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订人间词话 广人间词话-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与娱神的歌舞,后此民间的叙事体、代言体歌诗(如《诗?卫风?氓》、
汉乐府中的《焦仲卿妻》等),以迄宋金之杂剧、院本;又值词体衰微
之时;元代士人以“废科目”故,“才力无所用”,”适杂剧之新体出,
遂多从事于此,而又有一二天才(按,如关、玉、马、白、邓等)出于
其间,充其才力,而元剧之作遂为千古独绝之文字”。(《宋元戏曲史》)
按,王氏不信文学“后不如前”、“代降”等传统观念。他坚持文
学“描写”和“复现”自然人生,乃是“人类的镜子”这一根本原理。
他把眼光投放在发轫于民间的某些“不重于世之文体”,从这里觅取一
代“大文学”的起点,他深深懂得,这种“一代之文学”以自己时代所
特行的审美与艺术处理方式,来再现自然及人生的美,它的一个根本特
点正是,高度的“自由”(“无我”)。比如元曲早期的作者虽具艺术
天才,却无“名位学问”,”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彼以
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 。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
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宋元戏曲史》)有
如叔本华所说,仿佛出自“本能”,从这里产生的种种意境才取得最“自
然”最“真”最富生命力的艺术效果。所谓“一代之文学”之勃兴,殆
无不经历这一过程。正是于这一观点,王氏第一个全力表彰遭到“郁堙
沉晦”达数百年之久的元曲的美,与元剧的现实主义精神。他高度赞赏
元曲口语、摹声语等作为新兴文学语言的审美价值。他第一个系统地搜
集整理我国戏剧资料,写出一部《宋元戏曲史》,成为我国戏曲史的开
山之作。他第一个全力表彰“托于不重于世之文体”的《红楼梦》,将
它置于世界性的伟大悲剧之林。这些都有其新的美学思想的坚实依据,
决不是偶然的。
2。此种文学本身的“升降关键”所在
凡“一代之文学”本身的“升降关键”在于:当它对自然人生的审
美与再现方式(包括文体形式与语言形式),获得一种方兴未艾的最大
的发掘面与最深的含蕴量时,它是处于上升运动中,而随着时代的进展,
生活内容的不断变化,此种文学的表现力终有其一定的限度,或者说时
代的限度,一旦高潮过去,它就渐渐失去原有的自由与活力,而日趋于
“矜童典丽”、“雕琢”、“敷衍”,总之,愈来愈多的“雅”化,终
于沦为王氏所讲的“习套”或“虚车”。此际某种新的文学可能已在民
间酝酿,又将“与晋代兴”了。在这当中,一般总有一个“自然”——
“雅”化——“习套”或“虚车”化的演变过程,王氏称之为“刨者易
工,因者难巧”。
王氏云:“诗词之题目本为自然及人生,自古人误以为美刺、投赠、
泳史、怀古之用,题目既误,诗亦自不能佳,后人才不及古人,见古名、
大家亦有此等作,遂遗其独到之处,而专学此种,不复知诗词之本意,
于是豪杰之士不得不变其体格,如楚辞、汉之五言诗、唐五代北宋之词
皆是也,故此等文学皆无题。”《人间词话》原稿)按,此处所重并不
真在有题无题。诗词之“本意”在“描写自然及人生”,其真正的源泉
在此。此“意”不明,诗词遂流为政论、道德论、史论、酬应以至歇筵
舞席等等的工具。古人的这一“误”,在王氏看,乃是一种根本性的失
误。后人沿袭,变本加厉,影响于诗词本身的正常发展及艺术质量者,
至深且巨。王氏把住艺术的本源,在诗词发展史上作此一大翻案,此实
为前人所未道,虽似不无稍偏,确亦发人深省。又云:“诗至唐中叶以
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全盛时代。
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亦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
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
升降之一关键也。”此种“一代之文学”由“全盛”渐转为“恙雁之具”
或者便于“染指”的“习套”的过程,即从“真”到不够“真”到“伪”
的过程,跟它的语言形式从高度的“自然”逐渐转到“雅”化以至僵比
相适应。这也如同王氏所说:“自夫人不能观古人之所观,而徒学古人
之所作,于是始有伪文学。”(《人间词乙稿序》)此等“伪文学”,
王氏讥之为”’文绣”“乡愿”甚至“■■的文学”。“学”而不“观”
则“伪”,这是为文学史所反复证明了的一项真理。昔黄宗羲云:“自
有宇宙以来,无事不可假,惟文为学力才禀所成,笔才点犊,则底里上
露”。(《郑禹梅刻稿序》)黄氏亦深恶“伪文学”,而于致“伪”之
由,仍止就“学力才真”上立说,似犹未真正中的。面对此种已成“习
套”的“伪文学”,于是“豪杰之士”不得不起而更张,适应自己时代
“自然及人生”的新情景,吸收前代文学特别是民间文学的新养料,以
新的意境与新的语言形式,创出一种新的“一代之文学”取而代之。如
此代代通变,而文学的绵延,美的创造,赖以不坠。
譬如王氏认定:“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递变伶工之
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宋初晏欧诸公皆自此出,而《花间》一派微矣。”
又,冯延已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不登其
只字也”。龙沐勋驳王此说:“《花间集》多西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
中同,当由道里隔绝,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尔遗置
也。王说非是。”按,王氏此则词话原稿中本有“《花间》于南唐词人
中虽录张泌作,而独不登正中只字,岂当时文采为功名所掩耶”诸语。
张泌与后主同时,并随后主入宋,他是否到过西蜀,史无明文,其《江
城子》词中虽有“浣花溪上见卿卿”之句,司”能影指其所恋邻女“浣
衣”而言,未必与成都有关。龙驳似未深入事情的底里。王氏为后主与
《花间》划界,意在揭示词至后主,始真正贴近人生深处,达到艺术的
“真”与“自然”的高度,诗人心灵“自由”的高度。词境至此,为之
一变,从“叶叶花笺”转入“以血书”,在王氏看,此为词的艺术发展
过程中的一次飞跃现象,北宋极盛期正奠基于此。常州词派推尊词体,
以温(飞卿)同为不桃之宗,所谓“意内言外”之说,“《离骚》初服”
之义,未必为世人首肯。而后主词与自身性灵以至整个人生为一,初无
为词争地位之意,而词体自“尊”,它与《花间》正自有别。(按,《花
间集》中如孟蜀鹿虔废《临江仙》亦有“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
清露位残红”诸语,比之后主,终觉局促。)
王氏又把南北宋之交看做词之兴替的一人界限。他所持的标准仍是
“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尤重在自然化的程度,其中首先是心灵自
由的程度。如云:“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
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复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无
词之叹也!”又,“人能干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
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而“南宋人词则不免通体皆是‘谢
家池上’“矣”,甚至同“至宋来诸家仅可譬之腐烂制艺,乃诸家之享
重名者且数百年,始知世之幸人不独曹蜍、李忐也”。(《人间词话》
原稿)对南宋人词(除稼轩一人外),王氏持论之苛竟如此。这对清代
浙常两派奉自石、玉田、梦窗、碧山为圭臬者,不啻是一个彻底的倒翻。
又,他对元曲意境与语言的本色当行,作出极高的美学评价,而对明以
后的杂剧、传奇则予以贬抑。(如谓明初朱有燉杂剧”其词虽谐稳,然
元人生气至是顿尽”;又,汤显祖“才思诚一时之隽,然较之元人,显
有人工与自然之别”等等。)
乙、促进新一代的“薪的美”之诞生
在王氏看,人类关于文学的美的创造是无限的;而文学的某一品种
特别是已趋定型化的文体,其中可容许的美的开掘量则是历史地有限
的。社会生活在演进,审美领域在不断扩大,定型化的文学形式(所谓
“习套”)终究适应不了新的繁复多样的内容,这时文学的革新就成为
不可避免,并且常常先在民间,从文体上开始突破。“每一代的美都是
而且也应该是为那一代而存在;它毫不破坏和谐,毫不违反那一代的美
的要求;当美与那一代一同消逝的时候,再下一代就将会有它自己的美、
新的美,谁也不会有所抱怨的。”(车尔尼舍夫斯摹《生活与美学》)
王氏“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论点与此颇相接近。他不提“一代的美”
的“消逝”,而讲“吾人睹其遗迹,不觉有遗世之感随之”(《古雅之
在美学上之位置》)。他肯定这“一代之美”对后代人们所显示的那种
一去不返的“永久的魅力”。“谢朝花于已披,启夕秀之未振。”所谓
“豪杰之士”不过是这种历史的要求、“新的美”的要求的产儿。王氏
对南宋词与明以后戏曲的过度贬抑,几乎可以断然剔除而无所顾惜,从
积极的一面看,恰正为了促进新的一代的“新的美”的诞生。这里所包
含的一种相当激进的艺术革新派的意识与气概,后来被胡适等人接了过
去。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所提八点(后称“八不主义”),跟王
氏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刍议》中还曾两处引用王氏诗句而加
以赞誉,可见胡适对王氏倾倒之深。在一定程度上,王氏的理论为后来
的新文学运动作了先导。
王国维在诗学研究上的建树究竟如何,自以跟他的前辈以至同辈相
较,在解决诗词和艺术的内在矛盾与外在矛盾两大方面,他所提供的“新
的东西”,且对当时及往后业已产生实际影响者为准。举其大者言之,
我以为,有如下三项:一曰新的比较先进的方法论,二日新的诗的本质
说,三曰新的诗的发展观。王氏在我国诗学发展史上终于赢得自己的无
可取代的地位,至少跟这三项是分不开的。这些,除第一项外,已都在
前面考察过了。
至于王氏诗论的内在矛盾与局限问题,我以为,主要在于:他的唯
心的悲观主义的世界观、历史观,往往限制着、阻碍着他诗论中孕含着
的先进的富于启蒙意义的因素之有力发挥。关于这,过去的研究文字中
已谈得够多,这里就不具体展开了。
《人间词话》的补校、增辑与重编
上面我们就王国维诗论及其总的框架,作了一番仔细的综合考察。
这本《新订:(人间词话)》与《广(人间词话)》,正是依据这一总
的框架设计重编与增辑,又经过一次重新校订,整理而成的。在《人间
词话》一书的编校、补辑的历史过程中,这是一次新的尝试。
现在简略谈谈本书的内容和体例。
甲、补校
以王氏《人间词话》手稿为底本,以王幼安编《人间词话》本(1960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膝咸惠《(人间词话)新注》本(1981 年、1986
年齐鲁书社版)、陈杏珍、刘恒《(人间词话)重订》本(1982 年第5
期《河南师大学报》,为对校本,作一极其详尽的校订。在《新注》《重
订》的基础上,又补校出200 余处。(详见本书附录)经此补校,《人
间词话》的真实的全貌,它的原始面目与修订过程,将获得进一步完善
的反映。
乙、增辑
如前所述,《人间词话》本不限于论词,本已涉及诗、曲、戏剧以
至整个文学。本书从王氏《静安文集》及《续编》,《观堂集林》,《观
堂别集》,《二牖轩随录》与《东山杂记》原刊稿,诗词创作,有关戏
曲论著,批校评点,书信,遗墨,以至整部遗书中,王氏当年主编的《教
育世界》杂志内可确定为王氏所作的秩文中,凡属有关论艺的语、句、
段落,均适当予以摘录,共得236 条,作为原词话155 条的辅翼,名之
为《广(人间词话)》。“广”者,扩大之意。这对人们研究王氏词话
以至他的整个诗学来说,都将是比较方便而有利的。
丙、重编
就《人间词话》条目的编排次序,予以适当的调整。大抵分两大类:
一、凡属通论性条目,按性质、有层次地归并一起,即分成(一)诗的
本体论,(二)诗的创作论,(三)诗的鉴赏论,(四)诗的发展论,
统称“通论之部”。二、具体品评的条目,则依所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