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订人间词话 广人间词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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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之味,■外之响”,又深赏”“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
真不可言”的美,凡此皆属诗境中的“深微的直观”,它与“隔”是根
本不同的。
三、诗词鉴赏的五项标准
前述诗的本体论、创作沦,实都已涉及鉴赏问题。这里只着重考察
王氏所持的鉴赏标准。拟分如下五项来谈。
(一)标意境(就作品整体看)
王氏云:“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人
间词乙稿序》)这可说是王氏鉴赏论中一项总揽一切的最根本的标准。
关于境界(意境)本身,已详见本体论。而《人间词话》中强调“境界”
为本,“兴趣”“神韵”为未,此点还须稍作阐释。严沧浪诗话谓:
盛唐诸公(当作‘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当作‘泊’),如空中之音,
相中之色,水中之影(当作‘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
无穷。”余谓北未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
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
二字为探其本也。
按,王氏对严羽诗说是基本肯定的,他认定严说可以解释“北宋以前之
词”。严氏鉴于宋诗特别是江西诗派的流弊,标举“禅道惟在妙悟,诗
道亦在妙悟”,以及“别材”“别趣”之说。“别材”者长于艺术“妙
悟”与创造的特殊才能,即王国维叔本华所谓艺术“天才”,而非博学
强记、议论雄辩之“材”。“别趣”者对自然人生之审美的感受与愉
悦,而非一般的理性满足或生理器官的享受、乐趣。严氏以此力争诗之
所以为诗的独立地位。严氏的“妙悟”约相当于叔本华所谓“审美的领
悟”。“境”非“妙悟”不成,此是诗的生命所系。“妙悟”说包含艺
术思维中“持一当百”的原则,以“有尽”之“言”。传“无穷”之“意”,
故饶“一唱三叹”之音。它凭借的不是“理路”(因果律等),而是由
审美客体所“唤起”的一种“直党的智力”(其中伴以深邃感情为“素
地”的想象力)达到“紧张与活跃的最高状态”,惟独在这时,“事物
的色彩和形式才以其真买的全部的意蕴呈现出来”。(叔书,三,134—
135)它虽借文字语言为媒介,却往往“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妙境已
得,则文字几乎不复可见,故日:“不落言筌”。严氏借“羚羊挂角”、
“香象渡河”为喻,一则无迹可寻,一则彻底截流;袁枚讥之为“小神
通”,其实严氏讲的倒是诗的“大原则”。“羚羊挂角”本为针砭”寻
言逐句”者立说;如道膺禅师云:“学佛边事是错用心。假饶解千经万
论,讲得天花落,石点头,亦不干自己事!”(《景德传灯录》第十六,
十七)“学沸”不足以成“佛”,诗亦如此。不从自家对客体的妙悟上
着力,不粘不脱,自然“入神”,而一味寻逐前人“踪迹”,逞才炫博,
亦终“如将方木逗圆孔”而已。“香象渡河”本喻证悟之深:“兔”“马”
渡河,载沉载浮,象则“尽底”。(《优婆塞戒经》卷一)禅家所谓“须
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水底行,方有些子气力”,诗亦如此。妙悟须“悟”
到“透彻”处、“第一义”处,即深入到客体之内在“神理”所在、“魂”
之所在,否则亦如“兔马”浅涉,终不能真正得物之“妙”。凡此均属
诗禅二者的可以相通处。
严氏识得诗的客体并非事物的原初模样,而是经过诗人“妙悟”化
了的,足以显示事物“神理”的美的图画,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
等等,这里本已隐隐逗漏出了一个“第二自然”,即一个清晰生动(或
“透彻玲珑”)的艺术“境界”来。惜严氏之“悟”毕竟有其“分限”,
他不从此处着力,反而止步不前了。一则严氏教人,对实在的“月”与”
‘象”本身(即现实的自然人生)之直接“悟入”,似乎远逊于对古人
诗作的“熟参”,因而他的“水”与“镜”终竟多属他人(譬如盛唐诗
人)之“水”之“镜”。二则“水月”“镜象”云云,本属佛家说“空”
之常谈,严氏对此却似并不觉得有必要站在诗家一边,仔细辨明两者的
界限。譬如:何以一切诗中之象悉如此“水中月”?诗既“吟咏情性”,
却得此“水中月”,此“水中月”与“情性”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又,
诗家的“水中月”与惮家的“水中月”,此中同异又在何处?禅家名之
为空幻之“影”,诗家究应名之为何物?凡此,严氏似乎若明若暗,而
惟以不可捉摸的“兴趣”一词概之。
正是在这里,王氏起而救严氏之弊,拈出“境界”二字,将严氏的
“兴趣”融合在为直观和“妙悟”所凝晶的、“透彻玲珑”而又意蕴无
穷的一幅独创的典型的艺术画面之中。在王氏看,诗中之“月”不同于
空中运转的实物的月,而是此月的一种“描写”,一种“复现”,即叔
本华讲的一幅“图画”。就其为“图画”而非实物言,诗中之“月”可
以比做”水中之月”。然而诗中之“月”首先来自对实际“月”的观照
与领悟;“悟”从“观”生;舍“观”无“悟”。这样,王氏把诗中之
“月”置于对实际月之生动直观的基础上。而诗人“悟”出的不是月之
为“空”为“幻”,而是月之”神理”与美。譬如“中天悬明月”(杜
甫)之博大,“斜月明寒草”(冯延已)之幽窈,森冷如“淮南皓月冷
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姜夔),豪逸如“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
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辛弃疾),从月的不同
侧面,各各独自“复现”出月的某种生动图画,传达出月的不同意态与
美,并与尔时诗人本身各自的情感、“意兴”自然“凑泊”。至于诗中
的“水中月”,亦是作为实际“水中月”的某种“永恒的形式”而呈现
的。如“月漉漉,波烟玉”(李贺),写鉴湖湖中之月,月波随湖波而
自由舒卷,似烟之氤氲而非烟,似玉之温润而非玉,使人尽释尘虑,不
党身已移入这一“透彻玲珑”的美的世界。故有人评为,“月之精神、
气韵,光景,尽于斯矣!”(冒辟疆《影梅庵忆语》)这种种“图画”
乃是月光的内在本性或“精神气韵”,在不同条件下之多样的显现,与
各个诗人各自“本色”之自然的“合一”。这些“图画”属于艺术的客
观存在,决非“空”“幻”。而人们对月光之美的“共通感”,也是带
有普遍必然性的。这里就显出诗、禅的根本分歧。
既然诗人观照与再现的是这种“如水中月”的“图画”,就不应象
严氏那样,用“兴趣”二字来加以概括,以“主”代“客”,以“人”
夺“境”虽然这幅“图画”中的确有诗人本身的“兴趣”、“情性”以
至独特的艺术匠心在。昔刘熙载称:“艺者,道之形。”离“形”无“艺”,
也即无“道”。刘氏于“艺”的特质确有所会。王氏的境界(意境)乃
是合“形”(客体的引起美感的图画)与“神”(客休的“神理”与主
体的“真我”)而言之一个高级的美学概念,而以“形——图画”为坚
实的基础。它既没有刘氏“道之形”的那种“道”气,也避免了叔本华
“理念”一词的那种“玄学”气。这无论就诗的本质或鉴赏言,都是诗
学史上的一次飞跃。
清王士帧继司空图“韵外之致”与严氏“妙悟”“入神”之说,而
独倡“神韵”,意在纠清初学宋诗者“佶屈”之弊,故以王(维)盂(浩
然)之清远为宗,以诗禅合一为尚。他举“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王)、“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闻”(孟)诸句,称为“妙谛微言”。
又谓:“摩诘诗如参曹洞禅。”(清刘大勤《师友诗传续录》)按,洞
山良价禅师曾解“无情说法”之义:其谒语云:“若将耳听声不现,眼
处闻声方可知。”(《景德传灯录》第十五)故山水(“无情”)清音,
入眼皆呈妙道(“说法”),其神韵旨归终不外是。昔人评士祯:“山
水清音实诗之一体,不足以尽诗之全也。? 。故光景流连,变而为虚响。”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御选唐宋诗醇》条)严氏之“入神”包李杜
百家、古近各休而言之,士祯乃欲以“山水清音”定于“一尊”,久之,”
雅调”雷同,“清音”一律,甚至吞吐作态,示人以“悟”,则天然、
神韵盖两失之。作为一代名家,士祯自亦不乏佳作,然借一偏之神韵以
概诗之全体大用,较之严氏的“兴趣”实更虚廓。王氏讥土祯诗为“莺
偷百鸟声”,但对他的神韵说包括诗禅合一部分,也仍是有所汲取的。
王氏扬弃“兴趣”与“神韵”而标举“境界”,正因前两个概念偏
重于主观因素(审美的情趣、韵味)的自我表现,而相对地忽视审美客
体之直接的观照与领悟,从而独创的、典型的再现;虽讲“妙悟”,仍
多从前人诗作的“熟参”中来,故易流于摹拟(郭绍虞先生已指出《沧
浪诗话》导致明代的格调派);不讲“再现”,往往“境”“象”未曾
立牢,辄欲高骞飞举,出神入化,故易变为“虚响”:这才以“境界”
取而代之。
在王氏看,五代北宋词所以为高,全在以意境(境界)胜。南宋自
白石而下以迄梦窗、玉田,程度不同,均不在意境上用力,甚至一代词
豪的辛稼轩“亦若不欲以意境胜”。中经元明,”益以不振”。有清一
代,除纳兰容若“独有得于意境之深”,其余词人虽多,大多不免于“拘
泥文字而不求诸意境之失”。(《人间词乙稿序》)王氏这一段词论充
分表明:“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其故不在间人们不懂得“兴趣”“神
韵”的重要,而实在于“不能观古人之所观,而徒学古人之所作”,于
是“相尚以辞,相习以模拟,遂不复知意境之为何物”。换言之,词学
之衰乃在意境之不明,“本”“末”之不分,追求主观的表现远过于客
观的再现。可知境界(意境)业已成为王氏衡鉴我国古代词史的最高尺
度了。
(二)贵自然(就总的风格看)
王氏云:“‘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
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王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又,他的《蝶恋花》云:“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据,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
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按,诗人本身的“自
然”,以及与此相应,诗境的“自然”,乃是王氏评量诗词美的一项带
根本性的尺度。
康德云:”在一个美的艺术的成品上,人们必须意识到它是艺术而
不是自然。但它在形式上的合目的性,仍然必须显得它是不受一切人为
造作的强制所束缚,因而它好象只是一自然的产物。”(《判断力批判》
第45 节)叔本华则云:“每一个具有美的和丰富的心灵的人,总是用一
种最自然的、直接的和单纯的方式来表现他自己。”(叔书,一,296)
前者重在作品的“形式上的合目的性”或者,‘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好比“一朵郁金香,将被视为美,因为觉察它具有一定的合目的性,而
当我们判定这合目的性时,却不能联系到任何目的”。(《判断力批判》
第17 节原注)后者则更多地着眼于诗人本身的“自然”。
王氏亦称文学为“天才游戏之事业”。(《文学小言》)“游戏”
者“自由”之谓,境界的自然性实导源于此。他认定“元曲为中国最自
然之文学”,元曲作者惟知“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别无
其他任何目的,如“藏之名山,传之其人”等。(《宋元戏曲史》)此
就具有心灵高度自由之诗人本身的”自然”而言。土引词中的”‘燕姬”
就正属“郁金香”式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形式;而“腰肢误”则
意味着这种“形式”的对立物,这是由“吴娘”们的各种现实目的(如
“夸善舞”)所造成的。
何以“万古千秋五字(按,‘池塘生春草’)‘新’?王氏说过:
“人类之兴味实先人生而后自然,故纯粹之模山范水、流连光景之作,
自建安以前,殆未之见。”(《屈子文学之精神》)谢灵运第一次发现
“池塘春草”的美,犹之庄周第一次发现“■鱼出游从容”的“乐”,
宋玉第一次发现“秋气”的“悲”,这在人类审美能力的发展史上,应
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谢氏自称此语得之“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