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戏剧文学史-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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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相通;追求“同心”的申娇爱情也隐约带有以背叛封建仕途经济为共同思
想基础的宝黛爱情的某些影象。《娇红记》所反映的这些思想,正是封建社
会走向没落、资本主义萌芽日强、市民阶层壮大的时代氛围下,进步文人对
爱情婚姻问题认识的深化。从《西厢记》到《牡丹亭》,再到《娇红记》,
又到清代的《红楼梦》,我们可以明晰地捕捉到我们的先人在婚恋问题上艰
难跋涉的历史轨迹。
《娇红记》艺术上也较成功。它写申娇二人从相识到萌发爱情又到感情
日深、誓同生死的过程,十分细腻,很好地展示了二人尤其是王娇娘的内心
世界、性格特征。娇娘有贵族小姐的稳重、矜持,她对申生“自从瞥见后”,
“不知何故,心上要丢再也丢他不下”,但她不肯轻易表露;对申生的表白,
她当面抢白,背后怜惜;她担心申生用情不专和变心;她为相思而憔悴? 。
这些都符合她的教养身份。但同时,她又有坚贞的情感和刚烈的个性,当她
一旦得知申生的一片真情,便忠贞不移。在她父亲迫于权势而将她许于帅公
子、申生要她“勉事新君”时,她大为反感,指责申生:“兄丈夫也,堂堂
六尺之躯,乃不能谋一妇人。事已至此,而更委之他人,兄其忍乎?妾身不
可再辱,既以许君,则君之身也”,表示要“死向黄泉,永也相从”,表现
了她的刚强不屈。
《娇红记》的缺点是篇幅太长,全剧五十出,枝蔓有些纷繁,有些与剧
情联系不甚紧密的如番兵挑衅等情节大可删节。这是就形式而言。内容上,
它虽为悲剧,让申娇殉情而死,但与焦仲卿刘兰芝死后化鸟,梁山伯与祝英
台死后化蝶一样,它让申娇化为鸳鸯,并上到仙界团圆,体现了中国传统文
化追求圆满的特有心态,它表现了人们的美好善良愿望,让人不致于一味沉
浸在悲痛之中,或对生活失去信心。但也如有人所说,它使人们“认为生前
不能成夫妇,死后却可以美好团圆,往往导致一些在爱情上失望的青年走向
双双殉情的道路”①。
第三节 冯梦龙的政治悲剧——《精忠旗》
如果说,孟称舜的《娇红记》是明代爱情悲剧的代表作,那么,冯梦龙
改订的《精忠旗》则是明代政治悲剧的代表作。
冯梦龙(1574—1645 或1646),是我国文学史上有特殊地位的通俗文学
家。他生于明万历卒于清顺治时代,在明最后一个皇帝崇祯时曾做过福建寿
宁知县;清兵渡江时,参加过抗清活动。他字犹龙,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
等。苏州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曾编辑话本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
① 《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娇红记?后记》
《醒世恒言》,世称“三言”;还编过《挂枝儿》、《山歌》等时调集。他
曾创作传奇《双雄记》、《万事足》。《精忠旗》署曰“西陵李梅实草创,
东吴龙子犹详定”,即是他对别人剧本的修改。
我们所以将《精忠旗》作为明代政治悲剧的代表,是因为它成功地表现
了岳飞气壮山河的正义精神,比较真实地再现了秦桧迫害岳飞全过程中所包
容的复杂的政治内容,在思想上艺术上都堪称明代同类题材的较好者。
首先,改订后的《精忠旗》一些重要情节及人物性格更接近于历史真实。
剧作第一折的“家门大意”中说:
[蝶恋花]发指豪呼如海沸,舞罢龙泉,洒尽伤心泪。毕竟含冤难尽洗,
为他聊出英雄气。千古奇冤飞遇桧,浪演传奇,冤更加千倍。不忍精忠冤到
底,更编纪实《精忠记》。
即作者认为历来一些岳飞剧是“浪演”,损害了岳飞形象。他不忍使英
雄冤到底,故又加以改写。因此,作者对以往关于岳飞的传说进行了加工剪
辑。一方面,依据史料增加了“若水效节”、“书生扣马”、“世忠诘奸”、
“北庭相庆”等内容,使岳飞形象更趋丰满;另方面,删去了岳夫人卜卦、
岳飞看相等情节;还将岳飞怕岳云、张宪报仇造反损害自己的忠孝之名,而
写信骗他们前来共死的情节,改成了岳云、张宪是被秦桧迫害,慷慨就义的。
这样,就剔除了原岳飞形象上近于奴性的愚忠的一面,使其更加完美。
其次,《精忠旗》在人物形象刻划上也较为饱满、立体化。岳飞形象自
不待言,剧本全方位地描写了他的忠勇:如在北土沦陷、二帝被掳时,他“涅
背”明志,表现了强烈的爱国之心,在与金兵对峙的战场上,他“誓旅”、
“挫寇”,兵法如山、军纪严明、屡战屡胜,表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在“金
牌伪君”,十二道金牌步步逼压而来时,他不得已班师的痛苦,又表现了他
正统的忠君思想与爱国情感之间的矛盾。总之,剧本从各方面写在内有奸佞、
外压金兵的情况下,他独撑大厦、力挽狂澜,置个人身家性命于不顾,最后
含冤而死的过程。对岳飞的“精忠”刻划的可谓淋漓尽致。
《精忠旗》的次要人物,也往往个性鲜明。如岳飞夫人,面对奸佞当道,
她头脑十分清醒。她认为,岳飞精忠报国,独木难支,很难会有好结果。因
此她一再劝岳飞:“尽忠两字谈何容易?如今忠臣若得出力时,国家也不到
这般了。岂不闻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你自不去学那扬子云为莽大夫,还是
学陶渊明为晋处士,却不身名两全,忠智兼尽?”她要岳飞“休迂,死忠死
孝徒自苦,总虚誉半毫无补”。对最高统治者,她也看得很透:“自古道:
高鸟尽,良弓藏”“今日呵怕高鸟也难弋取”,等等,都表现了岳飞夫人对
形势的明察洞悉和明哲保身思想;同时,也衬托出岳飞明知凶多吉少,成败
难料,仍要杀敌报国,不顾惜个人利益的崇高品格。
此外,上场的各类人物,忠者奸者,智者勇者,愚者鲁者,一般都各有
特色,用笔浓淡疏密的分寸把握得较好。有时是粗笔勾勒,如正直的大理寺
丞李若朴,面对秦桧对岳飞的构陷,他据理力争:“那岳飞果是忠臣,圣上
赐得有精忠旗一面,就这旗上字也堪为质见”;他说:“教我李若朴去杀人、
媚人,怎么使得?我不如将此官诰,送还官家去罢。秦桧,秦桧,我常将冷
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掷纱帽下)”宁肯辞官而去,也不干昧良心
的勾当。他铮铮铁骨,内心没有矛盾、没有斗争,甩掉乌纱帽,义无反顾,
扬长而去。作者写来也简单、利落。而对李若朴的同行何铸这样一个良心未
泯,但又软弱、自私、患得患失的人,作者的描写也随之细腻复杂,如“公
心拒谳”中一段:
[杂入介]丞相爷拜上何爷,说岳飞一案,一定要老爷问,请老爷明午
便呈招上去。
[外](按:即何铸):呀,怎么单要我问?
[杂]因大理寺李爷不肯问,丞相大怒,故此改送何爷。
[外作慌介]你只说我告了假罢。
[杂]这怎么使得?一定是老爷问,小人回复丞相爷便了。
[杂做去介](外追转介)你回去,切莫便说我不肯问。
[外]这事怎么了?我何铸今番撞出这场费处的事来问。
[外]唉,这样一个忠臣,何忍将他陷害?也罢,如今世上的人,不知
做了许多没天理的事,也不见报应,难道偏我何铸一弄就弄出来不成?便丧
了这一次良心,谅也不妨。? 。
? 。且住,我何铸今夜在此踌躇,敢怕有鬼神听见。[做惊介]呀,为
甚才说鬼,便忽然肉颤?? 。怎么我心下只是不决?恁般心战,何铸若不依
从,定有重祸了。那其间又怕相公埋怨。? 。总之,我辈生于此世,就是个
悔气,左又不得,右又不得。倘若不执持的时节,到后来通鉴上叙出我的名
字,逢著伊川程氏也骂一顿,致堂胡氏也骂一顿,却不是个遗臭万年了?
? 。唉,只怕死后的声名,也无益于生前的利害。
? 。
可以说,把既为岳飞不平,又不敢不秉相命;既怕青史留恶名,又顾及
眼前个人的身家性命的左右为难、首鼠两端的微妙复杂的心情刻写的维妙维
肖,很符合生活实际。
再次,作品把对奸臣秦桧的刻划与朝廷内复杂的政治斗争结合起来,使
其具有更广泛的揭露意义。固然,作者写秦桧主和迫害岳飞有两个重要原因,
一是秦是金人派回宋廷的内奸;二是秦“怕恢复功成”,岳飞“宠用”,他
便不能“长守相位”。但其奸谋何以能够成功,还在于他有一套高明的“权
术”。这权术在作者看来,除了蛊惑“圣上”外,主要就是扫除异己,培植
个人势力。而奸党中人物有阿谀谄媚、想升官、主动巴结秦桧者,如第六折
“奸党商和”中的万俟卨、罗汝楫,千方百计向秦桧近侍行贿送礼,通过他
们探知秦桧的喜怒好恶,以见机行事,讨秦桧欢心。有构陷岳飞以报私仇者,
如第十七折“群奸搆诬”中枢密使张俊“素与岳飞有隙,每每要寻个甚么计
较下手他? 。幸得秦丞相心下著实不喜欢他”便“趁此因风吹火,一来去眼
中之钉,二来又奉承了丞相”? 。对这些人,秦桧都是委以高官,授以重权,
成为一个奸党集团。再就是胁迫,如岳飞下属王贵,不肯助纣为虐、“捏情
出首”,便要被“串入张宪一起,先将他敲死”!王贵只好屈从。如此种种。
总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所不用其极。而在描述上述具体事件过程时,
如万俟卨、罗汝楫行贿送礼套口风等,又无不是明代官场腐败的投影。这样,
它的揭露意义就远远超过它所表现的时代而带有普遍意义。
《精忠旗》也有败笔之处。它把秦桧妻王氏的助桧为奸诬陷岳飞说成是
她与金国兀术太子有私情,将“严酷的政治斗争庸俗化”了;另外,岳飞被
害之后的一些场次,如“湖中遇鬼”、“阴府讯奸”等,带有浓重的因果报
应的迷信色彩,给人以画蛇添足之感。
《精忠旗》带有鲜明的中国古典悲剧特有封建政治文化色彩,其主要表
现是:①岳飞形象的忠君色彩。诚然,《精忠旗》删去了岳飞骗招岳云张宪
共死情节,又详尽地铺写了他面对十二道金牌而不得已班师回朝的复杂心
理,使以往岳飞剧中的“愚忠”色彩有所淡化,但仍不可抹去其忠君的本质:
统帅千军万马、所向无敌、“连战俱胜”“汴京计日可复”的岳飞,面对昏
庸的皇帝、奸佞的宰相所发的十二道催归牌,处于民族利益、个人责任、个
体生命和忠君义务的矛盾之中,这时,他满可以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的军事惯例拒不受命;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以救二帝之驾的名义杀退金兵、一
举夺胜;也还有联合两河豪杰韦铨、李通的退路。但这些他都置之不理、不
予采纳,在民族利益、个人责任、个体生命与忠君义务面前,尽管他思想上
有矛盾,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牺牲了前三者,完成了后者,拱手让出兵权,
回朝接受害国害民害己但却是“忠君”的死亡。作者这种描写是符合历史真
实的。岳飞这种行为,是以宗法制为基础的封建政治文化长期积淀教化而形
成的思维方式发展的必然结果。②作者思想上的忠君色彩。主要表现在悲剧
矛盾上,作者只写忠义之士与奸佞之臣的矛盾斗争,不触及皇权和皇权的任
何代表者。虽然作者曾借万俟卨之口说:“况既有主上,又要二帝何用?”
又让狱卒对临终前要拜辞二帝的岳飞说:“那样东西,就不辞他也罢了”,
接触到了岳飞被害的本质原因,也表现了对“圣天子”的某种不敬,但纵观
全篇主要倾向还是为皇帝开脱罪责。如第三十六折“阴府讯奸”,秦桧在阴
府受审时说:“? 。岳爷被祸,他也有自取处”,“他心心要把二帝迎还,
却置皇上于何地?皇上因此与他不合,不专是我秦桧的主意”。但冥王马上
就说:“一发胡说!若是朝廷与他不合,屡次宸翰褒奖,却是为何?叫鬼卒,
扯起御赐精忠旗与他看。”将秦桧的论据一下子推翻了。也就是说,尽管事
实上主张妥协、反对抗金的秦桧后面有宋高宗赵构的支持,是赵构怕一旦收
复失地徽钦二帝回归对他眼下的至尊地位造成威胁,岳飞被害归根结底是赵
构的旨意,但作仍然认为是皇帝受了奸臣的蒙蔽,杀害岳飞是奸臣的“矫诏”,
从而把皇帝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让秦桧承担了全部罪责,成了替罪羊。这
种只反奸臣,只写忠奸矛盾,为“圣天子”回护的特点,是中国古典政治悲
剧共有的矛盾模式,亦来源于中国长期封建政治文化规塑下形成的人格所特
有的思维方式。
同是悲剧,把《精忠旗》与《娇红记》比较一下,我们就会发现,后者
比前者对封建伦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