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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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祝英台骑马并行的陈庆之热心地说明着现在的战况:
“也就是说,这一次也应该不出前哨战才是!”
由于这时马儿跃起,几乎让陈庆之从鞍上掉下去,他只有努力地抱住马的颈子,以难看的姿势回复了平衡,但其间他的嘴巴仍未停过:
“现在开始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雨也会愈来愈多,北方的骑兵虽然勇猛,但对暑气和湿气不行,地面既湿,河川和田间也充满了水,要想有正式的军事行动是不太可能的!”
“这样子魏军就会撤返了吗?”
“中山王和杨大眼都是历战的名将,知道人不可胜天!因而夏间回到北方准备,秋冬再度南下,乘着北风,就像候鸟一样。”
这时的陈庆之无论表情还是口调,都不像是武人,反而像个诗人。祝英台看着陈庆之,就像是不只想要看到陈庆之善良而诚朴的一面似的。
“魏的铁骑就是想像这样一直走到原野的尽头吧!如果不把他们击倒的话,看来和平是不大可能到来的……”
陈庆之突然闭口,转过来向祝英台笑了一笑:
“不好意思,贤弟一定觉得很无聊,乘着兴子一下就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很头痛吧!”
“不会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在旅途之间,两人已经进展到互称“大哥”、“贤弟”的关系。虽然看不太出来,但陈庆之毕竟是朝廷任职的将军,最初,祝英台是以“阁下”称呼,但陈庆之却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拜托别这样叫我吧!”回应。
一面抚去衣袖上的尘埃,陈庆之改变了话题:
“对了,贤弟说是到建康来找人,可有住的地方吗?”
“不!现在正准备寻找。”
“这样啊!另外还有一件事,贤弟之妹似乎与父亲之间感情不好,不知是何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是因为舍妹很喜欢学问,然而却因是女孩而不许其游学……”
“那真是太可怜了……”
“你这么认为吗?”
“当然!就像是强迫不爱武艺的男孩习武一样,不让喜好学问的女孩子求学还不算是可怜吗?”
祝英台微笑道:
“如果父亲的想法也和大哥一样就好了!这样舍妹也会比较幸福。”
“请问小妹几岁?啊,对了,贤弟的年岁我也不知道呢?”
“小弟即将十九了!而舍妹则小小弟一岁……”祝英台所说的话经过了仔细的考虑:
“梁山伯则为二十三,和大哥同年……”
依照祝英台的说法,祝英台和梁山伯相识在三年前建康的书馆之中。书馆也就是学塾,建康是学问之都,不但有大贵族的子弟们集结的“国子学”和寒门出身者就读的“五馆”两间大的国立学校,此外还有着数百间以上的书馆。
由于祝英台感佩于梁山伯人格之高和学问之深,两人因而成为好友,心想这样的人一定能够理解爱好学问的妹妹,因而加以介绍。两人皆十分高兴,并结成了婚约,但却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
“之所以反对,是有什么理由吗?”
“是的,说是已替妹妹谈好了另外的姻缘……”
“哦!”
就像是自己的问题一样,陈庆之的脸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要破十万之敌并不难,但要改变爱恋的对象就很难了!
“所谓另外的姻缘,应是你父亲本身的期望吧?”
“是的,而且他还相当地热心。”
“那么贤弟是站在妹妹这一边的啰!”
“嗯,你可以理解吗?”
“当然啰!”
对于这个自己的好友加上妹妹婚约者的梁山伯,祝英台有相当的敬爱是绝对不会错的!这点从光是提到他的名字祝英台情绪就很高扬的样子上就不难看出。
“结果梁山伯就以要获得你父亲的认同,一定得要荣达成名而离开了,是吗?”
“是的,这点让妹妹十分地伤心。”
“那是当然的!既然他是个学问深广的人。那就一定不会被埋没,想来现在应该是在哪个大贵族的家中当幕僚才是!那么,应该要怎样找才比较有效率呢……”
陈庆之以手托着下颚思考着。这时,后方似乎发生了些骚动,转身一看,初夏的晴空已经布满了尘埃,一群人骑马靠近,大约是百骑左右的队伍。中央还有一辆大马车,由四匹马拉着,四方以绢制的帷幔披挂,车顶和柱子上都雕满了装饰,一看就是相当奢华的马车。本想可能是哪个大贵族,但却没有看到从仆,反而都是兵士,感觉十分地奇妙。
陈庆之等将马拉到道路的侧边好让对方通过,当队列通过眼前时,帷幔突然被掀开,一名中年男子从中探出身叫道:
“喂!这不是子云吗?”
“……这是……曹将军!”
陈庆之回了一礼。
这个曹将军就是曹景宗,字子震。今年刚好五十岁,位居散骑常侍右卫将军,既是使弓和枪的高手,也是历经齐、梁两代的名将之一。
曹景宗并不是伟人传的著者们所喜欢的那种人,他有着一些缺点。当然,以武将来说,他的功绩和勇猛是没有话说的,但对他的素行则有着不少的批判:
“好色、欲深、还会说大话、不知礼节、酒癖不佳、浪费、没有学问、把文人当成傻瓜、傲慢、不认真、利己……最糟的还是态度不好!”
说到骑马,曹景宗的技术和陈庆之相差何止千倍,但他除了上战场之外均乘车,而且车上还一定有女人,甚至陈庆之还听说不只一个呢!
眼前透过帷幔,的确可以看到女人的踪影,隐约之中似乎并没有穿衣服。
“在这样热的天气里,真想把衣服脱了!建康虽说是天下无双的花都,但夏天的炎热实在是美中不足。到秋风吹起之前,也只有以酒和女人来消暑了!”
曹景宗的右手正拿着犀角做成的杯子。
“我是经过了一番的苦战恶斗才获得今日的地位的,这都是为了要过自己所喜欢的生活,可不是为了要让那些腐儒称赞而去度过阴沉的人生!”
祝英台对曹景宗的笑容有着露骨的反感,不管他是怎样的勇将、或是朝廷的高官,在祝英台的眼中,他都只是一个好色的中年男子而已。
意识到祝英台的视线,曹景宗转了过来,但依然是一脸的不知不好意思,又或是装作不知吧!其旁若无人的表情在凝视了一番之后,从祝英台身边转回来,对着陈庆之的耳边说道:
“这个是你的娈童吗?”
陈庆之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一面确认了这句极度失礼的话没有传到祝英台的耳中,一面力言道:
“不是的!曹将军说这话真是太失礼了!”
“不要生气,不过,真的是长得十分地好看。”
曹景宗的脸上浮现了恶质的笑意:
“啊,子云呀!你可别被那些腐儒们的教条给骗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人生的快乐的!”
这名好色而在俗尘中打滚的中年武将,似乎自认为是陈庆之人生的师父。虽然他说的话很令人伤脑筋,但陈庆之却并不讨厌他。
当萧衍对东昏侯起兵,而曹景宗加入而成为其先锋的时候,陈庆之就曾为使者。在大航之战中,曹景宗对上东昏侯三万军队,那时曹景宗为了取笑还是少年的陈庆之,就问他:“应该从哪边、怎么样攻击呢?”陈庆之只是指了敌军的一角说道:“以五百左右的骑兵朝此冲锋!”这和曹景宗所想的完全一致,让他大吃一惊。在胜利之后,他对陈庆之也有了极高评价。这就是陈庆之和这名不顾世俗约束的勇将的初次见面……
Ⅲ
和曹景宗一行人并行,陈庆之与祝英台朝着建康的方向前进。陈庆之说明了曹景宗的为人,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但祝英台的回应依然十分严厉:
“是吗?他说人生的乐事就是酒和女人,这样的人不是单纯到无知,而且俗不可耐吗?小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的确曹将军为人俗气……”陈庆之苦笑着。他虽然不会想和曹景宗的人生观同调,但看到白皙的脸孔上染得一片红的祝英台既然如此坚持,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么,贤弟认为什么才是人生的乐事呢?”
“小弟认为无庸置疑地当然是学问啰!”
祝英台充满信念地断言道。
“哈哈哈,原来如此!”
“有什么奇怪的吗?”
看着祝英台一脸不满的表情,陈庆之不由呆了一瞬。原来如此,怪不得曹景宗会认为他是娈童了!他确实是很美丽。正当陈庆之想要辩明的时候,从曹景宗的车中传来了充满醉意的歌声:
“我曾读过《论语》呀、《春秋》呀,上面并没说不能抱女人呀!”
陈庆之和祝英台并看了一眼,歌声还持续着,而且声音更高:
“我曾读过《孟子》呀、《礼记》呀,上面也没说不能饮酒呀!”
祝英台不由愤然。曹景宗的歌当然是在揶揄祝英台,想来是隔着帷幔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请饶恕我稍离队伍!”在向陈庆之行礼后,祝英台虽然还瞪着曹景宗的马车,但却快速地离开了军列。在道路旁不好走的草地上努力地策马前进。陈庆之虽然想要叫他回来,但却不知如何开口。这时,车的帷幔打开,曹景宗再度从车中探身出来,在看到祝英台的样子后,“哦!”地吐了满是酒臭的一声。陈庆之抗议道:
“曹将军,你可不可以别这么过分地嘲笑人呀!”
“这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呀!对了,子云!你知道这个跟着你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吗?”
“那是因为祝殿下是个认真而有洁癖的人呀!”
在陈庆之回答之后,曹景宗以奇妙的表情望着他:
“只是这样吗?”
“此外还有什么吗?”
在看到陈庆之的表情之后,曹景宗不由哄笑:
“子云呀,你确实是个天才!但有时天才却比常人更迟钝呀!”
看来曹景宗是把自己当成是常人了。但不管陈庆之的表情如何,曹景宗只是把脸转开,并且改变了话题:
“趁这个机会,我把这个人介绍给你吧!”
他指向一名徒步的男子。曹景宗的一行所有人都骑马,只有这个人是以自己的脚踏在大地之上。而像这样的巨汉,陈庆之倒是前所未见,比那个杨大眼似乎还大了一圈,穿了皮甲却没戴头盔,散乱的长发在风中舞动着。皮肤的颜色黝黑而有光泽,就像是黑檀木做的人偶一样。在他宽广的肩头露出一截又大又长的铁棒,而且这铁棒还不是圆的,而是六角形,上面还植有镔铁,如果被它打到的话,一定是一击就头骨碎裂了!
“赵!到这里来!”
听到曹景宗的呼叫后,黑色的巨汉一步步地上前。从稍远的距离看来,就像是祝英台好了,大概觉得就像是看到了古庙的神像突然动起来一样的感觉吧!
“这位是武威将军陈子云殿下,和他打个招呼吧!”
“我叫做赵草,目前受曹将军照顾。”
声音洪亮而低沉,口调却十分和顺,让陈庆之忆起了之前在建康所见,真腊所进贡的一种叫大象的动物。
“他目前在我这里担任一名军主,本来我想要给他更高的地位的,但他本人却没有这方面的欲望。”
曹景宗伸出手拍拍赵草粗壮的手腕。
“他的样貌有些奇怪,是因为他是山越出身的。”
“哦,是这样啊!”
陈庆之再度看向巨汉。
山越是在江南广阔的山岳地带居住的少数民族之一,一般的身高较汉族为低,像赵草这样的巨汉算是十分稀奇的。他们走在狭险的山道上就像豹一样,爬树的时候像猿猴一样,而游泳的时候则像鱼一样。这对兵士来说是相当好的素质,因此加人军队的人也不少。
赵草的胸前挂着一串念珠,比普通的珠子更大,看来相当地重。
“已经皈依佛之教义了吗?”
被询问的赵草脸上浮现出朴实而羞耻的表情,不禁让陈庆之对这巨汉多了几分好感。
“怎么不回答呢?赵!”
“是!这是恩人的遗物……”
“只要这串念珠跟着他,他就好像被恩人守护着,不会发生不好的事一样。他虽然年轻,但却十分老气,这算是他唯一的缺点吧!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说着曹景宗拿起了车中的秦琵琶,鸣动着四条琴弦开始唱起歌来:
暮春三月
江南草长
杂花生树
群莺乱飞
“在春日将结的三月,江南的草地青青,各式花朵盛开,连莺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