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虹-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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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天知道我是忍着怎样的绝望和伤痛才控制自己不要走下去。
这一次错过,恐怕就是一辈子吧。
如果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当初为什么要我们相遇?
为什么要让我们分离?
“惜朝!”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头,竟是晚晴。
“晚晴,你怎么出来了?甲板上很冷,你进去吧。”我说,声音里掩饰不住深深的无力。
晚晴却微微笑了笑,眼神很是清明,我想她此时是清醒的。
“惜朝,”晚晴幽幽的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爱的人是戚少商,去找他吧,去吧!”
“晚晴?”我疑惑不解,“你怎么……”
“你陪我聊天的时候说的,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清醒,我说什么她都没反应,于是我也不管不顾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她居然听进去了!
“我知道你想去见他!不要耽搁了,船快开了!”
“那么,你怎么办?”
“我的病会好,伯父和曼妮一定会照顾我的!”
“晚晴,你不恨我吗?”
晚晴淡淡的摇了摇头,“这都是命,怪不得谁。”晚晴走到我身边,细细的看着我的脸,“惜朝,我不想看到你一辈子不开心!去找他吧,他在等你呢!”
“晚晴……”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忍。
“惜朝,”晚晴笑得云淡风轻,“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当你是朋友,再悲伤的事情都会过去,我都可以看得开,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见我还在犹豫,晚晴再次催促我,“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伯父和曼妮他们快睡醒了!”
开船的汽笛声响起,我心里一惊,错过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如论如何,我都要先见他一面。
“晚晴,谢谢你!”我给了晚晴一个深深的拥抱,“我今生亏欠了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加倍偿还!”
我飞快的跑下去,“惜朝!哥!”我听到爸爸和曼妮跑到甲板上喊我,我回头,看到他们焦急的眼神,我咬了咬牙,转身险险的跳上岸,他们追下来的时候,船已经开了。
“惜朝,你快回来!日本人马上就打到武汉了!”船已经离岸有一段距离,爸爸还是不肯放弃的喊我回来,一旁的曼妮眼圈都红了。
我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不管以后是否有缘再见,至少此刻,我已经承认他们是我的亲人了。
“爸爸,曼妮,对不起!”
我转身跑去,前方黑沉的夜色渐渐散去,红霞映了满天满地。
少商,你还在等我吗?
(二十四)
天蒙蒙放亮,初升的朝阳映红了江面,几艘渡船停泊在岸边,长江水平静无澜,江边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迹,很宁静,宁静的有些萧索。
来之前看过报纸,自9月底田家镇要塞陷落,武汉至今已无险可守,国民政府正在分批撤离党政机关,疏散城内百姓,看来他们已然放弃了死守武汉的计划。
又一座濒临陷落的城市,就像一年前的上海。
突然间有点恼恨自己,国土沦丧危亡之际,好男儿怎可只为了儿女情长而惆怅?而他,恐怕也不会因此而蹉跎了宝贵时光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来了,我还是希望能见他一面,一面都好,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
然而这希望真是太微茫,他没有告诉他会在什么地方等我,武汉这么大,到哪里去找?
凭着感觉我来到《申报》武汉版的旧址,我在武汉的那两个月便是住在这里。然而抬头一看,“宏盛米行”的大招牌赫然挂在眼前,我心里一阵冰凉,但仍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敲了敲门。
敲了几下都没有人应,我想大概是太早了,人家还没睡醒呢。
于是我不想打搅人家休息,转身便走,门却在身后吱哑一声打开了。
我回头便看见一个六七十岁头发稀疏的大伯揉着眼睛探出脑袋,“找谁呀?”声音慵懒,想是刚醒。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戚少商的人?”
“戚少商?没听说过!你找错地方了!”
“嘭!”脑袋缩回去,大门再次紧闭。
我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问呢?
那么除了这里,我能想到的地方就只剩下北平几所大学迁到武昌时的临时校址,可是联大几个月以前就向西南迁移,学校此时恐怕不是闲置就是改做它用。
希望还是渺茫,但我的腿脚却不受理智控制似的,等我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在去往江边码头的路上。
乘轮渡过江到了武昌,找到联大的旧址,果然不出所料的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我颓然的靠在紧闭的大铁门上,背上一片冰凉,心里更像结了霜。
我所熟悉的地方只有这两处,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他还能在哪里落脚。
或许是他能去的地方太多,我能找到的地方却太少。
又或者,他根本就已经离开了。
武汉的东面南面都已经被日军围困,很快就会形成四面合围之势,他若在这里停留,只怕无法北上去找他的组织了。
他会为了我而停留吗?
就算他想,他的组织也不允许吧。
他的组织?我突然想到,如果,如果他还在武汉的话,他一定会联络他的同志!顺着这个线索找的话,也许能够打探到他的消息。
当然,我知道这并不容易。
我不可能知道他的同志们会隐匿在什么地方,这个希望只怕更加渺茫。
我在大街上漫无方向的走,心里空荡荡的,我甚至开始盘算,是继续留在武汉碰运气,还是北上到华北根据地找他,或者,干脆去重庆找我的家人……一时间难以抉择。
正出神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报童拦住我,“哥哥,买份报纸吧!”
“哦。”我无意识的应了一声,无意识的掏出钱,无意识的接过报纸,瞟了一眼——《江汉日报》。
意识猛地回到脑中,我想起不少地下组织会把报馆当作联络地,《江汉日报》是中共的报纸,说不定从那里可以打听到戚少商的下落。
疲惫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我直奔码头坐船又回到汉口,赶到《江汉日报》报馆。
“先生,你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狐疑的看着我。
“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便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我的记者证递给她。《明报》虽然停刊了,但记者证我一直留着。
“啊!”那女孩颇为兴奋的叫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顾惜朝啊!我看过你的文章呢!”
“是么?”我有些尴尬的笑笑,“那只怕是很久以前了吧?”看来我在上海的恶名还没有传扬到这里来。
“对了,顾先生,你来有什么事吗?”她问我。
“我想……”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不是顾先生吗?你怎么来武汉了?”
当初《申报》迁来武汉的时候,我曾经和这家报馆的同行打过交道,来的这人正是当初见过的小杨。
我还没有开口回答,小杨又自顾自的嚷嚷着,“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来这了?日本人就快打过来了,我们报馆很快都要迁去西南了……”
“我来是向你打听一个人!”我及时制止住他的喋喋不休,“你可知一个叫戚少商的人?”
小杨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的一笑,“哈!戚少商猜得果然不错,你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喜上心头,我努力让自己平静的问道,“这么说,你见过他?”
小杨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小杨皱了皱眉,“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天前……”
听到这话心头一下子冷下来,“是么……”
“那时他告诉我他已经不能在武汉多留了,”小杨接着说,“他说他在等一个人,他答应了他,要等他来同他一起走,但是,情势不由人……”小杨看了看我,说道,“戚少商托我转告你——”
“什么?”
“请你原谅!”小杨的声音低沉的有些黯然,我能想象出少商说这四个字时的神情。
但是,只有这四个字吗?这算什么?!哪怕他留给我一点消息和线索都好,为什么叫我原谅!?
“还有,他还说——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我不由的苦笑,这同放弃有什么区别?
我不顾一切来找他,等来的只有这八个冰冰冷冷的字吗?究竟是怎样的情势不由人,竟让他两句话就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和誓言撇得干干净净!戚少商,你怎么可以……
再见时不知何时何地,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你叫我怎么原谅?
最后一点希望竟是被他亲手生生得摧毁了,我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支撑下去。
来来回回的折腾一番,已经时近中午,十月的武汉白天仍是夏天般的闷热,太阳晒得我头晕。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不复清晨时那般萧索,走得累了,我在路边一个小茶摊坐下,要了碗茶,手里还捏着那份《江汉日报》,索性便看了起来。
战事越来越不容乐观,武汉濒临陷落的大局怕是不可逆转,有门路离开的人正在陆陆续续撤离,而那些无力离开家乡躲避战祸的老百姓们依然要过自己的日子,却不知明天是否还有此时的安稳。
而我,又该何去何从?
去重庆?那么我和他,便从此分道扬镳,总有一天势不两立;北上去找他?既然他都说出那样决绝的话,我又何苦又何必?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条路给我走吗?
“呜——”一声悠长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街上行人立刻慌乱起来,是防空警报。
抬头,几架日本飞机轰然飞过头顶,人们立刻喊叫着四散奔逃。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在耳边,茶摊被炸弹掀翻了,碎屑四溅,尘土飞扬,有人倒在地上,满身鲜血。
茶摊老板拉我一把,“年轻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原本并不拥挤的街道一下子挤满了人,人们纷纷从屋里逃出来,向着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跑去。
离开茶摊没走几步,我便被人群挤在了中间,身不由己的被人推搡着前行,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索性就随着人流跑吧。
爆炸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的房屋建筑霎时倒的倒塌的塌,不断有木板横梁什么的砸下来伤了人,一时间轰炸声、叫喊声、哭救声混成一片乱成一团,身边硝烟弥漫,哀鸿遍野。
“是不是日本鬼子打进来了?”不少人发出边逃边发出这样的疑问。
日本人的飞机仍在头顶肆虐,我夹在人群中,躲着炮火躲着随时砸下来的物事,爆炸的轰鸣声震得我的大脑没力气多想别的事,只想着尽力的逃,绝不能就这样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中!
即使生活再没有希望,至少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要把日本人从中国赶出去!所以,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惜朝——!!”
仿佛是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不真实。
我不是幻听了吧?杂乱轰响的各种声音里,我竟然听到他在叫我!
“惜朝——!!”
又一声,我愣在原地,木然的抬起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前方。
我的目光越过层层慌乱的人群,忽然间,废墟、炮火、人流……全部暗淡了色彩,各种杂乱的声音也变得宁静,在我与他四目相接的时候。
他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唇边绽开一个明媚的微笑,明亮的眼神一如初见。
“少……商……”我这是在做梦吗?梦境中他的脸,他的笑,会这样真实吗?
“少商!”我拨开人群,奋力向前奔去,哪怕是幻影也好,多见一时是一时。
“惜朝!小心啊!”他逆着人流向我走来,身边依旧炮火不绝。
相距不过五十米的距离,怎么会这样漫长?穿越人潮,躲着炮火,我们一个顺流一个逆流,艰难的坚决的向中点靠拢。
一步又一步,脑海中闪过曾经的一幕幕,我们双手紧扣走过人山人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谁,许给我一个天荒地老?
眼前,是他向我伸出手,“惜朝——”
手中真实的触感让我确定,我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就在我面前。
“少商——”我的声音禁不住的颤抖,带着涩涩的鼻音。我不知道,老天究竟要给我们多少考验,才肯让我们在一起。
他的脸沾上了灰土,风尘仆仆的样子,双眼中布满血丝,想是多日来没有好睡。他看着我,眼中悲喜交加,不确定似的慢慢抬起手,一寸寸的靠近我的脸庞。
“惜朝……真的是你!”他粗糙的手掌抚着我的脸庞,唇边带笑,眼中却分明有隐隐水光,“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原来相思没顶的,不只我一人。
我扑进他的怀里,他的手臂紧紧的揽着我,身边尘土硝烟弥漫,人流不断穿梭而过,我和他,紧紧相拥,在这个炮火连天的时刻。
“轰!”耳边一阵巨响,眼前霎时一片火光,身子被人一推一转倒在地上,揽在身上的手并没有松开,抱着我在地上翻了几翻,滚到路边,险险的躲过。
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头顶上被炸到的房屋有半边砖墙轰然砸了下来。
“少商!!”我大惊,慌忙去推护在我上方的戚少商。
他却死死的按住我,眼见我们避无可避,他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