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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张居正-第72部分

小说: 张居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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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哪?”冯保微微睁开眼睨着徐爵,这位刁钻的管家依然躬着身子站在原地,谨慎说道:“小的冒昧建议,这个胡自皋,老爷还是应该屈尊见一见,因为……”

“因为什么?”

“他毕竟捐过三万两银子,就是放在今日的京城来看,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唔,事情都过去了,还见什么?”

听鼓听声,听话听音。深谙主人脾性的徐爵,立刻顺着话缝儿钻,禀道:“老爷,胡自皋还有事求你哪。”

“啊?”

“他可是带了银票来的。”

一听这句话,冯保头离了靠背,身子一挺坐了起来,问道:“他有何事?”

“还不是想挪挪位子。”

“往哪儿挪,他对你说过没有?”

“小的没问他。”

“他人呢?”

“在外花厅里坐着哪。”

“那就见见吧。”

说毕,冯保便跟着徐爵离开后院,到前院外花厅与胡自皋见面。

却说这个胡自皋自从四个月前与徐爵牵上线后,一直为攀上这么个大靠山沾沾自喜,特别是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他更庆幸这个“冷灶”烧得及时。这回他找了个公差机会来京,目的就是为了登门拜谒这位权势熏天的大公公。此刻,他在外花厅里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直不见冯保的影子,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抓。尽管徐爵打了包票说一定让冯保接见,但他仍心存疑虑,他对冯保见客打发的态度早有耳闻。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人家万一不念“旧情”来一个拒见怎么办?正自胡思乱想,只听得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忙伸直脖子去看,只见徐爵领了一个年过半百一身富态的老公公进来,不用说,这肯定就是冯保了,也不等介绍,胡自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嘴中高声唱了一喏:“卑职胡自皋叩见冯老公公。”

按规矩,内外廷分守极严。外廷命官,哪怕品秩再低,见了内廷巨,也决不能行叩头大礼。这既涉及到朝廷的尊严,也关乎读书人的操守。但是,一旦纲常崩坏吏风不正,便总会出现一些无耻之徒向有权有势的巨献媚。因此,磕头膝行也只当是寻常之事。看到胡自皋纳身跪了下去,冯保心中一震,接受外廷命官的叩头大礼,他这还是第一次。因此那一张本来毫无表情的白胖脸上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他也不慌着让胡自皋起来,而是顾自坐了下来,觑着胡自皋说:“胡大人,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咱如此行礼,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吗?”胡自皋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冯保,理直气壮地答道:“老公公,儿子给老子磕头,有谁敢笑话。”

“啊?你咋如此比拟?”

“若论年龄,老公公正好是我的父辈,只是卑职福薄,摊不上老公公这样的令尊大人。”胡自皋这几句恬不知耻的奉承话,连站在一旁的徐爵听了都感到肉麻。谁知冯保听了甚为熨贴,笑得眉毛打颤,他吩咐给胡自皋赐座看茶,问道:“胡大人这次来京有何公干?”胡自皋双手按着膝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答道:“南京工部所辖造船厂,关于核查落实今年的船价银,差卑职前来讨个实信。这是小事,主要是想来京晋见冯老公公。”

“咱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值得看的。”

冯保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喜欢眼前这个年轻的六品官了。胡自皋见风使舵,这时候忽然板了板脸,说道:“老公公,卑职斗胆给您提个意见。”

冯保一怔,问:“有何意见?”

“卑职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晚辈,老公公一口一声地喊胡大人,实在是令卑职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老公公再这样喊,卑职就只好一头碰死了。”

胡自皋说着,越发装出惶恐之态。冯保看得很是受用,对一旁陪坐的徐爵说:“瞧你这个短舌头,上次从南京回,也没给咱细讲,胡大——啊不,胡,胡自皋是这么个灵性人。”冯保的赞赏,换回的是徐爵的一罐子醋意,他欠身回道:“是啊,小的也不清楚,胡主事的两片嘴唇,竟是蜂蜜浸出来的。”

对于徐爵的挖苦,胡自皋一点也不感到尴尬,犹自兴冲冲地说道:“卑职很是羡慕徐总管,能一天到晚跟着冯公公,这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接过这话茬儿,徐爵索性说起玩笑话:“听胡主事这么说,你是想当咱家老爷的干儿子了。

“若真能这样,卑职求之不得。”

胡自皋迅速接腔,说罢,瞪着一双酒色过度的青色眼圈瞄着冯保。

说笑归说笑,看到胡自皋较了真,冯保倒冷静了下来,他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说话却不似方才亲热:“胡自皋,你见咱还有何事?”

一听这口气,胡自皋知道认“干爹”是没门了,连忙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只花梨木的锦盒,恭恭敬敬递给冯保,说道:“卑职前来晋见冯老公公,奉上一点薄仪,不成敬意,望老公公……”

“你这是做甚?”冯保打断胡自皋的话头,蹙着眉头说,“来看看就是人情,还要什么薄仪?”

“卑职知道老公公守身惟谨,廉洁自律。但老公公是前辈,卑职叩见岂能无礼。”

冯保脸色一变,胡自皋不免心下发怵,说话时舌头也就不那么灵便了。亏了徐爵这时上前接过他手上托着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张银票。

“哟,是一万两!”

徐爵故意惊叫,他这实际上是给冯保透信,冯保听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了。”

胡自皋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深深打了一拱说道:“多谢老公公栽培。”

冯保示意胡自皋坐回去,问:“你究竟有何事需要咱出个面,不妨直讲。”

“我,啊,卑、卑职想……”

胡自皋结结巴巴话不成句,冯保瞧着他的窘态,抿嘴一笑,讥道:“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总脱不了那一个字儿,酸!巴心巴肝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就是呀呀唔唔地上不了嘴。”徐爵也趁机嘲笑:“是呀,不说正事儿,满身都是嘴,一说正事儿,一张嘴反倒成了扎口葫芦。”

听了两人的奚落,胡自皋脸红到耳根。一咬牙,便赤裸裸说出了心底话:“蒙老公公鼓励,卑职就直说了,卑职想升个官,挪挪位子。”

“好哇,升个什么官,想好没有?”

“想好了,听说两淮盐运使颜元清四年任期已满,如果卑职能接任……”

看到冯保微闭了双眼,胡自皋便打住了话头,好一会儿,冯保才睁开眼,徐徐说道:“两淮盐运使是朝中第一肥缺,还是个四品衙门,你胡自皋真是敢想啊!”

“不是卑职敢想,而是两淮盐运使这个位子,一定得是老公公自己的人坐上去。”

“啊?”

“卑职只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听老公公差遣。”

冯保“嗯”了一声,并不作明确的答复。这时,又有家人进来禀道:“老爷,邱公公求见。”

“啊,他来了,领他进客堂。”冯保吩咐过,又对胡自皋说,“你的事儿咱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张居正》

 
 
第二卷:水龙吟
 
 
第六回 为求人大舍至宝 谈家事首辅释愁怀
 
 
冯府的客堂有五楹之大,就是百十人坐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京师显宦或巨富人家,客堂里都装了戏楼,冯保家也不例外。这客堂彩绘梁栋极尽藻饰,一应家俱大至金饰木雕六折屏风小至髹漆器皿,无一不精致。就是四壁墙上挂着的那些书画,也全都是宋元精品。每当夜幕降临,大厅里三十二盏宫灯一齐点亮,照耀得如同白昼。

冯保从外花厅里与胡自皋告辞了出来,只见邱得用已在客堂南厢里坐着了。冯保趋身过去,满面春风说道:“邱公公,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邱得用站起身来,干笑了笑,答道:“咱回宅子,想着晚上也没甚急事,索性就绕了一腿,过这边来拜望拜望冯公公。”

邱得用想尽量说得自然些,但在冯保听来依然是假话。他知道邱得用肯定是为他外甥章大郎的事情而来。邱得用出任乾清宫主管之后,在紫禁城中的地位迅速上升。论级别,乾清宫主管与二十四监局的掌印一样,都是享受五品待遇,但因他是李太后跟前的红人,内外廷想求李太后办事儿的人,都变着法子巴结他,故无形中就显得高人一等。邱得用为人本来还算本分,但因求他的人多了,把他的架子给求大了,看人打发的那一套,不知不觉也就学会了。就像对冯保,表面上他依然恭恭敬敬,但言行举止间,常常不经意地表现出一种优越。冯保看了心里头很不舒服。觉得邱得用的气焰长得太快,一直在瞅机会要杀杀他的火气。

“邱公公不是住在西城么,你这一腿子可就绕得远了。”冯保揶揄地说。

“冯公公这是责怪咱来得迟了。”邱得用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论级别,在冯保面前,他不应称“咱”而应称“小的”,这就是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优越。他四下瞅了瞅,惊叹道,“人家都说冯公公府上布置得好,果然名不虚传,看看这客堂,京城里没有几家的。”

冯保今夜里心情好,乐得与邱得用扯野棉花,答道:“也算不得什么好,就是敞亮一点。听说邱公公喜欢听曲儿?”

“还不是跟太后学的。”邱得用的口气不无炫耀,“她老人家喜欢听曲儿解闷,咱在一旁练耳朵,练多了自然也就喜欢上了。”

“今儿晚上正好没事,咱老哥儿俩,就选几支曲子听听,如何?”

“听说冯公公家里养了个戏班子,有几个一流的唱手。”

“别听人瞎吹,是好是歹,你自家听听。”

“要不,换个时间?”邱公公今晚委实没有心情。

“为何?”冯保明知故问。

“今儿晚上来得仓促,雅兴一时还提不起来。”

“雅兴还用提么,管弦一响,自然就来了。”冯保说着,一拍巴掌,一位家人应声前来,冯保问他,“戏班子呢?”

“禀老爷,都已开了脸,坐在戏楼后头哪。”

“今晚上,戏段子就不唱了,你去找一个好的下来,就坐这儿,给邱公公唱几支曲子。”“唉。”家人答应一声,飞快地上了楼,不一会儿,领了一个浓妆淡抹袅袅婷婷的少女下来,后头还跟了三位乐师。那少女走近来,对冯保蹲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奴婢春月,拜见冯老公公。”冯保眯着眼,从眼缝儿里透出的目光捉摸不定,他抬抬手指着邱得用说:“春月儿,这是邱公公,最喜听曲子的,你好好儿唱几支。”

春月儿又朝邱得用敛衽行了一礼,说道:“奴家唱得不好,还望邱公公见谅些个,不知邱公公喜欢听些什么样的曲子。”

邱得用哪里有心来听曲子,自章大郎当街被刑部番役拿走后,他就一直如坐针毡。回到乾清宫,几次想在李太后面前求情,又生生地不敢开口。还是廖均帮他出主意,要他来求冯保,他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之心来到冯府。可是,一点正事都没谈上,冯保硬要他听什么曲子,推又推不掉,他只得逢场作戏,望着春月儿两片小巧的猩红嘴唇,敷衍着答道:“随便什么曲子都行。”

“可不能随便,”冯保递过来一本大红绢面九折笺纸的曲目单,说,“想听什么,自己点。”邱公公接过曲单随便翻了翻,心乱如麻也不知该点什么,只得说道:“还是让春月儿看着唱吧。”

“春月儿,最近学了啥新曲子?”冯保问。

“禀老公公,奴婢前几日刚学了一曲《青杏子》,是《大石调》的套曲。”

“啊,要不就听听这个,邱公公?”

“好,好。”

见邱得用点头应允,三位琴师坐下来,一人按笛,一人吹箫,一人弹琵琶,春月儿轻轻击了击手中檀板,顿时弦管悠扬,竹音悦耳,听了过门,春月儿慢启朱唇唱了起来:[青杏子]游宦又驱驰,意徘徊执手临歧,欲留难恋应无计。昨宵好梦,今朝幽怨,何日归期?

[归塞北]肠断处,取次作别离。五里短亭人上马,一声长叹泪沾衣,回首各东西。

'初问口'万叠云山,千重烟火,音书纵有凭谁寄?恨萦牵,愁堆积,天、天不管人憔悴。

[怨别离]感情风物正凄凄,晋山青、汾水碧。谁返扁舟芦花外?归棹急,惊散鸳鸯相背飞。

[擂鼓体]一鞭行色苦相催,皆因些子,浮名薄利。萍梗飘流无定迹,好在阳关图画里。[催拍子带赚煞]未饮离杯心如醉,须信道“送君千里”。怨怨哀哀,凄凄苦苦啼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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