夫跟了他们走,但是四海不是同盟会需要的人才。

  万幸。

  四海轻轻说:“你不应那样想。”

  翠仙抬起头,“我只知我同孩子没了你,贱若烂泥。”

  “国家若沦落在列强手中,我们更加贱。”

  过半晌翠仙才说:“我的目光没有那么远,”她笑了,深深亲吻幼儿脸颊,孩子咭咭笑起来,“我是个普通小百姓。”

  夹缝中,只要有一点点雨露,一丝阳光,就存活下来了,且孜孜不倦,开枝散叶。

  半个月后,何翠仙赶到四海处。

  她没带孩子。

  独个儿作男装打扮,坐下来,脱下帽子,自裤袋取出一只扁瓶子,对牢嘴便喝酒。

  喝光了,把那只银扁瓶摔到墙角,当一声,孩子听见卞,蹒珊走过去,拣来玩。

  她喃喃道:“这是命。”

  说罢伏在桌子上,醉倒了。

  四海夫妇把她抬进卧室去,他俩打地铺睡。

  半夜,她们听到哭泣声。

  第二天,何翠仙神色如若,告诉四海,庞英杰写过一封短简,告诉她,暂时不会回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她如果能等,就等,不能等,别等,千万不要勉强。

  四海呆住,半晌,震惊他说:“翠仙姐,是我发电报把他请来——”

  何翠仙摆摆手,“四海,千怪万怪,怪不到你头上,他等了他们不知道有多久,事实上他一生都在等中华有复兴的一日,铜墙铁壁都挡不住他。”

  大家沉默,四海内心恻然。

  “总算过了七年好日子,”翠仙吁出一口气,“夫复何求。”

  四海问:“翠仙姐,你有何打算?”

  翠仙忽然笑了,“等得了,等呀,等不了,另外嫁人。”

  四海吃一惊。

  翠仙随即叹气。“等,”怎么不等,革命终有完结的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等。”

  “翠仙姐,要不要搬来一起住?”

  何翠仙转过头来,看着四海夫妇,扬起一角眉毛,“什么,叫我替你们管家,我才不干,各归各最好。”

  四海说:“是,是,反正姐姐近日常常来温埠做生意。”

  翠仙语气转为温和,“四海,你同我都知道,庞英杰是不会回来的了。”

  四海不敢搭腔。

  翠仙说下去,“他们都回不来了,”停了一停,忽然吟道:“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她用手掩住了脸。

  时间过得真快。

  中国人在温埠的力量也凝结得真快。

  四海两个孩子已进自己人办的学堂读书,对数学有兴趣,教他们床前明月光,则咭咭笑,无甚理解,同洋童吵架,口角一如外国人。

  踢牛仍在店里帮忙,赫可卑利则已返回纽奥尔良去寻亲。

  店铺已是温埠老子号,用着十来个伙计,年年均有盈利,早已偿还何翠仙那边的债务。

  手边一宽松,四海又想起家人。

  他妻子很但白:“我一点不想回去,在家乡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兄嫂并不疼我,吃与穿都轮不到我,大哥开口骂我,大嫂只在一旁咪咪笑,恁地阴毒,我不会怀念那种日子,既然出来了,只当逃出生天。”

  四海十分尊重妻子,事情耽搁下来。

  此刻的他,不折不扣成了侨领,事忙,不经安排,一时也走不开。

  一日,他自店里核数出来,被报童拦住,“罗斯福当选美国大总统,买张报纸看,先生。”

  四海心想,我们第一个大总统几时诞生呢。

  “四海叔,四海叔,”有个少年叫住他,“请到牛打东街华汉堂,义声叔收到一封电报,要给你看。”

  四海匆匆赶去。

  “同盟会有何消息?”

  有人递一张电报给他。

  四海谙英语,一看,电报上只短短两句,阅毕,他淡淡告诉众人:“广州新军起义失败。”

  整个华汉堂嗡地一声。

  四海一言不发,走回家去。

  也不叫车,一直闷声不响步行了十里路,到家,满头大汗,坐倒在椅上,也不作声。

  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一边用英语吵架,边吵边拍打对方,

  进得屋来,那两个十多岁的男孩看见父亲脸色铁青,知道不妙,却未知是何事不妙。

  四海暴喝一声:“为什么不讲中文?你不是中国人?嗄,说!你是什么人?”

  翠仙闻声,自内堂奔出。

  母子三人只见罗四海一张脸涨得血红,脖子比平日粗了一圈,额上青筋绽现,拳头紧握,像是要找谁拼命一样。

  翠仙想把他按下座椅,她的手被大力弹开。

  忽然之间,四海又似皮球般泄了气,坐倒在椅子上,眼泪汩汩而下。

  两个孩子吓得语无伦次,一直喊:“爸爸,我们说中文就是了,我们说中文。”讲得却还是英语。

  翠仙挥挥手,叫儿子走开。

  四海呆着一块脸。

  半晌,翠仙绞一条热毛巾给他。

  他才哑着喉咙说:“革命仍须流血。”

  翠仙一呆,也落下泪来。

  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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