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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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悠悠吟道:“桃李风华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飘泊
难寻觅。”顿了一下记起了另一首《桃花行》,又吟道:“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
易黄昏。”
二姐吟罢,已悲不能抑。小吉官和四姐弄不懂二姐拿腔拿调说些什么,但能知道那
是不快心情的表达。
月亮终于爬到了当头心。小吉官说:“我要年年和四个姐姐在一起过年!”二姐摇
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四姐说:“我要月亮不要走。”大姐摆摆手说:“可
惜办不到。”
不大说话的三姐说:“我要我们五姐妹永远在一起,永远生活在可爱的家庭里。”
二姐黯然说:“这和不要月亮走一样,做不到的。”
大姐冷悠悠地说:“好了,回屋去吧。”不久,二姐大姐先后出嫁,圆圆的月亮破
了。
11、和尚道士们又来念经
那年元宵节后,到了冬天,祖父汉三公病逝,灵堂设在兰陔堂,家里请了一堂和尚
一堂道士念经超度。小吉官和姐姐们哭过一场后,就到处瞧热闹,不论是佛堂还是道场,
都从梁上垂下长长的幡,那些绣着图案五颜六色的长幡把原来灰扑扑的厅堂装点得十分
漂亮。入晚,厅堂上点起汽油灯,小吉官眼看那白线编成的小布袋被点燃后由红变蓝终
于变白,发出耀眼的光。吉官和被称为安官的四姐都觉得十分神奇,白炽的灯光照着和
尚们金红的袈裟和刮得光光的脑袋,吉官安官着迷似地看着这一切,佛堂和道场都要男
孩去跪在蒲团上,膝盖跪得发麻,几个姐妹觉得在这种场合男女不平等倒是件好事,后
来和尚道士到外面街巷间“行香”,也由男孩执龙形的香盘走在行香队伍的前面,那是
很出风头的事。做七时,每天在灵位前须供饭菜,吉官和安官都很愿意做这差事,算是
尽些对祖父的孝心,吉官对汉三公是很有感情的,她忘不了在汉三公的膝盖上祖父塞给
她支塘羊肉的香味。
在断七那天,和尚道士们又来念经,厅堂里挂着十殿阎王,每张阎王像下方画着男
女鬼魂们受刑的情形,小吉官好奇地一张张看着,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后来在天井里架
起两张方桌,中间用白布搭起,算是“奈何桥”,道众们一起念经,手执摇铃有节奏地
响着,为首的道士在桃木剑尖上挑着一张符,在炭炉上燃着,一连烧了三张,引着亡魂
过了奈何桥,超度仪式到此结束。吉官和安官倒很希望这样闹猛的场面能一直延续下去。
在吉官头脑里,汉三公之死并不标志家庭圆月的破碎,最使她感到无可奈何花落去
的,是三个姐姐先后出嫁,父母远行昆明。她和安官只能傍靠老祖母住在空荡荡的环荫
厅里,在黑暗中静静躺在老祖母的身旁,听着老人轻轻吐气和柔弱的鼾声,觉得孤单极
了。她每晚都想着姐妹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想着二姐在月夜低吟时冷悠悠的神情和沮
丧的声调,一直想到入梦,眼角上沁出了泪珠。
先是二姐出嫁。
按通常规矩,出嫁次序应该先长后幼,可是大姐二姐的婚事次序,却是木球先沉石
球在后颠倒了。
其时,五姐妹前三位,进了振华女中读书,振华就是现在的十中,当时的校门开在
带城桥下塘。三姐妹在规定的日子里穿校服,有时也穿便装,穿旗袍的日子多,有时也
穿青色士林布斜襟衫和黑绸短裙。三姐妹上学时并排走,走一路洒下一路笑声和歌声,
有时家里包车有空,在她们的要求下,坐包车上学,三姐妹挤在一辆车上,二姐不停踏
着搁脚处的铃铛,车夫也不停揿着喇叭,“叮当巴波”地一路奔去,惹得路人行人都行
注目礼。
12、竟亲自登门议婚
在行注目礼的人当中,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十全街的一所华屋前,她用冷
峻的眼光打量着这些姐妹花,有时被她们的欢声笑语所感染,嘴角边也会泛起微微的笑
意。她已经不止一次看着这几个青春而富有活力、神采飞扬的女孩,她被她们吸引,以
至一段时间,她吃过早饭就不自禁地赶紧到门口,以便一睹她们的风采。
终于有一天,她下了决心,走到对面漆盘店里,向漆盘娘娘商量托办一件事。漆盘
娘娘一直勤于到处走动,是有名的“走百家”,自然,近在对门的李家这样的大户她是
不会放过的。听说李家的老先生人称“总长”,漆盘娘娘虽然搞不清什么是总长,但知
道这人是北京当过大官的,李家做成漆盘娘娘很多买卖,漆盘娘娘因而得以常常进去,
主动为李家办些杂事,得些好处。李家的主人,其实就是李根源。
第二天,漆盘娘娘穿了身新衣,头发梳得精光,插了朵栀子花,动身到彭家,奉命
作媒。不料花好稻好说得磨破嘴皮,碰了一个软钉子,彭家太太说:“我家姑娘年纪太
小,正在读书,不谈婚事。”
万万想不到,过了几天,李根源夫人马树兰竟亲自登门议婚。
那天小吉官正缠在母亲身边,一眼不眨看着面前从未见过这样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
后来,她知道这位婶娘名叫马树兰。
那天马树兰身穿绣花旗袍,脚踏绣花鞋子,黑亮的发髻上插着碧玉簪,手腕上戴着
绿盈盈的手镯,项间翡翠宝石穿的链条垂挂到胸前。她跷起兰花指,端起庆和送上的盖
碗茶,呷了一口润润喉,缓缓说道:“彭太太,今日我冒昧前来拜访,一来么,我的住
所离尚书里不远,也算得是街坊,久疏通候,今日算是补上。其二么,树兰知悉尊府三
位千金品貌双全,十分仰慕,树兰一无所长,但向来生性豪爽,今日前来向彭太太有个
非分之求,要和贵府结为姻亲,小儿希纲……”
吉官母亲听到这里,赶紧打断说:“小女年幼,不敢高攀。”
马树兰自顾自说下去:“小儿希纲,就学于南京黄埔军校,学业成绩优等,要说高
攀,只怕是我儿希纲匹配不上。”
彭太太说:“哪里哪里,只是小女年幼。”
马树兰插口说:“这件事,不是要彭太太今日就有答复,贵府三位千金,我个个欢
喜,若说年幼,老三年纪是小着些,但三千金里不论是哪一位,我马树兰都十二万分同
意,就不晓得希纲有没有福分,哈,哈,哈。”马树兰的脾气,后来证实果然十分豪爽,
这天她顾不上合适不合适,竟打破常例自己上门提亲,即为一例。
13、李家送来了聘礼
马树兰走后,彭家乱成一团,士元集合一家大小商议,说:
“要说门楣,也不算怎么太高攀,但事出突然,我也拿不定主意,我向来不主张单
凭父母之命,你们三姐妹,望淦小了一些,就看望澄望漪,自己有什么想法?”说完眼
睛朝望澄看。
大姐望澄双臂抱胸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结婚!”
“你呢?”父亲又看着望漪。
“我,我随便……”二姐低头说。
我悄悄问三姐:“什么叫随便?”
三姐说:“随便么,就是随便。”
想不到,事情就这样定了。
彭、李联姻,按照当时彭家式微的情况论,可说是高攀。
李府的主人根源先生,云南腾冲人,字雪生,号印泉,别署高黎贡山人,晚清秀才。
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主持过云南讲武堂,朱德元帅也出在他门下。李根源担任过广东军
政府副都参谋、琼崖镇守使、陕西省省长、农商总长、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1923年曹
锟贿选总统,李退出政府。李于1922年在苏州十全街建“阙石精庐”,他事母至孝,退
隐后迎老母阙太夫人至苏州,以事晨昏。1927年国民政府成立,李闭门谢客,与蒋介石
不相往来。其实,其故旧门生遍天下,他们以友人门生身份探视,李府终日宾客盈门,
特别是与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冯玉祥、张继等时相过从,时人以政学系幕后首脑目之。
马树兰拜访彭家亲事初定后,李根源曾亲自到彭府谒见彭老夫人,他穿着长袍马褂,
在彭府“兰陔草堂”向老夫人行跪拜大礼。
李家送来了聘礼,大概知道彭家无力筹措嫁妆,聘金为银洋三千元,这在当时的确
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于是筹备结婚大典的机器开始启动,当时中等人家婚嫁的新娘衣服都是请裁缝到家
里做的,彭家请了两个裁缝在天井里搭了作台板,借着日光做,阴雨天和晚上在厅堂上
点着煤油灯,日夜施工。吉官和安官从此不到转桥头看杂耍,而是着迷似地看着裁缝师
傅穿针引线飞舞的手,看着他们魔术似地完成一条条镶边,做起漂亮而复杂的盘香钮扣,
先是把黑绸卷起缝成条状,而后盘成各种几何图形用线固定,用熨斗烫平。
其时裁缝学生意,生熨斗和滚边这两件事要学三年。熨斗肚里放木炭,熨斗前面有
张嘴,后面有个洞,生熨斗时往后洞吹火,有技术的一只嘴巴好比风箱,发出火吐火吐
的声音,熨斗嘴巴里就飞出白灰和火星。滚烫的熨斗在衣服定型和做盘香扣时都起很大
作用,一件旗袍,以领口处的盘香扣最完美最花哨。冬天的旗袍须用丝绵铺垫,师傅们
用灵巧的手把丝绵剥开均匀地铺上,用极细的针线固定,高明的师傅缝制的丝绵袍不会
结块或掉落。
14、说不出的好味道
当时裁缝的生活是很清贫的,社会上评说“裁缝勿落布,蚀煞家主婆”是很苛刻的。
小吉官和安官很同情他们,看着他们戴着半套笼的手冻得萝卜似的,不时伸向嘴边呵冻,
他们的鼻尖上永远挂着一滴清水鼻涕,当他们全神贯注缝制时,鼻尖上的水滴愈聚愈大,
正在两姐妹担心会掉到新旗袍上时,他们就嗤地一缩吸进鼻孔中去。中、晚饭是主人家
供给的,两荤两素一汤,那时裁缝铺定的规矩很严,早已饿着的他们必斯文地先用筷在
汤里一浸,吃菜专拣素的吃,四只百叶包,他们只客气地每人吃掉一只,鱼是不动筷的,
偶尔夹一点鱼旁的咸菜,饭呢,只添一次。两姐妹大发恻隐之心,抢着为两位师傅盛饭
添饭,用足力气把饭揿得结结实实,堆得像馒头。师傅们很领情,笑眯眯地连声道谢,
使得两姐妹十分开心,连做梦也梦见自己在拼命揿饭,这样的欢乐持续了一个多月。
春夏秋冬的旗袍、衣裳,光彩夺目地放在味初堂上,味初堂平日是空关的,堆放些
杂物,这时专门陈设二姐的嫁妆,橱柜箱笼,碗盏盆桶,还有永生永世盖不完的被子,
好似现在的展览会,供亲友参观。
李希纲长得很神气,回苏州度假常常西装笔挺,大方地上门找未婚妻,娘说过:
“大妹很秀气,二妹长得好看”,李希纲对婚事也很满意,不时送来吃食,汽水一送两
箱,香蕉一送两篓,常常泡在彭家。有时带着一帮朋友,其中有蒋公子纬国,裹着大姐
二姐外出,夏日扑通扑通跳在城河里游泳,秋日在草地上踢球,李希纲一生玩世不恭,
放荡不羁,二姐和他在一起很觉有趣。吉官、安官两姐妹拼命做跟屁虫,缠着他们的脚
跟跑,哥哥们在河里氵忽浴,他们跟着姐姐们一起拍手;哥哥们踢球,她们跑来跑去拾
球,希纲并不忌讳他们,即使和望漪两人相处时,吉官和安官不敢踏进去,他也会把她
们拉进去,要四妹五妹掏他口袋里的吃食。他为了这两个小女孩,衣袋里常常装着糖果,
最使小姐妹俩高兴的是希纲才从南京回来那几天,她们可以从他口袋里摸出鲜得眉毛都
脱落的鸭肫肝,每只鸭肫都用油纸包着,颗头很大,咬一口,慢慢咀嚼,说不出的好味
道,她们吃着糖果、鸭肫,希纲和望漪照旧说笑。希纲为人洒脱,并无那时男女谈恋爱
时头靠头唧唧哝哝的样子,他常说些她们很少见闻的故事,说得高兴,拿支钢笔当手枪,
端起椅子当舞伴,比说书先生还有趣。娘告诫两个小姐妹不要去惹讨厌,希纲知道了安
慰她们说:“本来只有一个人听我说书,四妹五妹来,我就有了三个听众,我欢迎还来
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15、到处张挂着金红的喜幛
吉日终于来临,排场很大,二姐烫着头发,穿着绸旗袍,戴着白纱手套,男家来迎
亲,女家由用钱请来的阿水姑娘作为陪嫁丫头搀扶着,款款登上包车,穿过看热闹的人
群去了李家。吉官、安官穿起了新衣,在人堆里钻进钻出,李府里闹猛极了,挂起大红
灯笼,到处张挂着金红的喜幛,一班西乐,一班丝弦家生,不停地吹打弹奏。晚宴前举
行婚礼,小吉官玩得倦了,在沙发上睡着了,由大姐背着回家去,没有见到她一心想看
的婚礼。
婚后,希纲仍回南京军校,二姐入东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