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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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认识你,我就第一次做梦梦见了你。
第二天你搬进来住了,可是我尽管拚命侦察,还是没能见你的面——这只有使我更加好
奇。最后,到第三天,我才看见你。
你的模样和我的想象完全不同,跟我那孩子气的想象中的老爷爷的形象毫不沾边,我感
到非常意外,深受震惊。我梦见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和蔼可亲的老年人,可你一出现,——原
来你的模样跟你今天的样子完全相似,原来你这个人始终没有变化,尽管岁月在你身上缓缓
地流逝!你穿着一身浅褐色的迷人的运动服,上楼的时候总是两级一步,步伐轻捷,活泼灵
敏,显得十分潇洒。你把帽子拿在手里,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你的容光焕发、表情生动的
脸,长了一头光泽年轻的头发,我的惊讶简直难以形容:的确,你是那样的年轻、漂亮,身
材颀长,动作灵巧,英俊潇洒,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说这事不是很奇怪吗,在这最初的瞬间
我就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你所具有的独特之处,不仅是我,凡是和你认识的人都怀着一种意外
的心情在你身上一再感觉到:你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既是一个轻浮、贪玩、喜欢奇遇
的热情少年,同时又是一个在你从事的那门艺术方面无比严肃、认真负责、极为渊博、很有
学问的长者。我当时无意识地感觉到了后来每个人在你身上都得到的那种印象:你过着一种
双重生活,既有对外界开放的光亮的一面,另外还有十分阴暗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你一个人
知道——这种最深藏的两面性是你一生的秘密,我这个十三岁的姑娘,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你
身上的这种两重性,当时象着了魔似的被你吸引住了。
你现在明白了吧,亲爱的,你当时对我这个孩子该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个多
么诱人的谜啊!这是一位大家尊敬的人物,因为他写了好些书,因为他在另一个大世界里声
名卓著,可是现在突然发现这个人年轻潇洒,是个性格开朗的二十五岁的青年!还要我对你
说吗,从这天起,在我们这所房子里,在我整个可怜的儿童世界里,除了你再也没有什么别
的东西使我感到兴趣;我本着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的全部傻劲儿,全部追根究底的执拗劲头,
只对你的生活、只对你的存在感兴趣!我仔细地观察你,观察你的出入起居,观察那些来找
你的人,所有这一切,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强了我对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因为来看你的人
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这就表现出了你性格中的两重性。有时来了一帮年轻人,是你的同
学,一批不修边幅的大学生,你跟他们一起高声大笑、发疯胡闹,有时候又有些太太们乘着
小轿车来,有一次歌剧院经理来了,那个伟大的指挥家,我只有满怀敬意地从远处看见他
站在乐谱架前,再就是一些还在上商业学校的姑娘们,她们很不好意思地一闪身就溜进门
去,来的女人很多,多极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有一天早上我上学去的时候,看
见有位太太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从你屋里出来,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我那时才十三
岁,怀着一种热烈的好奇心,刺探你的行踪,偷看你的举动,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种好
奇心就已经是爱情了。可是我还清楚记得,亲爱的,我整个地爱上你,永远迷上你的那一
天,那个时刻。那天,我跟一个女同学去散了一会儿步,我们俩站在大门口闲聊。这时驰
来一辆小汽车,车刚停下,你就以你那种急迫不耐的、轻捷灵巧的方式从车上一跃而下,这
样子至今还叫我动心。你下了车想走进门去,我情不自禁地给你把门打开,这样我就挡了
你的道,我俩差点撞在一起,你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温暖、柔和、深情,活像是对我的爱
抚,你冲着我微微一笑,我没法形容,只好说:含情脉脉地冲我一笑,用一种非常轻柔的、
简直可说是亲昵的声音对我说:“多谢,小姐。”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亲爱的,可是从我接触到你那充满柔情蜜意的眼光之时起,我就完
全属于你了。我后来、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你的这道目光好像把对方拥抱起来,吸引到你身
边,既脉脉含情,又荡人心魄,这是一个天生的诱惑者的眼光,你向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的
女人都投以这样的目光,向每一个卖东西给你的女店员,向每一个给你开门的使女都投以这
样的目光。这种眼光在你身上并不是有意识地表示多情和爱慕,而是你对女人怀有的柔情使
你一看见她们,你的眼光便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对此一无所
知:我的心里像着了火似的。我以为,你的柔情蜜意只针对我,是给我一个人的。蒙在这一
瞬间,我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姑娘一下子就成长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此永远属于你了。
“这人是谁啊?”我的女同学问道。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你的名字我怎么着也说不出
口:就在这一秒钟,在这唯一的一秒钟里,你的名字在我心目中变得无比神圣,成了我心里
的秘密。“唉,住在我们楼里的一位先生呗!”我结结巴巴笨嘴拙腮地说道。“那他看你一
眼,你干吗脸涨得通红啊!”我的女同学以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孩子的阴坏神气,连嘲带讽地
说道。可是恰巧因为我感觉到她的讽刺正好捅着了我心里的秘密,血就更往我的脸颊上涌。
窘迫之余我就生气了。我恶狠狠地说了她一句:“蠢丫头!”我当时真恨不得把她活活勒
死。可是她笑得更欢,嘲讽的神气更加厉害,末了我发现,我火得没法,眼睛里都噙满了眼
泪。我不理她,一口气跑上楼去了。
从这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惯了的人说这句话。
可是请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地、这样舍身忘己地爱过你,我对你从不变
心,过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因为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
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
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的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餍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
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其他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早已滥用了自己的感情,和人亲切交
往中早已把感情消磨殆尽,他们经常听人谈论爱情,在小说里常常读到爱情,他们知道,爱
情乃是人们共同的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像摆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自己恋爱的经历,就
象男孩抽了第一支香烟而洋洋得意。可我身边没有别人,我没法向别人诉说我的心事,没有
人指点我、提醒我,我毫无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
渊。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我睡梦中也只看见你,我把你视为知音:我的父亲早已
去世,我的母亲成天心情压抑,郁郁不乐,靠养老金生活,总是胆小怕事,所以和我也不贴
心;那些多少有点变坏的女同学叫我反感,她们轻佻地把爱情看成儿戏,而在我的心目中,
爱情却是我至高无上的激情——所以我把原来分散零乱的全部感情,把我整个紧缩起来而又
一再急切向外迸涌的心灵都奉献给你。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呢?任何比喻都嫌不足,你是我
的一切,是我整个的生命。世上万物因为和你有关才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连在一
起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生活变了样。我原来在学校里学习一直平平常常,不好不坏,现在
突然一跃而成为全班第一,我如饥似渴地念了好些书,常常念到深夜,因为我知道,你喜欢
书本;我突然以一种近乎倔强的毅力练起钢琴来了,使我母亲不胜惊讶,因为我想,你是热
爱音乐的。我把我的衣服刷了又刷,缝了又缝,就是为了在你面前显得干干净净,讨人喜
欢。我那条旧的校服罩裙(是我母亲穿的一件家常便服改的)的左侧打了个四四方方的补
钉,我觉得讨厌极了。我怕你会看见这个补钉,于是看不起我,所以我跑上楼梯的时候,总
把书包盖着那个地方,我害怕得浑身哆嗦,唯恐你会看见那个补钉。可是这是多么傻气啊!
你在那次以后从来也没有、几乎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而我呢,我可以说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是在等着你,在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在我们家的
房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透过这个圆形小窗孔一直可以看到你的房门。这个窥视
孔就是我伸向世界的眼睛——啊,亲爱的,你可别笑,我那几个月,那几年,手里拿着一本
书,一下午一下午地就坐在小窗孔跟前,坐在冰冷的门道里守候着你,提心吊胆地生怕母亲
疑心,我的心紧张得像根琴弦,你一出现,它就颤个不停。直到今天想到这些时候,我都并
不害臊。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
表,你对它的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
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
向它匆匆瞥了一眼。你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根
领带、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一个一个的朋友,并且不久就能把他们加以区分,把他们分成
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在你身上度过的。啊,我干
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这个烟
头我视若圣物,因为你的嘴唇接触过它。晚上我上百次地借故跑下楼去,到胡同里去看看你
哪间屋里还亮着灯光,用这样的办法来感觉你那看不见的存在,在想象中亲近你。你出门旅
行的那些礼拜里——我一看见那善良的约翰把你的黄色旅行袋提下楼去,我的心便吓得停止
了跳动——那些礼拜里我虽生犹死,活着没有一点意思。我心情恶劣,百无聊赖,茫茫然不
知所从,我得十分小心,别让我母亲从我哭肿了的眼睛看出我绝望的心绪。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滑稽可笑的荒唐行径,孩子气的蠢事。我应该为这
些事而感到羞耻,可是我并不这样,因为我对你的爱从来也没有像在这种天真的感情流露中
表现得更纯洁更热烈的了。要我说,我简直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天几夜地跟你说,我当
时是如何和你一起生活的,而你呢几乎都没跟我打过一个照面,因为每次我在楼梯上遇见
你,躲也躲不开了,我就一低头从你身边跑上楼去,为了怕见你那火辣辣的眼光,就像一个
人怕火烧着,而纵身跳水投河一样。要我讲,我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天几夜地跟你讲你
早已忘却的那些岁月,我可以给你展开一份你整个一生的全部日历;可是我不愿使你无聊,
不愿使你难受。我只想把我童年时代最美好的一个经历再告诉你,我求你别嘲笑我,因为这
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而对我这个孩子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一件大事。大概是个
星期天,你出门旅行去了,你的仆人把他拍打干净的笨重地毯从敞开着的房门拖进屋去。这
个好心人干这个活非常吃力,我不晓得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便走了过去,问他要不要我帮
他的忙。他很惊讶,可还是让我帮了他一把,于是我就看见了你的寓所的内部——我实在没
法告诉你,我当时怀着何等敬畏甚至虔诚的心情!我看见了你的天地,你的书桌,你经常坐
在这张书桌旁边,桌上供了一个蓝色的水晶花瓶,瓶里插着几朵鲜花,我看见了你的柜子,
你的画,你的书。我只是匆匆忙忙地向你的生活偷偷地望了一眼,因为你的忠仆约翰一定不
会让我仔细观看的,可是就这么一眼我就把你屋里的整个气氛都吸收进来,使我无论醒着还
是睡着都有足够的营养供我神思梦想。
就这匆匆而逝的一分钟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告诉你,是为了让
你——你这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人啊——终于开始感到,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
你而憔悴。我要把这个最幸福的时刻告诉你,同时我要把那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