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六)-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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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喜极不知如何表示)发还!
〔堇修等走过来,他们刚要说话,记者们已将阴包围起来。
记者阴先生,对于这次的判决您有什么感想?
阴(微笑)我没有什么感想,我就是快活,快活,快活!
第九本
“嗯,不远了。”
〔当晚八时许,在一条小街和黑巷的转角处,巷口电线杆子上街灯昏黄,魏坐在电杆旁一块石
头上气呼呼的直喘。
〔堇修和周二人漫步低语,走到小巷口。
魏(向他们叫)堇修!
〔二人赶上去。
堇(不见阴,关心地)叔叔呢?
魏(还喘呼呼地)我追不上,(指黑巷)他一个人直跑。
堇(着急)他喝醉啦,怎么能一个人走啊!(望着黑巷)这么黑!
(向周)快点,(跑着)叔叔,叔叔!
周(跑过堇修前)阴先生,阴先生!
〔小巷里,黑漆漆地没有一点光亮,只衬着夜晚的天空模糊地看得出一堵高墙的边缘。
〔阴喝得醉醺醺地,沿着墙根下,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迈着方步。忽然他撩开西装衣襟,手
一扬,做着挥马鞭的姿势,飘然疾走。
阴(放声大唱)“一马离了啊——”
〔高墙上,离他两三步距离,露出一个人影,慢慢站起来,举起一块大石头等待着。
阴(声调悠扬)“西凉——”
〔墙上人用力将石头狠狠向他身上一砸,即行隐去。
〔阴一声未响,踣倒地下。
堇(从后面追上来)叔叔,叔叔!(突然止步。)
〔堇修,周二人跑近前,堇修蹲下,周也蹲下抱住他上半身。二人仔细一看,地上一个摊血和
一块石头。
〔一小时后,卧室里。阴兆时头上扎着白纱布,闭着眼,仿佛有点昏沉沉的,靠在一叠被褥枕
头上。周弯着腰,站在床边细心地摸他的脉搏,魏忧虑地坐在床边上,望着阴太太一脸泪痕,
立在床头盯望着他。堇修在阴太太身后正把一碗水交替倒着弄凉了,递给阴太太。阴太太弯腰
把水轻轻送到他嘴边。
阴(眼睛微微张开一下,摇摇头低声)不喝。
〔阴太太一阵心酸,走开坐到桌前椅子上,转身流泪。
〔堇修回头同情地望望阴太太,又焦虑地看着周,等候他的诊断。
〔门把扭动,员外轻轻推开门,探望一下,踮着脚轻悄悄地走进。三错蹑手蹑足跟在后面。
〔阴大太看见他们,默默地站起来。
〔员外忧形于色,走到床前,对阴望了半天,又回头望望大家。三错随在他身后也是一技忧愁。
员(对阴太太低声)这会儿怎么样?
太(摇摇头擦泪。)
〔周摸完脉,把阴的手小心地放进被里,走到一旁。魏立刻站起跟过去。
堇(望着周低声)怎么样?(走近周)不危险了吧?
周(有点难色,低声)现在还难说。
〔茎修回头望望阴,忍不住低泣。
〔阴太太又掉泪,三错,员外,望着阴太太,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三错扶着阴太大的手臂,
也擦着泪。
太(望着他们)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阴家大门前小巷口,一个傻傻的老人,驾着一辆殡仪馆的尸车,高踞在车座上,日中衔着旱
烟袋。一匹瘦弱的白马拖着车拐进巷子,寂寞的巷内响着石子路上的马蹄声,车子缓缓朝阴家
大门走去。
老人(注意望望路旁的门牌,知道前面就是了,把烟袋从嘴里拔出,顺手在座沿上敲敲。)
〔卧室内。员外和三错站在阴太太面前,摇头叹气。周沉思着,堇修擦着泪走到阴太太身边。
〔魏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落下泪来。
阴(忽然伸出手)哼!
〔大家回头,阴大太赶快过去。
阴(无力地)渴得很。
〔堇修递碗水给阴太太,阴太太拿给阴喝。
阴(喝了口水)刚才喝多啦。
〔堇修上前扶着阴太太,二人脸上微露欣慰。
〔魏不动,擦着泪,眼睛盯望着他。
员(走到床过)阴先生!
阴(霎霎眼低弱地)又三缺一啦?
员(点头安慰他)啊,啊,就等您好了打牌啦。
错(站在员外旁,温和地)是啊,阴先生!
阴(微微一笑)哼,阴先生这次怕真要“阴魂不散”啦。(闭上眼)。
〔阴太太哭。
〔忽然有人乱敲大门高声嚷:“阴太太在吗?”
〔大家听见一愣。
阴(睁开眼)有人找你?
〔阴太太慌张走出。
〔阴书房门外过道。
〔阴太大打开门,老者带着两三个人一涌而进。
〔堇修走出书房门。
太你们找谁的?
老者我们是殡仪馆抬尸首来的。
太抬尸首?
堇(惊叫)啊?
〔周,三错,员外匆匆走出书房门。
老者(愣头愣脑)嗯,抬尸首来了。
〔周顺手关上房门。
〔卧室内。
阴(手臂撑着身子,半坐着谛听,对魏)你听!(指指自己)抬我来啦!(一跃而起。)
魏(着急拦他)干什么,干什么?(拦不住。)
阴(光着袜底,在屋中乱找。)
魏(急切跟着他)什么,什么呀,你要什么呀?(扶他。)
〔阴一把抓起凳子上放的筒板。
阴(回头)他们要我死啊,我偏不死!(甩开魏,愤怒地踱进书房,摇摇晃晃,一直走向
通过道的门。魏在后面追着喊,“老弟!老弟!”)
〔过道上。
老者你们有电话来。
〔过道门推开,又有四五个人拥进,提着许多纸钱,香烛,寿衣和孝衣。
送纸钱人(冒冒失失)您这儿办丧事?
老者你看!
〔阴忽然推开书房门,迈入过道。魏跟在他身后。
太兆时!
堇(想不到,同声)叔叔!
周阴先生!
阴(目光向来人等一扫)尸首来了!(举起筒板闷头就打。)
堇(同时)叔叔!
周阴先生!
老者(慌张失措,闪躲着)哎呀,弄错了!
太兆时!兆时
魏(同时急叫)!兆时!
阴(不理他们,向来人等,噼啪乱打。)
错(一声不响,顺手抓起一根拖把,对准他们,没头没脑地乱扫。)
众人(闪躲,乱嚷)哎,哎,别打人别打人!
〔众人挤着叫着向门外拥出。
〔卧室内。
阴(站在床前,兴奋地)哼!我偏不死!我偏不死!(有些不支,阴太太和魏赶忙扶住他。)
〔卧室,翌晨八时。
〔窗子上洒满了阳光,阴躺在床上宁静地闭着眼。阴太太轻轻地替他加上一床毯子。
〔魏坐在桌前椅子上翻看一本中医书。堇修把窗子打开一点,放进新鲜空气。三人脸上都有点
睡眠不足疲惫的神气。
〔窗外屋檐下一只麻雀吱吱叫着,跳来跳去,又飞了。
〔周轻轻推开门,他们回头,周赶快走到床前。
周(细心地摸脉,露出喜色,轻声对他们)奇怪,他真地好些了。
〔惊蛰过,春雷鸣,雨后田野旱一片清新,微风吹动碧油油的禾浪,池塘里涨满了水,一群鸭
子自在地悠游。树枝上隔夜的雨水在温暖的朝阳里闪着光。
〔半个多月后清晨丸时,书房内。
〔阴兆时靠在沙发里,腿上盖着毯子,面容较前稍显丰腴,头上的伤处只贴着一小方白纱布,
他露着恬愉的微笑,慢慢地拍着渔鼓。旁边小矮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孤儿院的钟声又响了,他停止渔鼓谛听着。
〔孩子们在唱歌,他抱着渔鼓站起来,光着袜底轻轻走到窗前瞭望。
〔厨房里。
〔阴太太正在洗着菜。
太(愉快声音)兆时,兆时,你在干什么呢?
〔书房内。
阴我在躺着呢!(立刻又拍着渔鼓。)
太太的声音兆时。
〔阴又轻轻走回沙发。
〔阴太太端了一碗豆浆走进。
太(温和地)这才对了,一个人弹着唱着,伤就好了。
阴(放下渔鼓)太太,我已经好了,你看。(他站起要走。)
太(赶快放下豆浆,要扶他)别乱起来走路,你给我靠着,打你的渔鼓,唱你的
道情,再养几天。这回我再也不许你多管闲事了。
堇的声音(在院子里嚷)叔叔!
阴(面露喜色抬头朝外望。)
〔堇修与魏卓平进来。
魏(提着一包点心,走近阴,关心地望着他)兆时,今天怎么样?
阴看吗,(又站起来)完全好了。(挺起胸做出强壮的样子。)
太(又过去按他坐下,像对一个顽皮的孩子)坐下!(转对魏)翘翘她们都好吧。
魏(高兴地)都好都好,(把一张支票交给阴太太)这又是一笔捐款,报馆替你们
收下的。
堇叔叔,你看多少读者关心您,他们都希望您快好,好了以后您再继续—
—。。
太堇修!你别又鼓动他啦!
魏(笑嘻嘻地)不会,不会。
太我该做饭去了。(对堇修)别叫你叔叔乱动。(对魏)魏大哥今天在我们这
吃饭啊!
魏好。
〔阴太太走出。
堇叔叔您真地完全好了吗?(把桌子上豆浆递给阴。)
阴(喝两日豆浆)我偷偷下地走了好几天了。(喝完豆浆把碗交给堇修。)
堇(接下碗盯着他)有精神吗?
阴(翻翻眼)我什么时候没精神过?
堇(小声)叔叔,我告诉您一件实在气人的事。
魏(笑责)你又来了。
阴(非常感觉兴趣的)你说。
〔厨房里
〔阴太太忙着做菜。
堇(蹲在阴腿边,兴奋他说着)您看这气人不?
阴(谛听着点点头。)
魏躺着吧!
阴(忽然把毯于掀开)走。
堇(惊讶起立)走?远得很哪!
阴(站起)咱们就走。
魏(上前要拦他)兆时你——
阴(把渔鼓向他手里一塞)拍!(按他坐下。)
魏(不由他不接。)
阴(从地下一推书里翻出鞋,提在手里)走!
魏(看着他也忍不住要笑。)
堇(也笑着又有点担心)好吗?
阴(腿一扬,精神抖擞,对魏)怎么样?还年青吧?(对堇修)咱们轻轻的(指着通过
道门)从这边。
〔阴和堇修二人向门走。
魏(站起)兆——
太太声音兆时你在干什么呢?豆浆喝了吧?
阴(高声)喝了,我在打渔鼓呢!(对魏做拍渔鼓势。)
魏(不觉地又坐下望着他们,老老实实拍起渔鼓。)
〔堇修和阴二人走出门。
〔堇修和阴二人在大门前。
堇(伸手一让)叔叔请!
阴小姐请!
〔二人同时走出大门。
〔周走过阴家大门。
阴(好心情地)咦,周先生。
周(惊讶高兴地)阴先生,您怎么都出来啦?
阴(一本正经地)我有事。
堇(对周眨眨眼)你不跟我们一块去吗?
周(举起医药皮包)我要到孤儿院给孩子们检查身体。
阴也好,等着,等我的头再打破了好找你。
周(恍然,笑笑,向他们挥挥手)再见!
阴
堇再见!(挥着手走。)
〔厨房里。
〔阴太太在淘米。
〔渔鼓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阴太太带着很愉快的样子。
〔书房里。
〔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照着魏。他端坐在沙发上,索性痛痛快快,起劲打着渔鼓。
〔阴和堇修二人在旷野大路上向前走,堇修脚步逐渐慢下来。
阴(望望她)累了吗?
堇(又提起精神爽快地)不累,您呢?
阴我?走!
〔二人向前走。
〔阴和堇修二人又走了一程,堇修停住。
堇(望阴)快到了吧?
阴(举手遮住日光,向前眺望。)
〔碧蓝的天空,无垠的旷野,宽畅的黄土路上高高低低起伏着一些小土岗。天边上飘着白云,
远远地平线上隐约望得见一点树影。大地洒满了阳光。
阴(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却点头笑嘻嘻地)嗯,不远了。
〔二人并肩举步。
〔隐约的乐声逐渐宏亮,亢奋快乐,渐渐充满了整个的空间。
〔堇修愉快地随着乐声哼唱,眉眼间洋溢着朝气,阴兆时昂着头满脸兴奋和严肃,二人大步向
前迈进。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杜1948 年5 月版)
日出
曹禺万方改编
乡村的黎明,田野灰蒙蒙的,雾像水纹般波动着,飘荡着。两个人的身
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白露,还是少女的模样,站在一座小小的坟前。她的身旁站着诗人。
他曾经是她的伴侣,但是现在,两个人的脚边都放着各自的简单的行李。
坟上竖了一块木牌——爱儿小露之墓。
诗人沉浸在哀伤的逻想之中,然而,这并不能抑制住他对生命的渴念和
热情,这是从他那仰视远天的双眸中能够看得出的。
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的陈白露。在她那母亲的眼睛里,泪水已经干枯了。
此刻,这双眼睛凝神地望着坟上的一株小草,一颗露珠儿压得它微微摇摆
着。。,像泪水一样沉重的露珠反射着东方白色的天光;终于,它悄悄地滚
落了,消失在黝黑的泥土之中。
诗人垂下头。
诗人内心的声音:“够了,白露,够了,不要再缠在一起了。”
陈白露慢慢地抬起眼睛。
陈白露的声音:“是啊,小露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颤抖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双周岁孩子穿的小鞋,用一只手举着,
送到诗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