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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部分

张居正-第221部分

小说: 张居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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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辅张先生请起。”

  朱翊钧泪花闪闪,恨不能亲下御榻把张居正扶起。待张居正回到绣椅上坐好,李太后又道:

  “钧儿,张先生保你,这皇上的位子,还是由你来坐。”

  “谢……”朱翊钧本想说“谢谢张先生”,想想又不妥,以君谀臣的事情小时候做起来,浑然不觉羞耻,但现在既已长大,再这样做,岂不令他汗颜,想了想,改口道,“谢母后宽宥。”

  “宽宥宽宥,”李太后冷笑一声,“不是张先生和冯公公保你,为娘的决不宽宥。”

  朱翊钧浑身一颤,讷讷言道:“儿再不敢胡来。”

  “再胡来,就谁也保不了你,”李太后秀眉一竖,火辣辣斥道,“做下这等荒唐事,也不能太便宜了你,不惩罚一下,你哪里会吸取教训!”

  冯保这时又想做好人,便道:“启禀太后.念皇上是初犯,如今他已痛心疾首,依老奴愚见,惩罚就不必了。要惩罚,就惩罚孙海、客用他们两个。”

  “这两个如何惩罚?”李太后问。

  “将他们各杖二十,降为净军,发往南京孝陵种菜。”

  “这处理也不算太重,”李太后颔首同意,又道,“那两名宫女,都叫什么?”

  冯保答:“被客用削了头发的那一位,叫巧莲,另一名叫月珍。”

  “这两个,咱看巧莲还有闺秀之风,就将她调来慈宁宫,在咱的左右侍候。那个月珍,不能再让她呆在尚仪局,干脆把她发落到浣衣局。”

  “太后明断,老奴遵旨执行。”

  听说要把孙海、客用二人贬谪到南京去,朱翊钧心里头十二分的不情愿,但此时哪有他说话的份?纵有再大的愤懑,也只能隐忍。偏在这时,李太后又道:

  “奴才都惩罚了,当皇上的,不说曲流馆发生的那种龌龊事,单姑息养奸这一条,就该重罚!张先生,前朝的皇帝,如果做错了事,该是如何处置?”

  张居正虽然保了皇上,但觉得给予薄惩,对纠正皇上的玩偈之心有利无弊,因此答道:

  “前朝不少皇帝,做错事后都下过罪己诏。”

  “罪……”李太后没听明白。

  “罪、己、诏,”张居正一字一顿回道,“就是皇帝将自己所犯的错处,写成诏示以告天下,以此来警醒自己,表示悔过之心,决不重犯。”

  “如此甚好,”李太后答应一句,又问朱翊钧,“钧儿,你意下如何?”

  朱翊钧哪肯将自己做出的丑事儿抖落出来告示天下?但迫于太后的压力,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张先生建议甚好。”

  李太后看得出儿子的态度勉强,但她深谙“矫枉必须过正”的道理,对张居正说:

  “张先生,你今儿个回去,就替皇上拟出罪己诏来,明日送通政司,在邸报上登载。”

  一连数日,乾清宫内一改往日祥和融洽的气氛。上到皇上皇后,下到宫娥采女小火者,一个个脸上都像是挂了霜。个中原因不言自明——仍是曲流馆事件的余波。朱翊钧虽然没有被废黜,但冯保却仰恃李太后的支持,在紫禁城内宫中搞了一次大清洗。凡是平日他看不顺眼的内侍,不降即谪。由牙牌太监降为乌木牌火者的有七十多人。被调出内廷前往南京、凤阳、南海子等处充当净军作苦役的,又有五十多人。一百多位在皇上跟前服侍的貂珰,转眼间都成了臭水沟中的虾子任人撮捏。这是万历改元以来内宫最大的一次人事更易,弄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这次撤换最多的是乾清宫内侍,大大小小的管事牌子被撤换了二十多个,讨皇上喜欢的奴才,几乎撤得精精光光。孙海、客用两个,被打得遍体鳞伤,押解到南京充当净军去了。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名

  义上统辖内廷二十四监局,但对乾清宫的内侍,哪怕是一名小小的火者,他也不敢擅自变动。这皆因乾清宫是皇上机枢之地,所有内侍都由他钦点。冯保这次之所以敢老虎嘴上捋须,皆因皇上犯错在前。如今安插进乾清宫来的管事牌子,清一色都是冯保精心挑选的亲信。皇上虽然还是威加四海的九五至尊,但在乾清宫中,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这种处境,怎不令他黯然神伤。

  还有更令朱翊钧揪心的事,便是张居正替他草拟的《罪己诏》,诏文用词尖刻,用自唾其面来形容犹嫌太轻。朱翊钧读过一次,顿觉胸闷气短,他再没有勇气来读第二遍。他恨不能把那份《罪己诏》撕个粉碎,但撕了又有何用?它早就登载在通政司邸报上,通过邮传发往全国各府州县。想想自己身为皇帝,却不得不将这一点点“秽行”公之于众,让全国的蕞尔小官都将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朱翊钧就恨得咬牙切齿。但所有的怨恨,都只能深埋于心。自孙海、客用离开之后,对调入乾清宫来服侍他的这些个陌生面孔,他是一个都不敢相信。

  却说这一日用过早膳,他踱步到东暖阁,刚坐下啜了两口茶,听得门口有人禀道:

  “奴才张鲸求见皇上。”

  张鲸是司礼监八个秉笔太监之一。年纪虽然只有三十五六岁,在内廷却差不多呆了将近二十年。他五岁被阉送人宫中,在内书堂读了六年书,在太监里头,是个难得的秀才。他与时任杭州织造局督造的钦差太监孙隆是好朋友,经孙隆的推荐,他投到冯保门下。冯保赏识他为人谨慎,写得一笔好字。前年,便将他从御马监管事牌子的位子提拔为秉笔太监。在司礼监,除了张诚,他算是第三号人物了。此人平常言语甚少,口上从不言是非之事。因此,在这次内廷人事变动中,他被冯保挑来每日往东暖阁当值,给皇上送折读折。

  听到张鲸的声音。朱翊钧皱了一下眉头,懒洋洋地说道:“进来吧。”

  张鲸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御榻前跪下了。朱翊钧瞟了一眼他捧进来的折匣,问:

  “今日有何重要的奏折?”

  “有内阁首辅张先生的一道疏。”

  “什么疏?”

  “《皇上宜戒游宴以重起居疏》。”

  “又是这件事,简直没完没了。”朱翊钧心里头嘀咕了一句,他已是十分厌烦,稍稍愣了一会儿,他吩咐张鲸道,“起来,坐到杌儿上去,念疏文。”

  张鲸赶紧爬起来,打开折匣,取出张居正的那道疏,小心翼翼念将起来:

  自圣上临御以来,讲学勤政,圣德日新。乃数月之间,仰窥圣意所向,稍不如前……

  读到这里,张鲸稍作停顿,偷偷觑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仰着下巴瞧着窗外的树影出神,脸上毫无表情,便吞了一口口水,继续念道:

  微闻宫中起居,颇失常度;但臣等身隔外廷,未敢轻信,而朝廷庶政未见有缺,故不敢妄有所言。然前者

  恭侍日讲,亦曾举“益者有三乐而损者亦有三乐”。“益者有三友而损者亦有三友”两章,以劝导圣上。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曲流馆之事发生,内廷务必整顿,其各监局管事官,俱令自陈,老成廉慎者存之,谄佞放恣者汰之。且近日皇穹垂象,彗芒扫宦者四星,宜大行扫除以应天变……

  “停!”朱翊钧忽然叫了一声。

  张鲸收了口,朱翊钧盯着问他:“张先生说天象有变,可有根据?”

  张鲸答:“钦天监几天前上了一道条陈,言过此事。”

  “怎么讲的?”

  “说是天上出现了彗星,尾巴扫着了紫微星座,这种星象是有内侍欺蒙万岁爷。”

  “胡说八道!”朱翊钧愤愤地骂了一句,忽然感到失言,又改道,“张先生说的是,咱们这个内廷,是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冯公公不是已经大扫除了么!”

  “大概张先生还嫌扫得不干净。”

  张鲸随话搭话,朱翊钧眼皮子一动,他听出张鲸话中有话,但他虑着张鲸是冯保的亲信,不敢贸然探问,只是朝他挥了挥手,言道:

  “继续念吧。”

  张鲸清了清喉咙,又一板一眼念将下去:

  臣又闻汉臣诸葛亮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臣等待罪辅弼,宫中之事,皆宜与闻。此后不敢以外臣自限,凡皇上起居与官壶内事,但有所闻,即竭忠敷奏;若左右近习有奸佞不忠者,亦不避嫌怨,必举祖宗之法,奏请处治。

  皇上宜戒游宴以重起居,专精神以广圣嗣,节赏赉以省浮费,却珍玩以端好尚,亲万几以明庶政,勤讲学

  以资治理。

  张鲸念完,却不见朱翊钧有任何反响。原来这位皇上的思想早就开了岔,他在想着“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这句话。按洪武皇帝订下的规矩,内廷的太监与外廷的官员是不能互相交接的。此举是为了保持朝廷的政体清肃,既不让太监干政,亦不让外廷官员干预皇室私事。有违例者,轻者贬黜,重者剥皮。如今,张居正在这份奏疏中,居然提出宫府一体的话,而且申明“此后不敢以外臣自限”。若准了这奏疏,就等于是往自己身上多加了一道制箍,想想后果,朱翊钧不寒而栗。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张鲸早就收了折子,便心不在焉地问道:

  “念完了?”

  “念完了。”张鲸答。

  “待会儿,把张先生这道奏疏送往慈宁慈庆两宫,让两位圣母过目。”

  “奴才遵旨。”张鲸停了一下,又试探着问,“万岁爷,如果太后娘娘问奴才,万岁爷是个啥态度,奴才该如何回答?”

  “还是那四个字,依奏允行。”朱翊钧烦躁地回答。

  “奴才明白了。”

  张鲸收拾好折匣,正要告辞前往慈宁宫,朱翊钧仿佛记起了什么,又把他喊住,问道:

  “朕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可是建文帝的那首诗?”张鲸问。

  “是的。”

  “奴才查到了。见万岁爷没问,奴才不敢主动拿出来。”

  张鲸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洒金笺纸,恭恭敬敬递到朱翊钧的手上。

  朱翊钧抖开一看,一笔圆润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抄了两首七律:

  风尘一夕忽南侵,

  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

  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

  山漏无声水自沉。

  遥望禁城今夜月,

  六宫尤望翠华临。

  阅罢楞严磬懒敲,

  笑看黄屋寄围瓢。

  南来嶂岭千层迥,

  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

  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

  惟有群乌早晚朝。

  朱翊钧默看一遍,又吟诵一遍,看得出他神有所伤。沉思有时,他忽然从案几的镇纸下拿出一张笺纸递给张鲸,言道:

  “你看看,朕这里也有一首。”

  张鲸慌忙接过,一看是朱翊钧的手迹:

  牢落西南四十秋,

  归来花发已盈头。

  乾坤有梦家何在?

  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前云气暗,

  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

  野老吞声哭未休。

  张鲸读着读着,一半被诗中的忧郁之情所感动,一半出自对朱翊钧心情的揣摩,竟然两眼一挤落下泪来,几滴泪珠打湿了笺纸,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下乞告:

  “奴才该死,污了万岁爷圣迹。”

  张鲸的这番表演让朱翊钧大受感动,但他并不表露,只抬抬手让张鲸起来,问他:

  “你为何落泪?”

  “奴才看到万岁爷这么认真地抄录建文帝的诗,心里头十分感动。”

  “啊,是这样,”朱翊钧沉吟着说,“只是还不能断定,这首诗是不是建文帝所作。”

  “诗写得过于凄凉,但依奴才看,应该是建文帝原作。”

  “你怎么知道?”朱翊钧说,“这首诗出自《徐襄阳西园杂记》,只录了这首诗却没提出任何佐证。”

  “关于这首诗的佐证,在《碧里杂存》一书中有记载,”张鲸接着介绍说,“这书是正德年间一个叫董毂的人写的。此人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当过安义、汉阳两个县的知县。后因事罢官,归隐林下,遂写了这本书。”

  朱翊钧问:“关于建文帝,书上有何记述?”

  张鲸答:“对建文帝旧事,书中记载颇详。说建文帝尚在髫年之时,太祖皇帝夜里做梦,看到内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龙缠绕相斗。左边楹柱上的黑龙战胜。天亮后,太祖发现燕邸——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爷,与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戏,而燕邸恰恰在左边那根楹柱,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后太祖带着燕邸与皇太孙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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