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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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正在她焦头烂额时,房一鸣把她找去,对眼前一个戴着眼镜,同房一鸣
一样有着昂扬面孔的中年人说,苗校长,这就是我向你推荐的学生,她家住翁古城
北歇马山庄,素质相当好,肯定比你卫校从基层招来的生源好得多,她上不了大学
挺可惜,你就信我留下她吧。苗校长当即记下了她的学年、姓名、住址,没等高考
开始,她就得到通知,被录取为当年年度卫校代培生。
房一鸣曾没鼻子没脸地训诉了自己,最后又有模有样地帮了自己,小青琢磨几
日终于悟出其中道理——没有男人拒绝爱情,不管相差层次多高。这道理一经被小
青悟出,立时变成了一个乡下女子占领城市世界的有力武器。她从不在乎个人出身,
经常大摇大摆出入校长办公室,有时去问人体各个部位构造,重复讨教白天课堂上
的问题,有时买一只雪糕送去说,这雪糕真好吃,我一吃好东西就想起校长。她发
现校长开始对她有点厌烦,说话时眉头挤在镜片里一个劲看表,后来脸上就露出笑
容,说她是个调皮的女孩。当他对她的经常串动习以为常。小青突然打住,一个月
不去串动。一个月之后再去校长办公室,小青就噘着嘴不说话,眼睑低垂着,任校
长一再问一个月跑哪去了,就是不吱声,最后,猛一抬头,含情脉脉,小青说不能
再见你,我……我爱上你了。小青因为说的不是真话,头皮有些起栗,但话语的音
调、节奏都把握得极富羞涩感。与小青想象大相径庭的是,苗得水和房一鸣很不相
同,房一鸣是刚分到学校的高才生,事业与婚姻都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他招手;苗得
水人过半百,因为失意才落进卫校,婚姻这桌宴席被回荡的老风吹成股股馊味,正
需要一股清新剂来充添他乏味的生活,他已用尚存不多的权力在卫校女子情感这湾
水里搅动过无数次浪花,玩赏过许多自愿上钩的女孩。他的老道就在于他会让对方
觉得他老朽无知他在上当,他会一直按兵不动地等你说出那句话,而后戏剧开始。
听完小青表达苗得水马上挪过身子,将小青搂到怀里,说林小青是他卫校学生中最
最机灵的女孩,毕业一定设法将你留进城,最低也安排乡卫生院。搂抱的动作小青
始料不及,心里隐隐有些反感,可当那始料不及的动作后边跟出一串比想象还到位
的话,一股感激之情与兴奋相携,汇成一种勇气让她渐渐偎依在校长怀里。
这在小青是没有准备的,她从未想过她要依偎在一个老男人的怀里。苗得水很
快就将毛绒绒的大手伸进小青胸间,在那里轻轻抚动,一边抚着一边说人体的这个
部位是性器官,是男人最喜欢的地方,这里边有——小青感到一阵不设防的窒息,
这只大手在她胸前抚摩弹拨让她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的窒息,接着,就开始不住地颤
抖。这颤抖不是痛苦而是难以说清的愉悦,既不像被老师表扬又不像考试得了满分,
它好像跟过年发纸时听到全街都放鞭炮时的感觉相似,但又完全不同,它使她的整
个心跳到嗓眼儿,渴望整个躯体都嵌到另一个躯体上去。她闭上眼睛,一任躯体向
另一个躯体靠近,胡茬扎疼了脸腮,嘴唇压疼了嘴唇,当她感到一股水似的热潮在
自己体内汹涌撞击,苗得水将她重新放到椅子上,两手捂着欲醉的眼睛,连连吱唔
我混我混,我这是怎么啦?苗得水作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眉头挤成绳头样的疙瘩,
低头说林小青你走吧,我不能害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谁知这句话刚刚出口,
小青便奋不顾身偎进苗得水怀里,我要来嘛我要来,我就要你害——
小青知道只用语言表达根本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那结果需要漫长的行动才能
完成,那结果在一个行为结果后边,而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这结
果在意念里等待着延伸着激荡着,这结果引援着一老一少……校长抱着小青开了门
锁,来到办公室里屋床上,小青终于在初尝禁果的同时满意地看到了结果。
失去少女贞操不是小青本意,可是失去少女贞操没给小青带来丝毫阴影,她不
爱他,但他让她快乐。她在将近一年的快乐里,一直以为那个结果是确定无疑不可
更改的,所以当校长告诉她一切都不可能,她难过极了。夜晚她几乎一夜没睡,她
恨他,但她从没有起过告他的念头,她不是那种气急败坏的女孩
月月和买子
按照小青传回的十条办法一一操作,终是不见效果,月月便不再相信神经短路
之说,亲自到医院求医拿药。大夫把此种病说得非常平常,不到十分钟就开了由十
多种草药组成的“阳痿不举方”。
开方简单,抓药却使月月跑遍歇马镇所有中药铺,一种叫着山茱的草药终是没
有抓到,月月就在没有课程的午后,骑车到傍着歇马山的月亮山上寻找。因为刚入
夏季,山茱的叶芽在地表上刚刚形成两片梳子形的齿片,做药材用的根部只是一个
才刚坐胎的地瓜模样。月月等不及它长大,她用铁铲把手指粗的山茱挖了一兜又一
兜。从此,歇马山庄上河口的林家大院,便被苦味糊味相混淆的难闻的气味充溢。
月月隐去国军得病的过程,却无法隐去国军吃药的事实,她以国军患有阑尾炎的骗
局蒙过公婆的询问。可是,只要是国军在吃药,公婆就无法不为娶了媳妇就得了病
的儿子疑虑。月月已经不能顾及那么许多,她惟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每晚和每早蹲在
油炉前熬药时哼着节奏欢快的小曲儿。药在药吊里鼓泡的形态让她想起水库下游二
道河的泉眼,于是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咯响的甜润的歌声,就让公婆感到吃药
原来并不是多么不好和多么不祥的事情。可是只要离开林家大院,她的整个喉口和
心窝就被又苦又糊的药味灌满,那肉体里的苦味合着衣服上的苦味,在学校的办公
室里和课堂上经久不散。
就在一个课间,在月月忘了有病的国军和浸满苦味的药汤时,一张槐树皮一样
灰黑的脸映在了她的眼前。月月乍一看到感觉有些忧惚,光线在玻璃上的闪烁迷离
了她的认知能力。当月月躲开直射的光线,猛一定睛,月月便看清,那张灰黑的脸
嵌着一双黑亮的小眼睛和一口洁白的牙齿正冲自己觑视。月月径直推开教室的屋门
喊了一声买子。买子在教室门口的突然出现使月月心口无端地掀动了一下。月月说
买子,你怎么来啦?找我有事?买子笑了,长满黑绒绒胡茬的上层轻轻一咧。月月
还是第一次见买子笑,庆珠葬礼上他的脸一直是阴着。令月月意外的是这张脸依然
是阴着的,可那上唇轻轻一咧,就有阴雨过后,云缝刚刚开裂的亮丽,给人一种比
阳光普照还透彻的悸动。因为买子就在门口,月月冲出门时离买子很近。买子后退
一步,小眼睛看着月月,再一次咧一下上唇,说我在镇上卖花砖,路过这里,就……
月月笑了,月月第一次听买子说话。买子是黑龙江口音,语音很正,不像江南
话那么土,有种海蛎子味。月月想原因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肯定跟庆珠有关,可是
一时间月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死了的女友的未婚夫,又正在上课。
买子低下了头,稀黄的头发垂了下来,说,翁老师,我想跟你说说话。买子一
口普通话真是好听,像电视里的播音员。月月看了看表,说好的,十分钟,在操场
边,就等十分钟。
下课的铃声响起,月月夹着教科书奔向操场边的买子。这时日光已在西天上给
买子投下长长的影子。月月踩在影子上,看到买子那双无处可放的粗糙的大手,就
想起一个多月前把自己的手握上去的情景,这一握使她和庆珠的友情得到延伸,延
伸到与歇马山庄相距十几里外的学校操场边。买子的嘴唇又一次裂开一道云缝,露
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霞光。买子说翁老师,我想请你下饭店。
一个简陋的叫做中街的小吃部里,买子要了三个菜,买子进饭店刚菜的样子很
随意也很地道,没给月月带来一丝一毫的尴尬。他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自己抹了桌
子,重洗了筷子,拿来凳子。给月月递凳子送筷子都像一个周到的哥哥。真正坐下
来,他冲月月笑笑,说,这地方,我和庆珠吃过好多次饭。月月看一眼买子,嘴角
动了动。买子说,翁老师,你是庆珠的好友,我有话就想找你说。买子用异常平淡、
平静的语气,开始了他要说给月月的一切。
买子
庆珠离开人世之后,买子大病一场,高烧持续不退连日说着胡话,吓得瘫痪的
母亲瞪着深陷的眼睛直喊买子。后来烧退,神志有些清醒,一个幻影里无处不在的
穿着绿纱裙的庆珠渐渐隐去,空荡荡的屋宇间就一下子被痛悔和自责涌满——为什
么要怀疑庆珠,为什么要折磨庆珠,是自己逼死了庆珠……痛侮和自责洪水猛兽似
的一瞬间没成一汪水域,吞淹着歇马山庄东崖口的草房小屋。买子挣扎着,游动着,
粗粗的喘息旋动着气流,反复的辗转阻挡着母亲的亲近。母亲在儿子卧炕时拼力爬
起,一匹折了双腿的老马似的,缩着身子在灶坑与屋子间慢慢蠕动,给儿子摊鸡蛋
熬稀粥。买子对食物视而不见。他一次次战兢兢爬起,又一次次颤巍巍躺下,他痛
悔自己在最初时辰没有当着庆珠亲人实话实说。那时他若实说,庆珠的亲人会把他
打成肉酱。而现在,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有人把他打成肉酱。他的胸口压着铁锅似
的憋闷,他的胸口积郁着一团气体直灌脑顶。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为什么要逼庆
珠,为什么怀疑庆珠?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的天地大了,因为她提到镇长?他回答
自己。当买子的意识里一下子走进镇长,憋闷的心绪兀地有了转化,自责和痛悔像
露水似的噬噬蒸发,空荡的屋宇间蓦地飞进无数句“你为什么不是镇长!”买子嗷
一声爬起,冲着窗外高呼,镇长顶屁!他的叫喊惊动了院子里正在晒太阳的狗,狗
颠颠地跑到炕前摇头摆尾。和狗的目光相对,他突然就低下头来,钻进被窝。他的
号叫只能惊动一条狗尾的摆动令他羞怯又失望,他蒙被三天三夜,死人一样一动不
动。当他再度醒来,已经是个阳光灿烂的早上,他慢慢爬起来,穿了衣服,把母亲
抱到炕上,母亲在他病重的几天里一直没能上炕,地下吃地下睡。当他贴着母亲的
脸闻到一股柴草灰的气味,他的眼泪滚落下来,这是庆珠死后他第一次落泪。就在
这时,买子感到,有一种东西,一种坚硬的有些可怕的东西,虫子似的爬进了他的
心窝、血管、筋骨。
买子一爬起来就投入小批量的生产,并非为了检验自己能力,而是为了尽快上
镇。买子这天给母亲做好一碗肉酱面条放进盆里,就用单轮车推砖上路。因为砖少,
省去了雇车的程序,锈红的花砖不等上镇,就在月亮山下荒地的路口上遇到买主。
他把空车放在镇汽车站门口的空场上,只身走到挂有“中共翁古县歇马镇政府”黑
体字牌匾的镇政府,这里他经常路过却从来没有走近过,政府这地方好像与他这种
吃苦卖力过日子的乡巴佬从来无缘。走到后院,走到写有书记室、镇长室的走廊牌
旁。书记室没人,他看见镇长室里一个扁平脸男人在那看着什么材料,买子门口停
停,迟疑一会,在衣兜里展开手中的纸条,心里默念着纸条上的话:镇长大人,小
心你的乌纱帽,你等着,总有一天,歇马镇会有一个毛头小子顶掉你的狗尾巴官。
买子越过镇长门前,朝书记室走去,他把一张写有十几个蝇头小字的字条塞进门缝
随后大摇大摆走出后院。买子从后院往前院走动时,故意迈着方步,两手背着,脖
子板得很直。从镇政府出来,买子去了一趟庆珠生前租下的理发店,那里边一切都
没变,只是庆珠二字改成秀秀。那个叫着秀秀的女孩朝他笑笑,就听身后卖杂货的
男人喊快看,这就是死了的那个庆珠的对象。买子没有回头,买子一直前行,绕过
百货栈来到月月学校。
月月和买子
月月一直以为,买子请自己下饭店是要说说对庆珠的怀念,说说日子的艰难,
烧窑的劳累,月月知道每个山里青年都有一旺火热的理想。可是买子要了两瓶歇马
镇自制的汽水和月月对着喝,只问一些学校的事就什么也不说了,好像在他那里什
么理想都不存在,什么艰难都被消化。他看上去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