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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曹禺全集(卷六)-第5部分

小说: 曹禺全集(卷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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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四季开着小花。


《巴金国际学术讨论会》题诗初稿

文章千古事,巴金是我师;
探索追沧海,真言若磐石;
落笔岂随感,剖心执火炬;
相识六十载,白头更坦直;
勿匆几回聚,悠悠梦寐思。


老了

你再不年轻,
你再不像朵花;
你脸上有深深的皱纹,
白丝染遍你的耳鬓。

你愁锁着眉痕,
夜半你辗转不眠。
你和我一样睡不着,
你低声叹息,怕我惊醒。

病床上的老人,
时时在你心中。
我颤抖,你惊起来,
作了什么噩梦,这样心惊?

你是绚丽的晚霞,
我是无边湖上的寒冰;
寒冷的湖面反映着你的脸,
冰下活泼泼的鱼是深情。

我们老了,都老了。
残霞照着静静的湖冰。
永远忘不了你啊,
有一天我闭上眼睛。

我们是黑夜的萤火,
星星发亮的正是我们。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八日于北京医院


散文、杂感


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九五年


杂感

将那闪电似的,奔流似的,憧憬的情趣,以及向各种现象而产生的心境,
它只有天才能为之解释,同时一般庸流复可感触得到的,蓦地把它捉到字块
里,无目的地把它写出,无意义地映在痴人的脑海里,这或是“杂感”的真
义吧?

“这个人癫头癫脑,一肚子鬼话。”我们尝对人这样批评。由这句话,
总可逆料此人不会说“人话”的,甚至所谓“人话”反根本不晓。因为人非
鬼,为人而云鬼语,则怪异可知。实在癫气十足的癫子,鬼话不能讲,人话
反而不少。果尽量感受其味格,他的话头里当发现孕含着不灭的创造性;他
的思想常变化流动,永进不息,显现他在彻底地思索面前的事物,不为一切
庸俗的利望所扰而变动他的观念。他的生活欲求极端兴旺,他的感想无在不
可施展,他所见的是正确社会的面影,因是他的“鬼话”便长泻不息。由这
出发点讲出的“鬼话”便是杂感的完成。

转到自己,假若生命力犹存在躯壳里,动脉还不止地跳跃着的时候,种
种社会的漏洞我们将不平平庸庸地让它过去。我们将避去凝固和停滞,放弃
妥协和降伏,且在疲弊困惫中要为社会夺得自由和解放吧。怀着这样同一的
思路:先觉的改造者委身于社会的战场,断然地与俗众积极地挑战;文学的
天才绚烂地造出他们的武具,以诗,剧,说部向一切因袭的心营攻击。他们
组成突进不止的冲突与反抗,形成日后一切的辉煌。然而种种,最初的动机
不过是在那服从于权威,束缚于因袭畸形社会的压制下而生的苦闷懊恼中,
显意识地或潜意识地,影响了自己的心地所发生杂乱无章的感想。那种纷复
的情趣同境地是我们生活的阴荫,它复为一切动机的原动力,形成大的小的
一些事业。

不过在我们这“礼义之邦”,这种文字却常与狗吠一般地无价值。因为
它藏着破坏,爆发,攻击同一切跳出所谓“圈子外”的危险性。我华夏民族
酷嗜和平,淡泊潇洒,一日和尚一日钟,过足烟瘾,横在热炕上晕谈一阵。
哼,我们“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是“古有明训”,有长远历史的国度
的百姓,岂能随随便便干这些没头没尾的把戏!

记得某校刊为登什么捞什子的杂感,一句不重要的话冒犯校中的某当
局,于是即时一道命令,斥以“侮辱师长”,训令那位编辑先生“下野”“回
里”(这是两件事:一面革职,一面挂牌)。同时一位职员建议停止校刊,
当时即将编辑部解散。有人说教育家(?)对于激烈的分子只有这种办法。
这个?也许吧!

不过在这刊物,请放心。同学们尽可发挥个人的意见,不顾忌地陈说自
己对于环境的不满(当然,向猥亵的社会攻击更是我们青年的精神)。只要
自己能踢开利害的计算,不伪不饰地吐露内心的不快,冷静的态度可,幽默
(humor)的亦可,我料南开当局绝对予以赞助的。因为假使所感诚为我们这
个圈内的错误,一手掩不住天下的人,这无须隐瞒,教育不是妓女,不应修
饰外面为游客看的;假若原来的思索在未写以前已是错误,那么,诚恳的教
育家应以怜悯的态度谅解这种学生并且希望他在刊物上发表,对症下药顺便
给我们以公开的商榷,讨论和指点。

1。Gentienlen 的态度:——
坐车到了英中街,从马家口子这一段路洋车夫索要大洋三角。

“放屁!”坐车的先生只给车夫两个银角子。

“好,先生,你骂我,这可是法国地呀,看你的,外国兵全不带打的,
你却头一个骂我。咱们有地方说理!”雪亮的银子由车夫的手掌里滚出来,
这两个跄跄踉踉地互相拉扯到印度“站人”面前讲理。

同时一位教授在讲台上站着,他也在“大讲其理”:

“。。好了,外国人有金钱有强势,犹以Gentlemen 的态度对待我们,
我们反不自量力,不以Gentlemen 的态度向他们,这不是自找苦吃么?”教
授略将末句的声音提高,听众雷一般地拍掌。

听毕这两段话,似乎感触到洋车夫同教授的语气中有同一的基调。洋车
夫的意思:这是“法国地”,外国兵全不敢打我,你能骂我么?知机的教授
说,在这白种势力权威之下,外人有金钱,有强力,还以Gentlemen 的态度
对待我们,难道我们不以Gentlernen 的态度对待人家么?他们全屈服于洋权
威下,因而他们的“主人”如何,他们亦如何(当然教授所说外人Gentlernen
的态度,是除去万县这一类的事情的);不过毕竟教授是比洋车夫高一筹,
读过洋书总比没见过的强,此某教授能知外人是以Gentlemen 的态度对待中
国人,的确比洋车夫明白(?)些,高见,高见!

至若说这种见解是荒谬的,拙愚不敢确切断定。不过改正观念似乎洋车
夫还可教些,因为教授的博士帽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很自认为教人
者,非可随随便便为人教的。

2。“文凭同教育救国”
夹带一抄每门月考俱超过八成,回家以后父亲看见分数单,大乐,从皮
包拿出廿元的钞票奖励他的儿子。

“好孩子,将来爹爹全指你顶门立户呢。”

每次开学,校长常说“教育救国”,每次行毕业典礼,校长的临别赠言
也常是一段“教育救国”。我记得一次毕业典礼,黑压压的观众据满了礼堂,
校氏立在台上沉静地致词,毕业生俱在廊旁不安地坐候着。台上的讲员不时
的变换,候在椅上的毕业者俱不耐烦地啧啧谈话。最终才听见呼名授文凭,
于是一阵一阵地拍掌东一面,西一面地响应。一时发什么Scholarship 的奖
品,掌声似较响亮一些。这时我看见他们俱有一个白卷卷在手里,欢欣地互
相看望。他们展开自己的,又看看旁人的,轻轻露出一丝浅笑。须臾人散,
仍是一个寂静的礼堂。我是最后走出的,似乎有种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
他说:

“孩子们,走吧,你们已有‘教育救国’的执照了!”

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或者也如此;长此以往,将来或永远要领这
种只表出你受过教育听过救国的话的执照吧。今年或者不同,礼堂的空气或
者要显出一种新花样。

“好孩子,你毕业了,将来爹爹全望你顶立门户呢!”

3。Supp1Vanddemand


一位经济先生同我们讲供给同需要。他说需要多供给少则市价涨,需要
少而供给多则市价落。一位学生站起问上一次北京猪仔奇贵,是不是供给少
于需要的原故?先生称是。

提起这两个名词,我想起现在做太太确是一件难事。最低的限度:一则


要不缠足,二则要受教育。至于大学生同留学生的口吻犹为可惊,动不动就
是“英语精通,满身洋气”,听说要洋气非游外国不可,于是大学毕业的女
生依然落选(或者“选”字是不妥当,然据今日的情形,似乎只能屈用一次)。
大学毕业者当如此,吁嗟呼,做太太之不易也。

所以有志的女士们,鉴于旧女子的糊涂,力求平等,解放,入学校,读
洋书,做女留学生,达到竞争不失败的目标而为所崇拜人物的太太。于是在
富而美的丈夫面前获得自由,平等和解放。啊,万能的女学校,祝这里面的
学生女权发达!

上面足能阐明Supp1y and demend 的原理,当然这比买卖猪仔有趣多了。

(原载《南中周刊》第20 期,1927年4月18 日)


偶像孔子(闲说)

真实的彻底的宏伟的无宗教气味的性格和行为是断然地不可膜拜。谁何
伟人,若完全力俗众的偶像,则彼之所以为伟者的真迹,将逐为是种妥协的
莫名其妙的“绝对信仰”中的腐气所掩埋,而偶像势力的积微下,常产生一
种积极相反的潜势力;待时机一至,便爆发成为人山的裂罅,经历万千年的
偶像,立刻陷堕其中,焚成灰烬。同时如倒闭后商店的招牌,重挂起来,暗
淡无光。毁灭后的旧物,闻之已令人生厌,若再从事于彼之伟的真迹的探讨,
岂不笑为迂腐,因是许多伟性者反倒埋在许多偶像的土堆里。

诚然,偶像之前,只能膜拜,不许你抬头睹觐其面孔的。

春假中,在路上遇见昔日教我读“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的老师,八九
年没见面,先生居然留起松松白鬓,招呼之后,只好必恭必敬地陪他到茶楼
闪坐。

寒喧、问候、话别,以后我们才谈家乡的变迁。

“你总听见过一点,”老先生接续谈:“现在闹得乌烟瘴气,家居三日,
气得不能出门一步。女娃子剪头发满街跑不必讲,老太太们也扯着旗子同他
们一齐闹街。你想老人家也那样禽兽,我还卖什么老骨头,我家的麟儿每天
不在家,你的师母也迫我入什么党。哎,仁弟,一家全要成禽兽。我怎不伤
心!——我们诗书子弟,总得顾全租宗的体面,于是我一人偷偷地跑到文庙
里。。”

他说到这里,低头长叹,当然老先生必效忠礼教,以死自明。死后将谋
北京内务部的褒奖的。

“仁弟,哎,一看庙内悲惨的景况,嗟此头颅,老命真不可久留了!—
—圣像打将稀烂。香案也捣成粉碎,颜回子路几位圣者更不必说,只在地上
看见一个塑金的残鼻,看着还像我们圣人当年误认为阳货的鼻。于是我扑地
三拜,恭恭敬敬地捧着那点圣迹而归。哎!仁弟,伤心惨目,有如此者!”

茶盅里的残渣,仰慕地举起吞下,激昂慷慨地重重将茶盅放在桌上。

“哎!禽兽之邦,我岂能久留呢!于是一气跑到这里来!”

老先生一句话,不说突而沉沉地哼起《桃花扇》中的《哀江南》,宛似
亡国的旧鬼。他还噙着一泡眼水,淡淡地使我体味不到是若何的情绪!

不过他痛也有——我一人在路上这样想,因为孔家的《孟子》,《论语》
是科举时代的寒士们的饭碗。都通了,使不愁帝王的脚下没有一块骨头啃,
同时帝王也因为他们能够Appreciate 那种曲解的偏颇的忠孝。一发巩固这父
传子授的特有权,而不惜以种种的荣利蛊惑之。因之数千年的孔子,也被动
的人为所利用。自科举废除,老师荣为半通的秀才,当然是痛心疾首!然而
社会因袭为偶像,权威,依然存在,每年春贵至总统犹派代表率百官跪祭,
可见虽势衰道微,尚有为中流砥柱者来维持正道。老夫子这场冤气。见了孔
孟的圣像,意识地潜意识减去(不)少,然而还觉得有一线曙光。谁知天皇
不佑,遇见这一群革命的亡八兔子贼,造反不已,复起革命,革人的命也罢
了,还要革圣人的命,以至于乾坤倒持天地郁塞,革命之声未止,夫子之希
望已绝,此先生所以叩天叹息之基者也。至于说孔子是个自动的帝国主义走
狗,这不得不加以否认。翻开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在梁漱溟氏的眼里,孔子
不止是哲学家,教育家,抑复为对生这个字而有充分了解的唯心者。日本一
个文学批评家说:文艺的批评,是以鉴赏者自己的“人性”和“体验”和生


活的内容,在备人之间,有些差别。对事物的事(理)解和见地,我以为至
少以各人的生活内容作一种鲜明的差异罢。一个孔子,两种看法:一为绝对
的功利之徒,一为纯粹阐明生的意义的伟人。这种趋势,态度,如两粒子弹
将发时的方向,却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些(此)说的距离,诚不可以道
里计。然而起因不过是出发点方向不同而已。要之孔子不是生来作走狗来的,
也非学而做走狗者,他所训告弟子们的忠孝,在当时并不希罕,而彼所知者,
又绝非以后那些笨货口示身行的那种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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