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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67部分

小说: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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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着一阵机器的轰鸣声,那台收割机像一艘大船一样,向着那片泛着金波银浪的
麦田缓缓驶去……

                                   9

    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初升的太阳照在院中的那棵葡萄树上,葡萄树叶上挂满
了露水,早风地一吹,那些露珠儿便闪闪发光。似乎那绿叶上镶嵌了许多珍珠呢。
一棵大叶南瓜在篱笆墙上不停地攀援,把一朵又一朵金盅儿似的瓜花开了个满墙,
使得这早晨的空气里多了一些清甜的花香。女人在院里摘菜时,随手掐下一朵金花
下来,撒去花朵儿,只留下花中的一根金黄的蕊心儿,然后又把蕊心儿插到另一朵
盛开着的花心里,那朵花的下面,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瓜胎。女人是给南瓜配花呢。

    女人摘了一把梅豆,又铲了一把韭菜,这才开始到厨房做饭,饭做好了,就用
锅铲敲着锅沿喊着说:秀儿,秀儿,叫你爹吃饭啊。女人连喊几声,见没人应,一
锨门帘儿出来,看见儿子胡秀正弄了把椅子放在院子当中,人却双腿盘定坐在椅子
上,目不转睛地看住了那一颗初升的太阳。此时的太阳尚不扎眼,油汪汪的,像一
颗胞鹅蛋的黄儿。胡秀一边看着那太阳,一边双手不停地做出要拥抱那太阳的样子,
每拥抱一次,便做出一次深长有力的呼吸。女人就怔往了,说:秀儿,你怎么和你
爹一个样子,一辈子也没有个定性。胡秀撇了撇嘴,用不屑的口气说:我爹那算什
么,充其量只是个鼯鼠之技,飞不能上树,涉不能渡河,洞不能掩尾。我怎么和他
一样了呢?我这走的可是大师的路子呢。

    儿子的话让莲香似懂非懂,儿子到底是长大了,儿子的学问也大了。

    胡秀那时正在上大学,那是南方的一座很有名的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那
是一个好专业。胡秀原本就聪明过人,他的专业课在全年级一直是最好的,后来听
说外语好了可以出国留学,他便拼命地学外语,接着又想当作家,便没日没夜地学
习写诗,不长时间又迷上了《易经》。

    女人便批评儿子说:你可不能学你爹啊,你爹就吃了不务正业的亏了,他那个
人爱耍小聪明,学什么会什么,学会了就丢掉了,到后头是啥也没有了,人家都评
职称呢,他连个技术员也没评上。女人尽管唠唠叨叨地说着,可做儿子的却不再说
话,一心沉浸在他所幻想着的那个美好境界里去了。

    女人见儿子不再和她说话,就回屋去了,女人才说要叫男人起床吃饭的,却见
胡日鬼正泥胎木雕般地在床上坐着,两眼尽管睁得老大,却没有了一丝儿的活意。
女人先就吓了一跳,拿手指在鼻子下面摸摸,嘴唇还是热的,鼻子眼里却不出气了。
女人一时慌了手脚,急忙朝院子里喊着说:秀儿,秀儿,快看你爹,你爹他没气儿
了。

    胡秀闻说,一个蹦子从门外窜进来,趴在胡日鬼的脸上看了看,说:我爸这是
走火入魔了。说着就到处找针,说要针扎了人中才能过来的,慌忙之中看到了箱柜
上有一把锥子,胡秀拿过来才说要朝那人中处扎的,锥尖儿还没及皮肉,胡日鬼身
子猛地往后一仰大叫一声说:我死了。说着通的一声,人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又是胡日鬼作怪耍弄人的,就手揪了胡日鬼的耳朵,
把胡日鬼从床上拉起来,骂着说:你这没正经的东西,怎越活越没出息了,没个耍
头了,怎能装死弄鬼吓唬人呢。

    胡日鬼把耳朵从女人手中挣脱出来重又躺在床上,说:我做梦我死了,都说人
做梦死看是好事哩,怕是这次竞选队长能选上呢,你们都不要打搅我,让我再死一
次。

    胡秀闻说便来了兴趣,说他可以把梦中所预示的事解出来的。胡日鬼一听便坐
了起来,说他梦见他死了,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死了,他死了后就装在一具棺材里
被一群人抬着走呢。胡秀一听,便说:这真是一个好梦呢,梦书上说棺材乃官才也,
人入棺就是入官之意啊。你入棺之后被一群人抬着走,那就是说人们在拥护你抬举
你哩,这是吉兆。爸,看来这队长你是当定了。听胡秀这么一说,胡日鬼就高兴得
很,多少就有点把持不住的样子了。听莲香说要吃饭了,这才跳下床去洗脸,一路
走着雀儿步,嘴里哼着一支歌儿,那歌儿是刚跟儿子学会的,名字就叫《阿里巴巴
是个快乐的青年》。

    吃饭的时候,莲香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让你儿子一说,就轻狂得要飘起
来了,人家当官的要走得稳,坐得稳,那叫官相,你看你,尖嘴猴腮,个头还没有
个扁担长呢,你连个技术员都没评上,还当队长哩,我看悬着呢。胡日鬼嘴里头正
嚼了口饼子,听婆姨这么一说,便急着把一口没嚼透的馍咽了下去,立时便噎得伸
长了脖子,像鸡一样咕儿咕儿地叫。胡秀见状急忙在胡日鬼背后用手拍了几下,待
那团馍馍下去了,胡日鬼这才说:你女人家倒是好见识,你给我说说,官相是个啥
样儿的。女人说:这做官的嘛,个头儿一定要大。胡日鬼说:庄稼长冒了头,还不
结籽哩。女人又说:做官的嘴一定要大,你看眼下那些当官的吃官饭,走到哪吃到
哪,这叫嘴大吃四方。胡日鬼说:吃四方还不挑食呢。给啥吃啥,你说的那是猪。
女人又说:做官的耳朵都大,有一双大耳朵,上听皇帝圣旨,下听百姓民情。胡日
鬼说:你说的还是猪,猪的耳朵最大,大得翻下来把自家的耳朵眼儿都堵住了,它
啥也听不见,只听见母猪叫,一圈的猪,哪个发情了,一叫它就知道了,就走过去
关怀一下……胡日鬼的话说得不雅,女人生了气,在桌上端了胡日鬼一脚,胡日鬼
发疼,便嗷地叫了一声。

                                   10

    农三队有位名叫张望才的老职工死了,按照惯例是要开个追悼会的。主持追悼
会的当然应该是谢胡子,谢胡子是农三队的最高行政长官,他不主持谁主持?若是
再换个人,那追悼会的规格就下降了,这是生者和死者都不能允许的。可让谢胡子
来主持也有点问题,那些日子里谢胡子正犯病,谢胡子是脑子上的毛病,一会儿清
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便十分地清醒,糊涂的时候便是一塌糊涂。

    谢胡子主持追悼会的时候正是犯糊涂的时候,谢胡子糊涂着写了篇讲话稿,就
照着那篇讲话稿糊糊涂涂地念,谢胡子表情庄重地宣布追悼会开始,谢胡子说:热
烈庆祝张望才同志逝世大会现在开始。那些年形势大好,各种各样的欢庆会开得多
了,就开成了一种模式,谢胡子就用开庆祝会的模式来主持他的追悼会了。首先是
胡日鬼看出了毛病,急忙在旁边提醒谢胡子说:沉痛哀悼,不是热烈庆祝。谢胡子
翻了翻眼睛,寻思了半天,说:对,是沉痛哀悼,那就沉痛哀悼吧。接下来又宣布
说:下面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唱国际歌。胡日鬼又急忙纠正道,是奏哀乐,不是唱国
际歌。谢胡子说:对,那就奏哀乐吧。哀乐是由一台录音机播放着的,听着那哀乐,
想到死者生前诸多好处,好多的人都哭了,但谢胡子没有哭,那时候谢胡子已经糊
涂着不知道哭了。接下来谢胡子开始追述死者的生平,谢胡子讲道:张望才同志生
于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五日。胡日鬼又提醒说:是一九一九年,不是一九九一年。谢
胡子就怔住了,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胡日鬼说:老胡,这个会还是你来弄着开吧,我
是不行了,净胡球说哩。胡日鬼是临危受命,勇敢地接受了谢胡子主持人的千斤重
担。胡日鬼见多识广,有理有节地主持了那个不同寻常的追悼会。在那个追悼会上,
胡日鬼牛刀小试,充分显示了他的非凡的领导才能。这让整个农三队的人都吃惊了,
说这个狗日的胡日鬼还有当队长的本领哩。

    自那个追悼会后谢胡子便越发糊涂起来。谢胡子为了他的病专门到省城大医院
检查了一次,检查的结果首先让医生们都大吃一惊。然后是谢胡子自己也吃了一惊。
医生们拿着X光照片让谢胡子看,谢胡子说:这是我的头吗?我的头怎么就是这样子
了呢,怎么光有骨头不见肉了呢?医生说:这是X光照片,自然是不能照出肉的,否
则看不清里头的东西了。谢胡子看着又说:既然是我的头,怎么里面就有了一颗子
弹呢?医生说: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怎么就弄了个子弹进去了呢?谢胡子想了想
说:不是我弄过去的,是狗日的美国鬼子给打进去的吧?谢胡子终于想起来了,他
在朝鲜战争中头部是负过一次伤的。受伤之初好像是有人用木棒在他的头顶上狠敲
了一下,那时他就昏死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又醒了过来,一睁眼,
看到自家的阵地已被敌人占领了。几十个美国鬼子正围成一堆儿,在那里咯吱咯吱
地吃罐头,叽里咕噜唱歌,那歌唱得才难听呢,像驴叫。他醒过来的第一个意识就
是战斗,他在身边的土里摸出了一颗手雷,那东西威力很大,能炸毁一辆坦克呢,
不过那家伙也太重了些。好在他的伤是在头上而不是在胳膊上,要不然就没有办法
把那个大家伙扔出去了。当那颗手雷像一颗炮弹一样在敌人群中炸响后,他便一跃
而起,像一只发怒的雄狮向敌人扑去,那时他感觉到头发都变起来了,像雄狮脖子
上的毛。其实他头上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光头而已。在他呼喊着向敌人冲锋的时
候,手中的冲锋枪也呼啸起来。那群受到这意外打击的美国鬼子,一时间就慌了手
脚,用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这些词儿形容一点也不差,他们丢下了十几具尸首,便从
山坡上打着滚儿下去了。那一仗打得很著名,在那一仗中,谢胡子立了功,成了战
斗英雄,但也因此种下了病根儿。那时候他感觉着自己的伤并不重的,只是老觉着
脑瓜儿里老是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像是有一股风老是在往头里面灌。谢胡子倒没
有在意,那伤很快也就痊愈了。没想到那竟是一颗子弹,那狗日的东西在他的脑瓜
儿隐姓埋名藏匿了这么多年后又公开出来活动了。那东西若真是一个特务的话,可
真算得上是一名超级特务哩。

    医生对谢胡子说:这真是一个奇迹啊,真是不可思议,像你这号病例恐怕是空
前绝后的了,怎么一颗子弹能在你脑瓜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呢,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
承受得了的。谢胡子说:共产党员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自然是什么样的人间奇
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的。谢胡子嘴里是这样说的,但心里头还是有点儿打怵。因为医
生说要把他的脑瓜儿重新打开,把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挖出来。谢胡子说:动手术
是不是很危险啊?医生说:危险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那颗子弹在你脑瓜但待了那
么多年,在它的周围已经成了一种近亲组织,现在把子弹取出来,肯定是要有一定
损伤的。谢胡子没有听懂医生的话,就瞪着眼睛说:你说什么?我会亲近一颗美帝
国主义的子弹,我怎么会亲近了一颗子弹呢。医生便笑了,说:我说的这是医学上
的话,你不懂。说通俗点儿就是那颗子弹在你的脑袋里待了三十多年,那颗子弹周
围已经生成了一种很特殊的适应性脑组织,那些特殊的脑组织把那颗子弹紧紧包围
了,使它不能侵害其他正常的脑组织……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胡子就抢着说:
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你是说我的那个脑组织已经把那个子弹包围了,这么多年
竟然没有把狗日的消灭掉,到头来还得你们来帮忙解决。如果说不动手术又会咋样
呢?医生说,随着你的年龄不断增长,生长细胞老化,肌体免疫力降低,那种特殊
的脑组织包围圈的战斗力减弱,那颗子弹就会疯狂地向你进攻了,最终是破坏脑神
经,导致脑瘫痪。谢胡子一听便紧张起来,说:你说的那个脑瘫痪是不是天不知地
不知自己拉的屎自己吃的病傻子啊?医生点点头说:大概就是那种情况吧。谢胡子
一听就害怕了,谢胡子不怕那颗子弹,但谢胡子害怕自己的屎,谢胡子急着说:还
是快一点给我手术吧。

    谢胡子在手术前,又回了一趟农场,像办理后事一样,来安排他生前身后的工
作了。

    谢胡子找来了胡日鬼,跟胡日鬼进行了一次长谈。谢胡子语重心长地说:老胡
啊,你也是老同志了,思想觉悟高,脑子灵活,跟形势踢得紧,群众基础也不错。
我思谋着我这一走,说不上又是个啥情况呢,但这革命工作总不能停的,咱这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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