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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部分

张居正-第232部分

小说: 张居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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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时,皇上竞朝他吼了起来:“大伴,宫里头出了这样大的盗贼,你平日怎么管的?”一句话噎得他半天透不过气来。皇上敢对他发火,这还是第一次,他因此感到恐惧。回到司礼监值房后,他静下心来一琢磨,觉得皇上发火绝非偶然。自从张居正病倒以后,皇上的心情就时好时坏,近些时更传出他和王皇后感情不睦的消息。王皇后住在坤宁宫中,皇上多少日子都不去一回。王皇后行为端庄,见不得任何一点轻佻的举动,朱翊钧有时想变着法儿和她亲热亲热,她推推搡搡就是不依。长久下去,朱翊钧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这次甲字库失窃之所以引起皇上的震怒,据冯保推测,皇上倒不是特别在乎那一件价值十八万两银子的新婚礼服,而是因此想起了当年与王皇后新婚燕尔两情相悦的蜜月。往事不可追,当下正无奈,这也许就是皇上大为光火的真正理由。揣摩到皇上借题发挥的心理,冯保心下稍安。但他立刻又想到绕过他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里去的张鲸,刚松弛下来的一颗心又揪得紧紧的。他当即找来张鲸询问究竟,张鲸回答说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他守值期间,若等冯保这个“当家的”来到后再奏报皇上,恐冯保嗔怪他推卸责任,故先行上奏,是祸是咎由他来承担。这回答无破绽可挑,但冯保因此对张鲸产生了疑心。这事儿要是张鲸先向他请示,他根本就不会上奏皇上,而是先让内官监自己寻找,万一找不着,再找个替罪羊送到东厂拘禁,到那时再向皇上禀报也不迟。尽管张鲸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凭直觉感到张鲸此举是别有所图。但他只把强烈的不满与愤怒深藏于心,表面上仍对张鲸信任如初,委托他全权处理此事。张鲸受命之后,也想借机表现自己的才能,但他除了拷问别无他法,折腾了一天,仍一无所获。一直守候在值房里等候结果

  的冯保,这时只得吩咐张鲸,先将一应涉案人员带往东厂羁押,明日再接着审理,他自己也就乘轿回到府邸。

  却说冯保慢悠悠走进客堂,看到徐爵与另外一个人已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猜想那个人就是潘晟派来的管家了,也不等徐爵介绍,就问潘一鹤:

  “你从浙江来?”

  “是。”

  潘一鹤一看冯保不言而威的样子,不免有些张皇失措。徐爵上前扶冯保坐下,小心地问:

  “老爷,你还没用晚膳。要不,你先去膳堂吃点儿。”

  “不用了。”冯保摆摆手说,“你让厨子把奶子热一热,咱先啜一壶。”

  冯保指的是奶子府每日送来的人奶,徐爵当即吩咐下去。一会儿,便有一位丫环送了一壶温过的奶水上来,冯保一边啜饮,一边问道:

  “你叫什么?”

  “潘一鹤。”

  “你家老爷致仕后,在家干些什么?”

  “吟诗作赋,还新增了一个嗜好,钓鱼。”

  “钓鱼?”冯保一笑,“潘大宗伯还有这等雅兴。”

  “我家老爷说,钓鱼至少可以培养人三大工夫,第一是风雨不惊;第二是宠辱皆忘;第三是去留随意。”

  冯保忖道:这三样倒还贴切。遂放下啜空的奶壶,不无嘲讽地言道:

  “你家主人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钓龙啊!,'

  潘一鹤不知冯保说话的意思,因此不敢接腔。徐爵这时插进来言道:

  “老爷,潘大人虽然致仕在家,但心里头一直惦念着您。他听说您老人家在沧州预制寿藏,特派潘一鹤赶来北京,为您送来一点心意钱。”

  “啊,咱预制寿藏的事儿,潘大人知道了?”冯保脸上浮出一点笑意。

  “是京里的友人写信告诉我家老爷的。”潘一鹤说着又加油添醋巴结道,“听说老公公选中的那块吉壤已经显灵,动工破土那天,一只野鸡在吉地上的草丛中飞起,一锹下去,又挖出一条地龙,盘在那里,怎么着也不肯走,还是老公公亲自焚香祷告,那地龙才蜿蜒而去。如此龙凤呈祥,人人都恭贺老公公上符天意点了正穴。咱家老爷听说后,十分为老公公高兴,就让小的进京,当面向老公公表示贺忱。”

  潘一鹤说到这里,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票从袖笼里扯出来,双手递给冯保。

  冯保一看,银票的数目是三万两,心中甚喜。但表面上他却沉下脸来,斥道:

  “潘大人与咱是老朋友,怎么也不能免俗?”

  “咱家老爷说,老公公平常清廉,手上并没有几个闲钱。这次预制寿藏是人一生中的大事,怎么着也不能敷衍。认起真来又得花一大笔钱,作为老公公的至交,咱家老爷说什么也要帮衬帮衬。”

  潘一鹤嘴巴顺溜,故意把事情扯到“情”字头上。冯保听了心下舒坦,便道:

  “难得你家老爷有这一番心意,这么一说,老夫也不好再推辞了。”

  “多谢老公公赏给我家老爷面子。”潘一鹤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老爷还让小人带了几样东西,也是要送给老公公的。”

  “又是什么?”

  “是三张古瑟。”

  “古瑟?”冯保眼睛一亮。

  “我家老爷常夸老公公的瑟艺,堪称当今第一国手。回到老家后,便有心搜求古瑟,钱塘乃南宋旧都,风流蕴藉,数百年锦绣不绝。半年下来,我家老爷就搜求到古瑟三张,这次小人进京,也一并带了过来。”

  潘一鹤言毕便出去了一会儿。原来在他乘轿前来冯府的同时,他还命随他进京的仆役雇了一辆驴车随后跟着,车上载着的便是那三张古瑟。这会儿他让仆役把三张瑟搬进客堂一一架起,冯保在一旁欣赏。琴架好后,潘一鹤介绍说:

  “左边的那张瑟,二十三弦,叫雅瑟;中间的这张瑟,二十五弦,名颂瑟。右边的这张瑟,也是二十五弦,瑟身饰满宝玉,漆绘如锦,这张琴名叫锦瑟。雅瑟、颂瑟,都是南宋宫中旧物,这张锦瑟,却是唐宰相令狐楚家中传下的宝贝。”

  说到瑟,冯保是行家里手。他家中收藏的古瑟有一百多张,自汉至元每一朝代的都有。雅瑟、颂瑟两种式样的瑟,他家中都有。而且年代一在汉代,一在初唐,都比南宋要早得多,只是两琴的样子不如南宋宫中御制的精致。冯保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一张唐朝的锦瑟。此时他在锦瑟前坐了下来,用手轻轻一拨,羔羊皮制成的丝弦,立刻发出润厚的回声,他顿时赞了一句:

  “唔,真是一张好瑟!”

  “买这一张瑟,我家老爷花了三千两银子。”

  “值。”冯保仔细端详这张锦瑟,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琴身两端用宝石镶出的回型花纹,问潘一鹤,“你读过李商隐写的那一首脍炙人口的《无题》么?”

  “是不是写锦瑟的?”潘一鹤问。

  “是的。”

  “读过,”潘一鹤说着就念了起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

  “别念了,老夫且问你,李商隐说锦瑟是五十根弦,为何你这张锦瑟,只有二十五根弦?”

  “这……”潘一鹤知道若在冯保面前不懂装懂只会坏事,便老实回答,“小的不知,还望老公公指教。”

  “李商隐这首诗,是写男女私情。老夫一直怀疑他所言的五十弦,是两张锦瑟,一男一女对向而弹。”

  冯保刚一说完,徐爵就赞叹起来:“老爷学问高,这种解释合乎情理。”

  冯保接着说:“方才潘一鹤说,这张锦瑟是唐令狐楚家中的旧物。这令狐楚一身仕德宗、宪宗、敬宗三朝,也是中兴名臣。他通晓音律,家中养了一班歌伎,其中最好的一位青衣,也最得令狐楚喜爱,干脆给她赐名锦瑟。令狐楚在家宴客,常自己弹奏锦瑟,再让锦瑟姑娘按板而歌。这歌词儿,也全都由令狐楚撰写。所以,现在的人,只要一说起锦瑟,首先想到的是李商隐的那首诗,其次就是令狐楚。这个令狐楚,为锦瑟姑娘谱写的乐曲中,最有名的是《宫中乐》。十二年前,老夫曾觅得《唐宫乐谱》一本,上面就有《宫中乐》。”

  徐爵久跟主人,最会挠痒儿,这会儿赶紧接嘴道:“老爷,你现在既有《宫中乐》谱,又有这张锦瑟,都是令狐楚的旧物,可谓珠联璧合了。恳求您老人家弹奏一曲《宫中乐》,让小的们一饱耳福。”

  冯保一笑,也不答话,左手抚着瑟,右手按弦,果真弹奏起来。刹那间,从他灵巧的指间,流出一阵优雅的乐声,这数百年前的古瑟,在人间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沧桑之后,早已是燥气全无,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深沉、圆润;而这唐代的《宫中乐》,比之当下大内御乐,也显得雍容大度激情四溢。冯保一边弹奏,一边还把令狐楚填写的五首《宫中乐》吟唱出来:

  楚塞金陵靖,巴山玉垒空。

  万方无一事,端拱大明宫。

  雪霁长杨苑,冰开太液池。

  宫中行乐日,天下盛明时。

  柳色烟相似,梨花雪不如。

  春风真有意,一一丽皇居。

  月上宫花静,烟含苑树深。

  银台门已闭,仙漏夜沉沉。

  九重青琐闼,百尺碧云楼,

  明月秋风起,珠帘上玉钩。

  一曲弹罢,冯保还沉浸在唐代宫廷音乐的氛围中,良久才叹息一声,言道:

  “天下盛明,宫中方可行乐。令狐楚献诗巧谏,这与今年元宵节在午门城楼上,张居正让冯琦奉御献诗的路数一模一样。历朝历代,孤忠之臣辅佐皇上,哪一个都是用心良苦啊!”

  “老公公说的是,”潘一鹤趁机说道,“我家老爷常常念及,说老公公与首辅张大人,都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顾命大臣。他老人家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如何仿效你们两位相臣。”

  “是吗?”

  “倘若还有机会为朝廷效命,我家老爷一定会以老公公为楷模。”潘一鹤趁机说出此行的目的。

  “这么说,你家老爷有重出江湖之意?”

  “是,还望老公公便中推荐。”

  冯保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正欲说什么,忽见东厂掌作陈应凤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徐爵问。

  “启禀老公公,”陈应凤对冯保深深一揖,匆匆言道,“德胜门内,守城兵士与叫化子发生了斗殴,出了三条人命。”

  “怎么打起来的?”

  “叫化子饿疯了,哄抢店铺,守城兵士赶去制止,双方便交上手了。如今叫化子越聚越多,若不赶紧制止,恐怕要闹出大事儿来。”

  见陈应凤巴巴急急的样子,冯保又想起上午在大内发生的龙袍失窃事件,嘀咕了一句:“真是祸不单行。”说着便大声喊道:

  “备轿,去五城兵马司!”
 
 
 
 
 
 《张居正》

 
 
第四卷:火凤凰
 
 
第二十八回 赈灾情急抱病面圣 盼孙心切懿旨册妃
 
 
  翌日上午,朱翊钧刚用罢早膳,冯保就跑到乾清宫求见。在西暖阁,他把昨夜城里头叫化子闹事的情况简明扼要向皇上作了禀报。一听说闹出了人命,朱翊钧就急着问:

  “死的是兵士还是叫化子?”

  冯保答:“兵士死了一个,是个哨长。叫化子死了两个,一个中年汉子是打架打死的,另一个老头儿,在慌乱中让人踩死。”

  “叫化子哄抢店铺,那就不是叫化子了,应该是强盗。大伴,你说是不是?”

  “皇上所言极是,”冯保答道,“小鬼造反乌龟翻潭,虽成不了事,终究叫人腻味。”

  “这事儿,着刑部处置。”朱翊钧说着,又想起昨天甲字库丢失龙袍的事,便接着问,“大伴,甲字库的那帮牌子,是否审出了眉目?”

  “皇上是说龙袍的事?”

  “是呀。”

  “还没审出来。老奴按皇上的旨意,让张鲸审理此案。他拘拿了五个牌子,拷问了一天,也没问出个子午卯酉来。”

  “张鲸办过案么?”

  “往常没办过。”

  “没办过,他就不知道如何应付。常言道贼精贼精,既然能当贼,就是大精明人。像张鲸那样抽一鞭子问一句,人家哪里肯随便招认。”

  “这五个牌子,如今在东厂羁押。”冯保本想借机将张鲸寒碜几句,想想又不妥,又道,“依老奴之见,查此类失窃案,一味的拷问终不是法,还得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窃贼。”

  “大伴说的是,朕看这案子,还得你亲自处理。”朱翊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大伴,昨日朕一时性急,对你吼了几句,你莫往心里去。”

  一听皇上为昨日的发怒表示歉意,冯保心头一热,答道:“皇上这是说哪里话,宫里头出了这大的失窃案,不要说骂老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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