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下册)-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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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的革命者的壮志豪情,“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是作品抒情的
基调。作者在变幻莫测的江中航行,突然悟到了人生的拼搏和时代赋予人们
的使命及必胜信念。文中所引《狱中书简》正与作者的思绪契合,是抒情的
高峰。
文中多用古诗佳句、民间谚语、风俗掌故,显示了作者雄厚的国学基础
和灵敏的观察能力。《长江三日》不是诗,但充满了诗的激情,《长江三日》
不是画,但融入了画的意境。它为后人留下了一幅丰富多采的在时空上延展
的长江天险飘流长卷。
(王卫东)
古战场春晓
秦牧
在一九六一年春天降临之前,我来到广州北郊的三元里高地上盘桓。看
着莽莽苍苍、一片锦绣、“河水萦带,群山纠纷”的大地,不禁激起了凭吊
怀古的心情。
南国春早,真正的春天在崭新的日历刚刚掀开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来临
了。这比冰天雪地的东北几乎要快上半年。这一带村落,现在都属于三元里
人民公社,是出色的蔬菜产地,以水利工程和机耕驰名。在温煦的阳光之下,
田野里东一片、西一片,都是菜园。芥兰开满了白花,白菜簇生着黄花,椰
菜在卷心,枸杞在摇曳,鹅黄嫩绿,蝶舞蜂喧,好一派艳阳天景色!那条从
三元里村旁掠过的公路,繁荣热闹极了,小叶桉树夹道笔立,婆娑摆舞,远
看像煞江南暮春的杨柳。一队队汽车奔驰过去了,一辆辆兽力车呀呀地拉过
去了,还有络绎不绝的肩挑手提的行人,都各各在公路上卷起了尘土。好一
番和平劳动、熙熙穆穆的景象!这一带田野是开阔的,南望越秀山上,庄严
雄伟,曾经常常被用来作为广州风景标志的五层楼,正和这里小土阜上的三
元里抗英斗争烈士纪念碑遥遥对峙。远处群山起伏,白云山、飞鹅岭像是绿
色的围屏。大地到处给人一种壮阔开朗的印象。在历史名城的郊野,这样的
河山气概,我们是常常可以领略到的。
被郁郁苍苍的扁柏、蒲葵、一品红、木麻黄环绕着的三元里抗英斗争烈
士纪念碑,在晴空下,金色的字迹正闪闪发光。我登临这里已经好几遭了,
但今年第一次来到,望着翡翠似的原野,俯瞰着名闻世界的这个叫做“三元
里”的乡村,却激荡着不平常的感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样的名句
飞到了我的心头。今年是一九六一年,今年五月底,是三元里等一百零三乡
人民,在鸦片战争时代抗击英帝国主义侵略军大获胜利一百二十周年纪念
日。“六十年一个甲子”。今年刚好是三元里人民抗英斗争的辛丑年之后的
第二个“辛丑”。一百二十年过去了,中国已经完全变了样。然而正像有些
人站在这座巍峨的纪念碑下说过的话一样:“这就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吧!”
是的,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气势磅礴的第一页。以三元里人民斗争为起点,如
果以一个个的“年代”来划分,那么可以这样说:其后十年有太平天国的革
命,将近后六十年有义和团的斗争,后七十年有辛亥革命,后八十年有中国
共产党的成立,快接近一百一十年的时候新中国终于宣告诞生。中国是经历
过一百多年的艰苦斗争才从帝国主义制造的血泊中站起来的。望着这已经回
春的天鹅绒似的土地,想起百多年来的往事,真按捺不住一种“折戟沉沙铁
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的心情。这条车水马龙的广州北郊大道,这个中国
近代史上的反侵略圣地,这座人烟稠密的村庄,今年将有多少人要前来凭吊
瞻仰!
这一片阳光灿烂、山川明丽的大地,原来是一百多年前的大战场!你在
这里纵览低徊,会禁不住想起整个黑暗的十九世纪的事情。
十九世纪是资本主义的壮年期,这一个世纪里面,殖民主义者完全不披
任何外衣,像野兽一样到处闯撞掠夺。正像他们用一个持刀海盗的画像作为
香烟商标,用帆船作为许多商行标记一样,战船和枪炮就是他们的徽号。整
个十九世纪,在亚洲、非洲、美洲、澳洲,都普遍发生帝国主义者血洗大地
的惨剧。但是在另外一方面,各洲的人民,又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进行过猛烈
的、可歌可泣的斗争。有些斗争,还是绵延一百几十年的。英国在几个世纪
之间发展成为当年的头号侵略者。它用在国内圈地养羊的办法迫使大批农民
流离失所;用“流荡罪”把破产农民投进监狱和驱进工厂;掠夺印度、非洲、
澳洲等殖民地的原料来大办工业。用对“偷”一条围巾的劳动人民也处以死
刑的严刑峻法来建立它的生产秩序;然后又挟着大宗鸦片和纺织品来撞毁我
们这个东方古国的大门。当鸦片战争发生,林则徐被腐败的清廷革职谪戍,
广州城里的总督、巡抚、将军、总兵都在侵略者面前变成了软壳蟹和叩头虫
的时候,他们大举入侵了。他们勒索了“赎城费”,他们到处杀人、放火、
奸淫、虏掠,甚至挖坟墓,射“活靶”,他们志得意满、骄横跋扈极了。然
而侵略者没有想到,他们脚下竟有一座活火山。他们在三元里调戏妇女的事
件终于点燃了这座火山。人民反侵略斗争的队伍,一两日间,由几千人发展
到几万人。眼前这一片锦绣大地,就是当年杀声震天,使英国侵略者自承“恐
怖到极点”的战场了。
凭吊着这个辽阔的古战场,使人想起了“升平社前擂大鼓,裂裳为旗竹
为弩”、“三元里前声若雷,千众万众同时来”的诗句。我仿佛看到一百多
年前战争的情景:那时,螺号呜呜,锣声当当,满山旗帜,遍地人潮,一支
“黑底牙边白三连星”的神旗迎风飘动,指挥着战阵。在“三元古庙”点了
香烛,向这面旗宣誓过“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的三元里的愤怒
群众,以及邻近一百多乡的战友,抬着各式各样的原始武器:刀、矛、藤牌、
三尖枪、长棍、抬枪、挠勾追歼着敌人;队伍中甚至还有儿童和妇女。这时
天仿佛也愤怒了,狂风暴雨,闪电雷霆。狼狈的敌人从会战的地点——牛栏
岗败退下来,结成方阵,颤栗逃命。在白茫茫一片的豪雨景色中,漫山遍野
的中国人民举着武器追歼着他们,用挠勾把他们从队伍中拖出来劈死,或者
用锄头把陷在泥淖里的敌兵锄死。眼前这一片土地上曾经布满“大英帝国”
士兵的尸体,他们有些再也顾不得“尊严”,跪在地上,举手求饶了。。。
怀着抚摸一砖一石的心情,我走进了三元里,来到里北的“三元古庙”,
这座创建于乾隆以前的道教神庙(道教以天、地与水为“三元”),是当年
斗争的总指挥部,它近年已经被修葺一新并且变成纪念馆了。环庙四株老榕,
苍劲魁梧;庙前一方平塘,涟漪潋滟。在这座庙里凝视那些历史文物,端详
陈列在庙中的当年的武器和那面令人振奋的“黑底牙边白三连星旗”(复制
品,原件存北京),抚诵着碑廊中百多年前的修庙碑记,令人禁不住涌起一
种“继往开来”的翻身民族的自豪感。
一百二十年的时间久远么?是的,相当久远了。然而现在这里还活着受
过当年挺身战斗的人民豪杰亲切教诲的人物呢。三元里首先奋拳痛击英国兵
士的韦绍光,他的曾经亲受祖父教导的孙子韦文祖一直活到七十一岁,去年
才逝世。三元里现在还有一位李姓的老人,祖父也参加过抗英的斗争,晚年
时曾把许多战斗故事亲口告诉过他。他谈到当年群众公议“十六岁以上,六
十岁以下男子一律上阵杀贼”的往事,还禁不住激动得目光灼灼呢。
一百多年过去了,然而那面光辉的战旗和一些古老武器被一代代保存下
来,令人荡气回肠的战斗故事被一代代亲口传授下来,英雄民族的感情真是
何等深厚!
在十九世纪的中叶,当中国上空乌云密布,三元里的斗争、太平天国的
革命事迹传到欧洲的时候,马克思兴奋地写过文章,预言过亚洲的革命风暴;
恩格斯预言过:“过了不久以后,我们就会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指中
国)进行生死之际的斗争,同时我们也会看到亚洲新纪元的曙光。”现在,
站在三元里的阳光之下,令人不禁回想和印证着这著名的历史科学预言。
中国人民以和十九世纪最强大的侵略者打了一场硬仗,并使他们的兵士
跪地求饶揭开了自己的近代史。其后一百一十年,历经忧患屈辱,当新中国
从血泊中站立起来的时候,又和朝鲜人民把扬言要打过鸭绿江来的当代最强
大的帝国主义,击败于朝鲜战场上,重新出现了使他们的兵士跪地求饶的一
幕。这里面包含了多少的历史规律和真理呵!
盘桓在这个古战场上,想着帝国主义已经日近黄昏了,眺望早降的绿野
春光,随着庄稼的香气扑人而来的,是许多凝聚着古人感情的诗句:“苟能
制侵凌,岂在多杀伤。”“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呵,我们美丽的土
地,英雄的人民!
1961 年
民族豪气冲霄汉
——《古战场春晓》导读
《古战场春晓》是一篇具有独特风格的游记散文,是作者在同一地点的
古今两个时代中漫游所得。1841 年三元里抗英是使侵略者闻风丧胆、中国人
扬眉吐气的大事件,120 年后作者徘徊于当年的战场,抚今追昔,浮想联翩。
抒发反对侵略、打击侵略者的民族自豪感是这篇散文的写作重心。
文章描绘了一实一虚两幅反差极大的画面。一幅是实地漫游所见的“鹅
黄嫩绿,蝶舞蜂喧”、车水马龙、“和平劳动”的实景,一幅是古战场神游
所见的“满山旗帜,遍地人潮”、杀声震天、刀劈侵略者的虚景。而作品的
写作重心又在虚景,以实景衬托虚景,使得虚景更加惊心动魄。透过眼前的
繁荣景象,120 年前的三元里一百多乡的老百姓擂着大鼓、以旗为号英勇杀
贼的场面犹在面前展现,当时呜呜的螺号、当当的锣声犹在耳畔回响。
联想生发,旁征博引,是该文的重要特点。由“三元里抗英斗争烈士纪
念碑”联想到10 年后的太平天国、60 年后的义和团、70 年后的辛亥革命、 80
年后的中国共产党成立、快接近 110 年时新中国的诞生,在这一条历史的长
河中,三元里抗英几乎占有“中国近代史开端”的源头地位。接下来作者的
聚焦点依次移向了对资本主义的扩张本性、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血腥与残
酷、清政府的腐败软弱、侵略者的骄横跋扈的揭示,这既交待了三元里抗英
的历史背景,也使得作品有了多向度的触角和一定的深度。
中华民族是有着反侵略的光荣传统的,但我们却不嗜血,不暴虐。作品
中“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一句杜甫诗的引用,就恰当地表明了我们既
坚强又仁慈的民族本色。散文结尾对于“我们美丽的土地,英雄的人民”的
由衷赞美,将抒情推向了高峰。
(王卫东)
雪浪花
杨朔
凉秋八月,天气分外清爽。我有时爱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潮涨潮落,
云起云飞。月亮圆的时候,正涨大潮。瞧那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滚滚滔滔,
一浪高似一浪,撞到礁石上,唰地卷起几丈高的雪浪花,猛力冲激着海边的
礁石。那礁石满身都是深沟浅窝,坑坑坎坎的,倒像是块柔软的面团,不知
叫谁捏弄成这种怪模怪样。
几个年轻的姑娘赤着脚,提着裙子,嘻嘻哈哈追着浪花玩。想必是初次
认识海,一只海鸥,两片贝壳,她们也感到新奇有趣。奇形怪状的礁石自然
逃不出她们好奇的眼睛,你听她们议论起来了:礁石硬得跟铁差不多,怎么
会变成这样子?是天生的,还是錾子凿的,还是怎的?
“是叫浪花咬的。”一个欢乐的声音从背后插进来。说话的人是个上年
纪的渔民,从刚拢岸的渔船跨下来,脱下黄油布衣裤,从从容容晾到礁石上。
有个姑娘听了笑起来:“浪花也没有牙,还会咬?怎么溅到我身上,痛
都不痛?咬我一口多有趣。”
老渔民慢条斯理说:“咬你一口就该哭了。别看浪花小,无数浪花集到
一起,心齐,又有耐性,就是这样咬啊咬的,咬上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哪怕是铁打的江山,也能叫它变个样儿。姑娘们,你们信不信?”
说的妙,里面又含着多么深的人情世故。我不禁对那老渔民望了几眼。
老渔民长得高大结实,留着一把花白胡子。瞧他那眉目神气,就像秋天的高
空一样,又清朗,又深沉,老渔民说完话,不等姑娘们搭言,早回到船上,
大声说笑着,动手收拾着满船烂银也似的新鲜鱼儿。
我向就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