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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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黑暗中朦胧中瞧见那辆马车,接着又听见韦德刺耳的尖叫声。
“妈,韦德害怕!”
冷静的理智猛地回到她恍惚的心里,她想起自己一时忘记了的事情她自己也吓住
了,因为瑞德要抛弃她,抛弃她,这该死的流氓!尤其可恶的是,他居然如此大胆,站在大
路上提出无耻的要求来侮辱她。愤怒和憎恨在她心头涌起,使她的脊梁挺起来,她用力一扭
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啊,你这流氓!〃她喊着,一面心急如火,想找出更恶毒的话来骂他,找出她听见杰
拉尔德骂林肯先生和麦金托什人以及倔犟骡子的那些话来骂他,可是怎么也找不着。〃你这
下流坯,卑鄙肮脏的臭东西!〃同时由于想不出更带侮辱性的手段,她把手抽回来,使出浑
身的力气在他嘴巴上打了一巴掌。他向后倒退一步,忙用手抚摸自己的面孔。
“哎,〃他平静地哼了一声,然后两人面对面地在黑暗中呆立着。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
吸声,仿佛跑得急了似的她自己也在吁吁喘气。
“他们说对了!你不是个上等人!大家都是对的!”“我亲爱的姑娘,〃他说,”这么
不合适埃〃她知道他又在笑了,这刺痛了她。
“走吧!现在就走!我要你赶快走。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了。我希望一发炮弹正好落到
你身上。我希望炮弹把你炸个粉碎。我”“不用说下去了。我已经大致懂得你的意思。
等到我作为牺牲品摆在国家的祭坛上时,我希望你的良心会使你感到内疚。〃她听见他笑着
走开了,便回到马车旁边来。她看见他站在那里,听见他正在说话,而且声音变了,变得那
么谦和、恭谨,就像他每次跟媚兰谈话时一样。
“威尔克斯太太吗?”
百里茜用惊恐的声音从马车里回答。
“我的上帝,原来是巴特勒船长呢!媚兰小姐早在那头就晕过去了。”“她还没死吧?
还在出气吗?”“是的,先生,她还有气。”“那么,她像现在这样也许还好些。要是她清
醒着,我倒担心她经受不了这许多痛苦呢。百里茜。好好照顾她吧,这张钞票给你。可千万
不要变得愈来愈傻呀!”“是的,先生。谢谢先生。”“再见,思嘉。〃思嘉知道他已转过
身来面对着她,可是她不吭声。她恨透他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两只脚磨着路上的鹅卵
石,有一会儿她还看见他那宽大的肩膀在黑暗中隐隐显现。然后他就走了。她还听得到他的
脚步声,但不久便渐渐消失了。她慢慢回到马车旁,两个膝头在不停地打战。
他怎么会走了呢,怎么会走进黑暗,走入战争,走向一桩业已失败的事业,走进一个疯
狂的世界去呢?他怎么会走啊,瑞德,这个沉湎于女人美酒,追求时髦服饰,讲究吃喝享
乐,而又厌恶南方和嘲骂参军打仗的人,怎么会走呀?如今他那双光亮的马靴踏上了苦难的
道路,那儿充满了饥饿、疲惫、行军、苦战、创伤、悲痛等等,像无数狂叫的恶狼在等着
他,最后的结局就是死亡呢。他是没有必要去的。他安全,富裕,舒适。然而他去了,把她
孤零零地抛弃在这漆黑的夜里,前面有北方佬挡着不让她回家去!
如今她想了所有她要用来咒骂他的恶言恶语,可是已经晚了。她把头靠在马的弯脖子
上,放声痛哭起来。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一清早,从头顶的树枝中间透过的灿烂阳光把思嘉晒醒了。因为睡觉的地方过于狭窄,
她蜷缩得浑身发僵,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了。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她身下的那块
硬木板硌着背,很不好受,两条腿上还压着个什么东西,觉得动弹不了。她勉强抬起上半
身,发现原来是韦德睡在那里,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媚兰的两只脚几乎伸到她鼻尖上了,
百里茜则睡在车座底下,像只猫似的蜷伏着,婴儿夹在她和韦德中间。
后来她才记起了一切。她翻身端坐起来,急忙环顾周围。
还不见有北方佬呢!感谢上帝,他们这个藏身之处昨晚竟不曾被人发现。现在所有的经
历都回到记忆中来了,瑞德的脚步声消失后那段恶梦般的旅程,那漫漫长夜,他们颠簸着驶
过的那条满是车辙和鹅卵石的黑暗道路,道路两旁马车不时滑下去的那些深沟,她和百里茜
把马车推出深沟时那股疯狂的蛮劲儿,等等。她不寒而栗地记起,自己曾屡次把那匹倔犟的
马赶进了田里和林中,因为她听见士兵们走近了,也不知是敌是友,生怕他们把马车抢走;
生怕一声咳嗽、一个喷嚏,或者韦德的一个嗝儿,会暴露自己,把他们引过来。
啊,那条黑暗的路啊,人们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走过,只有柔软泥土上的沉闷的脚步
声,隐约的缰辔嘁喳声和皮革制品紧压的嘎嘎声!啊,多可怕的时刻呀!当他们的病马赖着
不走,而骑兵和炮车正在黑暗中隆隆经过,在他们平息静坐的地方经过,离得那么近,她几
乎能伸手摸到他们,能闻到士兵身上的臭味儿!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拉甫雷迪附近,看见远处有几堆营火还在闪闪发光,原来那是史蒂
夫·;李将军的最末一支后卫队在等候命令撤回。她兜了个一英里的弯儿走过一片耕地,直到
背后那些营火看不见了为止。可是按着她就在黑暗中迷路了,怎么也找不着她本来很熟悉的
那条马车道,便着急得哭泣起来。后来总算找到了,可那骑马却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管
她和百里茜怎样拉呀拽呀,仍然拒不站起。
这样,她只得把马卸下,浑身疲乏地爬进车的后部,伸着两条酸疼的腿躺了下来。她仿
佛记得在朦胧入睡之前听见过媚兰的声音,那么微弱,好像很抱歉似地在那里恳求:“思
嘉,请你给我一点点水,好吗?”她当时说过:“没有水了,”可是话音没落她就睡着了。
现在已是早晨,世界显得清静而肃穆,周围是一片碧绿,洒着金黄灿烂的阳光。哪里也
见不到了一个士兵。她觉得又饿又渴,浑身酸疼紧张,并且满心狐疑:她思嘉·;奥哈拉,生
来只能在亚麻布床单和羽绒床垫上才睡得安稳的,不知怎么居然像个大田劳工那样在硬木板
上睡着了呢。
她在阳光下眨着眼睛,偶尔瞧见了媚兰,顿时吓得喘息起来。媚兰躺在那里,脸色惨
白,寂无声息,思嘉觉得她准是死了。她看起来像个死人,像个死了的老妇人,一张受尽折
磨的脸,上面披散着几绺蓬乱纠结的黑发。接着,思嘉发现她那微弱的隐隐起伏的呼吸,知
道媚兰昨晚竟活了过来,这才放心了。
她们显然是在什么人家前院里的树底下度过了一夜,思嘉用手遮着眼睛向周围看了看。
因为她面前是一条砂石铺的车道蜿蜒着,一直伸进一条林荫道中。
“怎么,这是马罗里村呀!〃她想,高兴得一阵心跳,因为可以找到朋友和帮手了。
可是农场上笼罩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灌木和草地上的草由于马蹄、车轮和行人肆意地
来回践踏碾压,已被蹂躏得乱七八糟,连沙土都给搅起来了。她向房子望去,但没有看到她
所熟悉的那幢古老的装有白色护墙板的住宅,只有一长列长方形的焦黑的花岗石基石和两个
高高伸入树林枯叶中的薰黑了的烟囱。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深深吸了口气。她会不会发现塔拉也是这副模样,只剩下一片废
墟,像死一般岑寂呢?
“我现在不要去想这些,〃她急急忙忙告诉自己。〃我现在不能让自己去想,一旦想起
来,又要被吓住了。〃不过,也由不得她自己,她的那颗心已加速跳动,一声声像轰雷似
的:“回家去!赶快!回家去!赶快!〃她们必须立即动身回家去。但是她们还得首先找些
吃的和喝的,尤其是水。她把百里茜踢醒。百里茜转动着两只眼睛向四下里看了看。
“天晓得,思嘉小姐,俺还以为除非进天堂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你已经离那儿很远
了,〃思嘉说,一面拭着把自己的一头乱发向后掠掠。她的脸是湿的,身上也满是汗水。她
觉得自己又脏又乱,粘粘糊糊,差不多要发臭了。她的衣服因为穿在身上睡觉,乱成一团。
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她这辈子还从没感到这样浑身疲倦和酸痛过、浑身的肌肉仿佛已不再是
她自己的,昨晚的过度劳累还在折磨她,动弹一下就针刺般的剧痛。
她低下头看看媚兰,发现她的黑眼睛已经睁开。这双眼睛显然不对头,火亮火亮的,下
面各有一道弯曲的黑影。她张着干裂的嘴唇小声央求说:“水。”“快起来,百里茜,〃思
嘉命令说,〃我们到井边去打点水来。”“可是,思嘉小姐,那里一定有鬼。说不定有人死
在那里呢。”“你要是不快下车,我就打死你!〃思嘉威胁着说,一面跛着脚从马车上爬下
来,她实在没心思争辩了。
这时她想起了那骑马。也许它已经在夜里死掉了!天知道,她给马卸车时,马就像快死
了。她赶忙走到马车那边去,看见马躺在那里。如果马真死了,她要诅咒上帝,然后自己也
死掉算了。《圣经》上就有人做过那样的事:诅咒上帝,然后死掉。她很能体会那人当时的
心情。不过,马还活着还在沉重地呼吸!它半闭着眼,但明明活着。好吧,只要给点
喝,一定也会缓过来。
百里茜很不情愿从马车上爬下来,一路嘟囔,跟着思嘉胆怯地向那条林荫道走去。废墟
后面是一排粉刷过的奴隶住房,仍静静地蹲在交抱的大树下,但已经空无人迹。在这些住房
和薰黑的石基之间,她们找到了水井,水井的顶篷仍竖立在那里,挂着的吊桶深深地垂在井
中。思嘉和百里茜一起动手,用力把绳子往上绞,等到那桶清凉的活水从暗深的井底吊到台
上时,思嘉禁不住低下头去攀着桶咕嘟咕嘟畅饮起来,弄得浑身都是透湿了。
她喝个没完,旁边的百里茜等急了:“够了,思嘉小姐,俺也渴着呢,〃这才提醒她想
起别人也要喝。
“把绳子解开,把吊桶提到马车上去,让他们也喝一点。
剩下的都给马喝。难道你不想想媚兰小姐该奶孩子了?他会饿坏的。”“可是,思嘉小
姐,媚兰没有奶看来以后也不会有呢。”“你怎么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俺见的多
了。”“别再给我充什么内行了。昨天生孩子的事,你懂得的就够少的了。现在赶快走吧,
我要想法子弄点吃的去。〃思嘉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后来才在果园里拾到一些苹果。
在这以前已有士兵到过那里,树上什么也没有了;她在地上捡到的那些也大半是烂了
的。她把最好的几个装满裙兜,踏着柔润的土地走回来,一路上有些小石子钻进她的便鞋
里。她昨天晚上怎么没想起换上一双硬些的鞋呢?她怎么没有带上些吃东西呢?她怎么没有
把遮阳帽带来呢?她简直像个傻瓜!
不过,那当然喽,她原以为瑞德会照顾她们的。
瑞德!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因为连这名字都是臭的。
她多么恨他!他的为人多么可鄙!可是她竟站在路上让他吻过还几乎很高兴呢!昨
晚她简直疯了。他这人多么卑劣呀!
她回来后,把苹果分给大家,剩下的扔到车子后边。那骑马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可是它
尽管饮了些水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在阳光下看来,它显得比昨晚糟得多了。它那两个臀骨
高高矗起,就像一头老母牛掉似的,两胁也瘦得像搓衣板;至于脊背,那就只是一大片斑斑
点点的伤痕罢了。思嘉套车时也畏畏缩缩不敢碰它。当她把嚼口塞进马嘴里,才发现原来马
根本没牙了。都老掉了啊!为什么,瑞德既然要偷马,却没有偷一匹好些的呢?
她爬上赶车的座位,用山胡桃树枝往马背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喘息一声向前挪动了,可
是它走得很慢,她把马赶上大路时发现连她自己这样筋疲力竭的人也会比它跑得快呢。
啊,要是没有媚兰、韦德、百里茜和那个婴儿拖累她,她会很快跑回家去!那好多啊!
真的,她宁愿一步一步跑回去,一步一步愈来愈接近塔拉,接近母亲呀!
他们距离塔拉可能不过十五英里了,但是以这匹老马行走的速度,就还得花一整天,因
为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让它休息。一整天啊!她顺着红光闪烁的大路向前望去,只见路上尽
是深陷的车辙,那是炮车和救护车碾过后留下来的。她还得过许多小时才能知道,究竟塔拉
是不是安然无恙,母亲是不是还健在。还得过许多小时,她才能结束这九月骄阳下的旅程。
思嘉回过头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