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卓散文集-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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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木后来以《夜过葛洲坝纪实》为题,以诗记其事。这里节录前面的一
段:“夜过葛洲坝,情切已非常。工柳欲作画,诗人喜欲狂。丹木(诗人公
木的女公子)未入睡,公木看表忙。耀群(端木的夫人)三起望,才知夜未
央。忽闻铃声响,游侣纷起床。老人寻杖履,外宾加衣裳。援朝(阮章竞的
女公子)迎风立,宗璞转诗肠。黎丁举相机,欲将全景囊。张英忆浪花,兆
阳凭舷望。滔滔长江水,东去何泱泱。险滩虽已减,水势犹锋芒。远处灯如
豆,眼前忽辉煌? 。”
我五时半起床。窗外阴朦。昨天天气燥热,今天变了。我上观景台去,
人已很多。船已进入三峡,现正过巫山,大宁河口。今天的旅行将是此行的
精华所在。
匆匆进完早餐后,大家又回到观景台上。一会。飘起了细雨,后来愈
落愈大了,但没有一个人回到舱里去。因为峡中风光实在太美,而且即将过
神女峰。
大家在雨中各自照相,都想在此留下一个纪念。
我已是三过神女峰了。所以自命为神女的老相识,一次又一次指指点
点地说,前面就是神女峰,但一次又一次都不是。大家怀着期待的心情抬头
张望,老人们都显得年轻、活跃了。兆阳同志当即念了两句诗:“白发苍苍
尚多情,为观神女雨中淋。”终于望到了神女,她在雨雾中安详地站在高山
之上,已经多少多少年了。人们都发出了欢呼。兆阳同志又念了两句诗:“欲
看神女山太高,只好遥遥把手招。”
下午二时半,船靠奉节。原来安排的日程是要到白帝城参观的。秦兆
阳、公木、萧乾、李普、阮章竞等年老而身体又不太好,而他们都决定去,
虽然雨还在飘,而且要攀登九百多级台阶。连动过大手术,这几年来第一次
出来远游的苏金伞也跃跃欲试。后来,我们考虑到,雨天让这些老人爬这样
高的山,不太合适,而且返回途中还有到白帝城参观的机会,所以,这次决
定不去了。既然大家都不去,苏金伞这才安心下来。五月三日
今日天气放晴,船还在峡中行。不少人坐在观景台上。还有一些同志
关着房门在埋头写作。而湖北、武汉两家电视台的记者在忙于拍摄作家们各
种活动的镜头。
荻帆来到我们房中,念了他刚刚写就的《黄鹤楼》。去年十一月下旬,
他突然得了心肌梗塞,消息传出,友人们都很震惊,也很忧虑。今年元旦,
上十个在北京参加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的老朋友,到他家去看他,他还
很虚弱,说话的声音低哑。他说:“我们照几张相留个纪念吧。”我听了感到
凄然。这次黄鹤楼笔会邀请了他,我以为他不可能来的,但他居然来了,而
且毫无病容,依然精神抖擞。他还保留了老习惯,一本厚厚的本子总是拿在
手中,有所见闻或偶有所感,就立即记了下来,每天晨四时即起床写作。他
来汉后,已写了两首新诗了。这首《黄鹤楼》是在上船后写的旧体诗,他一
向不惯此道,所以采取了“自度曲”的形式,那是写得很有真情实感的。
下午二时,船泊位于四川忠县的石宝寨。我在川江上走过好几次,但
只远远地看到过石宝寨。只有这次坐旅游船,才有机会得以去游览。我们一
行和外籍旅客一道,坐一小汽轮上岸。离岸不远,一座巨大石山矗立,形如
玉印,所以被称为“玉印山”。顺着一条在林荫下的石阶上去,看见了一座
古朴的石牌坊,上书“必自卑”。这是鼓励那些到此已感到劳累,望着前面
还有高高的山坡,想就此止步的游客的。我们,其中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
人,高笑着从牌坊下穿过。回头看看,牌坊的后面还刻着四个字:“忽焉在
后”。妙!
石宝寨未必为很多人所知,但不少建筑学家称它为世界少见的奇特建
筑。那是十二层崇楼飞阁,最上面的三层支撑在山顶的石台上,名为“魁星
阁”。整个建筑依山就势,石木相含,设计巧妙灵活,丰富多采,的确是很
值得一看的。苏金伞、萧乾、端木蕻良都上了最高层,虽然已汗流浃背,却
都兴致昂然,笑容满面。
夜八时半,举行联欢会,船上的服务员表演了独唱和舞蹈。一位美国
老人异常活跃,很有风趣。他变了两套魔术,后又和他的老伴合演了滑稽哑
剧“照镜子”。外宾们还表演了小合唱。我们一行,宗璞和端木夫人钟耀群
朗诵了诗。萧乾于四十一年前曾在欧洲美军第七军中采访,在船上他遇到了
一个当年在该军服役的美国人,他俩合唱了一支当年军中流行的歌曲。我们
笔会的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合唱了“解放军进行曲”,歌词的作者公木也站
在他们一起高歌。而我紧接在那位美国人变魔术以后,也表演了一套戏法,
那是我的保留节目:一个指头变两个指头。
罗工柳沿途画速写,并忙于写字赠送求书的诸友人。他是著名的油画
家,书法也有功底。承他大笔一挥,送我“神游”二字,笔力苍劲、气势雄
奇。
五月四日
晨,船过酆都。《光明日报》老记者黎丁和我谈及在抗日战争时期,作
家骆宾基和丰村在此教书,被反动派逮捕和我们党及文艺界营救他们的情
况。那是当年震动了文艺界的一件大事,已过去了四十多年,却恍如昨日。
黎丁在为一个年轻人题纪念册时,就写了此事,并说:“从敌人对笔杆的恐
惧,益见笔的份量和力量。”
上午九时许,抵达重庆。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不少人抗战期间都曾在
此工作和学习过,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离开后首次重来的黄裳、荒芜、
宗璞等倚在船舷上,望着雄伟的朝天门和两岸高大的建筑群,高跨在嘉陵江
上的缆车,都惊叹重庆的变化之大。
重庆市文联王觉等负责同志来接。首先驱车到革命圣地曾家岩五十号,
即当年的“周公馆”参观。黄裳告诉我,他曾以记者的身份在这里采访过周
总理。
午餐后,兵分两路。一路去参观渣滓洞、红岩村;一路去南温泉。前
一路我曾两次去过,所以选择了后一路。同行者有苏金伞、萧乾、黄裳、荻
帆、绿原、黎丁、张常海等。抗战时期,为某种风声所迫,我曾在南温泉一
友人家隐居过一段时期。故地重游,山水依旧,而远比过去繁华。今天是青
年节,游人很多,不像当年那样幽静了。
四时,我们一上车,就落起了大雨。在雨中赶到抗建堂。因为《红岩》
杂志正在这里举办“五月诗会”,我们只赶到了尾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使我们能与许多年轻的诗人见面,见到了老诗人方敬、杨山、邹绛、梁上泉,
以及李纲、王群生、张继楼、杨益言、黄济人诸位。
会餐毕,雨已住了。有的同志直接回船,我和荻帆、宗璞等由几个同
行的青年陪同,去乘坐从重庆到江北的缆车。从地面向上看去,那似乎是很
惊险的,但站立其中却是异常平稳。重庆、江北、南岸繁密的灯火,长江、
嘉陵江夜色中的风光,尽收眼底。
九时,回到朝天门码头,发觉先我们而返的同志们都散坐在人行道边
上。原来,我们乘坐的船开到江北的一个码头去了。大家只好耐心坐在地上
等待,一直等到十一时,船才开来。回到房中,荻帆来聊天。我们谈诗,谈
过去,更多的是谈将来。只要我们活着,将来就会永远是我们的话题。五月
五日
早晨,船在阴雨中离开重庆。
几天来,笔会参加者除在风景点参观和埋头写作外,也常常在一起交
谈。这样彼此可以增进了解,加深友谊和交流意见。而在较熟的人之间,偶
尔也戏赠几首打油诗。这里我想摘录几首。宗璞赠荒芜:“衣衫反结衣袖舒,
低壁萧条诗满腹。洒酒何人无拘束,长江水上李荒芜。”荻帆也有一诗戏赠
荒芜:“一步一诗长江游,三百诗篇囊中收。吟得发丝无几许,若入空门不
剃头。”荒芜当然不甘示弱,分别有诗回答,答宗璞的是:“多才博学冯宗璞,
一首新诗十里长。却与赵公争上下,三鹿硬说是三羊。”并有附注:“赵公系
指‘指鹿为马’的赵高。四月二十九日下午,宗璞、黄裳我们三人逛汉阳公
园,园中有石雕三鹿,宗璞近视,硬说是三羊”。答荻帆的是:“苦吟发展敢
辞劳?倒是终南径一条。面壁达摩磨厚脸,近来穿上紫罗袍。”这样的打油
诗(荒芜说连打油都不是,只是打水诗)当然是不供发表的,随手写来,读
后一笑也就扔掉了,但我觉得从中也可以看出作家们的幽默感和风趣的。
荒芜给我看了他刚写的《和金伞七十自嘲诗》。金伞的《七十自嘲》是
在十年浩劫后期写的,当然不免有悲愤之语。原诗是:“学诗无成已七十,
抚摩双鬓欲何之?俯首新贵觉气短,坐待焚尸嫌日迟。出门常恐遇冷眼,合
窗唯有读古书。但愿东风终会来,株老犹能开数枝。”三年前,金伞重病在
北京住院。后来奇迹般的逐渐康复了,而且还不断有新作问世,这回是他病
后第一次远游。荒芜的和诗是:“东风习习已吹来,老树寒梅冒雪开。要为
苍生说疾苦,大江东去不西回。”金伞今年已八十岁,我对他说,应该再好
好写一首自寿诗。
下午三时半,船泊石宝寨。我们上次已去参观过,这次当然就不去了。
于是到石宝寨对岸的西沱镇去看了看。这镇属于石柱县,居民大多是土家族,
镇上只有一条街,沿坡而上,有几里路长。街最宽处只有五、六尺,最窄的
地方打一把伞可以接两边屋檐流下的雨水。这是一个别有风情的古朴的小
镇。
晚七时,船上照例又举行欢迎宴会。外宾中,一位美国妇人用纯熟的
北京话祝酒,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和兴趣。后来翻译介绍,她是在抗日战争中
曾任驻华美军总司令和中印缅战区最高司令官的史迪威将军的女儿,名叫南
希?史文思。当年史迪威将军因不满于蒋介石政权的腐败,主张把美国对华
援助物资平均分给国共双方,终于和蒋介石决裂。他的正直和卓识远见受到
中国人民的尊敬。三年前,有一个青年将他写的有六十万字的史迪威传记的
原稿给我看,想与我合作写一个电影剧本。因为种种原因,剧本未写成,但
读了那传记后,使我对史迪威有了更全面的认识和更深的钦佩。没有想到在
船上会遇到他的女儿。
十时,船靠万县。我和荻帆、严辰、荒芜、萧乾、公木等一道上岸去
看了看。雨后颇有寒意,萧乾穿上了五件毛衣,外加风衣,上那高高的石坡
时,他一直冲在前面。万县沿江的街边有夜市,主要是竹席、竹椅、竹沙发
和各种小吃。我们各买了一两件小工艺品就回船了。
五月六日
九时许,船抵奉节。上次过此时,因天雨,大家没有去参观白帝城,
想留待返航时再去。可今天又是阴雨天气,大家决定冒雨也要游览这有名的
古迹。我已去参观过两次,而且十号将在武汉举行这次笔会的诗文朗诵会,
我必须写一点什么,所以就留在船上,赶写一篇短文。同时留下的还有好几
个人,苏金伞想去被我们劝阻了。他颇有感慨地写了几句话:“远望白帝城,
飘杏在云天。踟踌未敢上,勇壮愧萧乾。”
短文写成草稿,不太满意。黄鹤楼的重建,不仅是恢复一个世界闻名
的古迹,而且还包含着历史的启示,时代的象征,应该是大可抒发情怀,让
想象纵横翱翔的。但如何写得精炼,情文并茂,却并不容易。
我抽空为笔会的一些年轻的工作人员送来的纪念册各写了几句话。同
时也翻看了别的作家、诗人们的题词,其中有的颇有意思。比如,端木的:
“相逢毕竟曾相识,两代情殷信有之。黄鹤归来不算晚,武昌鱼美花开时。”
另外,还有谁的一首(我忘了录作者名字):“纵目云天外,望洋好放船。起
锚浑沌港,系绽自由湾。诗老唯余辣,酒酣最忌甜。文章拙手著,道义铁肩
担。”还有公木的:“甘做剑鞘,自己宁可经历风霜,而保护剑的锋利,这样
的人是我们的好同志。”绿原为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摘引了歌德的几句话,
也引起了我的深思:“题材摆在人人面前,主题只有少数人知道,而表现手
法永远是个秘密。”
下午,与李普谈天,他谈到了在“文革”期间一家人的遭遇,那也是
够悲惨的。我想,他的健康状况不太好,恐怕与他在“文革”期间所受的折
磨有关。在抗战期间,重庆《新华日报》刊载了他报道解放区情况的一组文
章,很受读者的重视。我认识他是解放初期在武汉,他的夫人沈蓉是我高中
时的同学,而且我和她同在一个地下党支部。他让我看了沈蓉最近写的一篇
散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