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5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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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瞧不起宋开卷的老卒蒋盛伸出大拇指,啧啧笑道:“宋秀才,你一辈窝囊怕死,这回够爷们,以前蒋盛骂了你很多次,今儿心服口服,说你一句好,再给你赔个不是!”
朱长福轻声笑道:“晚啦晚啦,到了地底下,老宋他可就没有酒楼给咱们蹭酒喝喽。”
老秀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左右两边的老兄弟,沉声道:“宋开卷先行一步。”
与此同时,冯岭怒喝道:“抽刀!”
十四柄徐家刀,十四条命。
慷慨赴死。
年轻人就像一只既不在阳间又不在阴间的孤魂野鬼,只能安静站着十四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同时抽刀割脖自尽,又几乎同时往后倒去。
他走到冯岭身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死不瞑目的老人合上眼睛。
――――
丹铜关,关内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关外更有离阳近千精骑终日游曳。
看似是严密保护关内的一大帮天潢贵胄们,可关内关外都心知肚明,哪怕是那些年纪都不大的稚童和少年,都清楚他们是朝不保夕的可怜“质”,他们是死是活,取决于父辈是否获得那名坐在太安城龙椅上老人的信任。日后半个字都不见于史书的丹铜关,关押着许多将来影响王朝格局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有北凉王妃吴素和第二代北凉王徐凤年这对母,有淮南王赵英的独,有未来的燕敕王世赵铸,有大将军顾剑棠的长和女儿,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关外的亲人,无一例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足以决定一时一地甚至是一朝一国的局势。
但是这些人的重之重,无疑是那位女剑仙,吴家剑冢的当代剑冠吴素!若非是她的存在,丹铜关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重兵把守。
这个夜晚,一名小乞儿熟门熟路地奔跑在阴暗小巷,始终紧贴着墙根阴影,到了一栋院外墙,轻轻扒开一堆早已松动的砖头,露出狗洞大小的窟窿,小乞儿悄悄钻进去后,顺手捡起三颗小石,猫腰潜行到一扇窗下,丢了两颗到窗纸上,才丢出第三颗,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吃痛声,然后一道身影翻窗落下,小乞儿无奈道:“小年,咱们不是约好了三颗后才开窗吗?”
挨了一石的同伴,是个比小乞儿还要年幼的稚童,眉清目秀,有着不常见的北人南相,轻轻对小乞儿瞪眼,低声道:“死脑筋,就你还想跟我娘亲学剑!”
小乞儿赧颜一笑,然后抓住同伴的袖,满脸焦急说道:“我老师今晚就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走不走?要走咱们哥俩一起跑!”
小小年纪便很有书卷气的孩摇头道:“我娘说了,不是不能走,是不能走。”
小乞儿听得一阵头大,“都啥时候还跟我打哑谜,就你读书多!你就说到底走不走!我可是求了老师大半夜才求来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咱们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着面了。”
说到这里,小乞儿有些红了眼睛。
另外一个孩咧嘴一笑,“我真不走,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你放心,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乞儿火急火燎得去挠自己的脑袋,显然给这个小年彻底弄迷糊了。
“小年”嘿嘿笑道:“你还有老师?是老乞儿吗?”
小乞儿赶紧摇头道:“当然不是!是个学问很大很大的读书人。”
小年悄悄坏笑道:“很大是多大?有隔壁街上燕姐姐的胸脯那么大吗?”
小乞儿无奈道:“小年,真不走?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要是再不回去,师父就要急死了!”
小孩嗯了一声,让小乞儿等会儿,翻窗回屋,很快就又翻窗而出,熟练至极,塞给小乞儿一只袋,摸了摸小乞儿的脑袋,老气横秋说道:“本来说好了以后咱们一起上阵杀敌,你力气大,管冲在前头,我读书识字多些,就帮你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袋钱你拿着,出门在外,一钱难死英雄汉。嘿,你不是总馋嘴鸡腿吗,记得到了安全的地方,买两只,就算我也吃了。”
小乞儿小心翼翼放好袋,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正要开口说出那个爹让他在关内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小年已经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啊,愣着干什么?!等你走后,我就去喊娘亲到院里练剑,大概能帮到你一点。”
小乞儿哽咽呜咽起来,“小年,你千万别死啊,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这辈就只认你一个兄弟的。”
那个稚童的年龄比小乞儿要小好几岁,却似乎远比小乞儿老道成熟,反而在安慰他,“你才多大,就一辈一辈的,走你的,史书上那些成大事者,连老媳妇儿都能说丢就丢,哪像你这么婆婆妈妈。”
小乞儿重重点了点头,又猫腰返身离去,在狗洞那边的阴影,朝小年挥了挥手。
小年摆了摆手。
等小乞儿走了以后,一直像是很无所谓的乐观孩,蹲坐在墙角根下,抱起双膝,偷偷抽了抽鼻。
突然脑袋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吓了一跳的孩赶紧转头,结果看到娘亲那张温暖的笑脸,赶忙擦去眼泪,轻声道:“娘,别跟爹说我哭了啊。”
仪容无双的女将儿提坐在窗口上,柔声笑道:“小年,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只因未到伤心处。真伤心的时候,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
稚童哦了一声。
女笑道:“去,拿剑匣。”
孩雀跃道:“娘亲答应了?好咧,我这就去!”
孩跳下窗台,去搬动那只差不多跟他人一样高的紫檀剑匣。
女来到院,回眸一笑,看到了儿很吃力地扛来那只剑匣。
她接过剑匣,孩就转身小跑,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目不转睛凝视着娘亲。爹可是亲口说过的,娘能打趴下一百个他呢。
女竖立起紫檀剑匣,一手按在剑匣上端。
她没有立即驾驭那柄天下闻名的大凉龙雀出剑匣,可名剑虽藏在匣,那份剑势,已是气冲牛斗。
丹铜关内一连串尖锐鸣镝骤然响起。
女负手而立,剑匣微颤,一缕缕紫色剑气不断渗出剑匣,映照着整座院落都紫气盎然。
可让丹铜关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的那柄大凉龙雀,竟是整整一刻钟,都未曾出匣,但是丹铜关所有披甲将士和江湖高手都早已鸡飞狗跳,人人提心吊胆。
好在那名女剑仙不知为何改变了出剑破关的初衷,这让丹铜关如释重负,说实话他们对这位吴家剑冢走出的女,是三分警惕三分畏惧四分敬重,很不希望跟她正面对敌。
院娘俩相视会心一笑,孩扛回剑匣放好,然后出屋跟娘亲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满天繁星。
而一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年轻人,就坐在不远处,陪着他们。
孩把脑袋搁在娘亲的膝盖上,好奇问道:“娘,大姐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二姐说不会,那到底会不会啊。”
女摸着孩的脑袋,微笑道:“不知道啊。”
孩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女摇头笑道:“不长大才好。”
孩站起身,把手放在比脑袋更高的地方,笑道:“娘,你信不信我明天一觉醒来,就有这么高了!”
女笑着没有说话。
孩抬着手蹦跳了几下,“后天就有这么高!”
女站起身,站在孩面前,抬起手,手的位置比她自己还要高些,然后低头柔声道:“小年,慢慢长大,不要急,迟早有一天,你会这么高的。”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那个高度,笑了笑。
“小年”的身后。
恰好在女比划的那个高度。
出窍神游于春秋的徐凤年泪流满面,望着她,轻轻喊道:“娘。”ri
第二十七章 无生离,唯死别()
东北防线尚好,毕竟顾剑棠已经灭掉东越,不费吹灰之力,绝大多数顾部精锐犹在,哪怕没有按约南下策应徐骁大军,毕竟对大楚而言仍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刀锋。可是南征途中从头到尾一直规避正面战场的大将军赵波当,即便仅是负责构建西北防线这么轻松的担子,作为屈指可数有着皇室宗亲背景的高官将领,竟然在关键时刻撂挑子,一口气后撤了整整六百里,似乎打定主意要隔岸观火,这无疑是把景河一役的巨大战果双手奉送出去,赵波当比起南边西垒壁战场上殚精竭虑的徐骁,显然要更早接触到圣旨,所以当他的大军连夜火速退至妃子坟六百里开外的铅山关之时,明眼人都清楚,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定鼎之战,已经提前浮出水面!
当时兵力还占据优势的大楚只要重新夺回妃子坟沿线,就可以用不影响西垒壁战局的兵力去获得更大的战略纵深,只要兵力劣势的徐骁胆敢分兵妃子坟,兵圣叶白夔完全可以率先在西垒壁战场上吹响号角,从无败绩的叶白夔怎会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视而不见?大楚之所以沦落到当前的困局,就在于徐骁打了一连串近乎孤注一掷的速战速决,名声不显的义子褚禄山正是在这些战役中脱颖而出,正是这个擅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褚胖子,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毒辣手腕把大楚北军给打懵了,这才帮助陈芝豹理清了北线全部外围,最终造就了景河大捷,迫使大楚不得不龟缩屯兵西垒壁,以至于空有人和,却丢了地利。叶白夔身为大楚的定海神针,被誉为一人可当一国的兵法大家,在此时作出了一个为后世史学争论不休的决定,他放弃了初出茅庐就展露出惊艳军事才华的曹长卿,而是选择资历深重、军功卓著同时性格稳重的心腹大将蒙鹄,派遣此人率领一支精锐兵马奔赴妃子坟。
与之争锋相对,徐家军在不得不出兵之前,有一场局限于小范围的激烈争执,一向配合默契的两大军师赵长陵李义山之间,终于产生了第一次剧烈分歧,阳才赵长陵决意既然我方丧失了一鼓作气的格局,而且赵家皇帝又下旨不战则退,那么以大将军为统帅的三十万大军,就退给离阳看一看,大可以光明正大退至妃子坟,甚至可以退到赵波当驻扎地,顺势“吃掉”这只兵马,再让顾剑棠也俯首听命,解决掉后“顾”之忧,再来跟大楚跟叶白夔决一死战。而李义山则认为这一退,就是让仅剩下半口气的大楚缓回了一口大气,因此李义山建议果断分兵,但同时绝对不可多分,两万是极限数目。一直温文尔雅的赵长陵怒不可遏,直斥李义山儿戏,叶白夔明摆着比大将军更早获知圣旨和赵波当的撤军,大楚从本就拥挤不堪的西垒壁东边分割出去四五万人,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大将军这边的两万人,既有损于大将军在两军对垒中的胜算,又是杯水车薪的昏聩举措,更无异于去妃子坟白白送死。
气氛凝重的军帐之中,挂有一张大楚形势地图,被朱笔炭笔圈出一条条象征攻守的红黑双色,桌上用以精准计时的行军箭漏则在缓缓滴水。
帐内,站着三十几岁就已经可以关系天下归属的徐骁,一直在大帐内运筹帷幄的赵长陵和李义山,紧急召唤入帐的三位义子,陈芝豹,袁左宗与褚禄山,还有一批步骑两军的功勋统领,有跟姐姐一起来自吴家剑冢的剑士吴起,他算是陈芝豹的半个兵学师父,还有在骑军中声望不输大将军小舅子吴起的徐璞,是徐家军中颇为罕见的儒将,有将军钟洪武,还有新得绰号“步步成营”的步军新锐燕文鸾,以及刘元季尉铁山诸位将领。可以说帐内这十几号人要是被成功刺杀,只需要死一半,整个天下就会是大楚的囊中之物。
徐凤年转过身,望着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是他们为徐骁打下了江山。
他们都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地图下,手指沿着那些条红黑行军路线轻轻抹过。武当莲huā峰顶,一心两用梦春秋,三“人”各自入春秋看春秋,其中这个“他”出现在惨烈的景河一役中,然后一路跟随到了西垒壁。只是在他眼中,春秋中的人和物,颜色只分黑白,他的喜怒哀乐,不会丝毫影响春秋的局中人。此时,钟洪武还未一手掌权北凉骑军,在他之前犹有吴起徐璞两座大山,燕文鸾已经瞎了一眼,但在大帐之内数他是最是新人新面孔。褚禄山比起以后的禄球儿,似乎要清瘦几十斤,戾气十足,不像十几年后的那般时时挂着谄媚笑脸。成名已久的白熊袁左宗大概是顾不上打理胡须,胡渣子厚密,愈发英气勃勃。
老将洪泽还没有病死在襄樊城外,大将苏横渠也没有在西蜀境内阵亡。
徐凤年望向站在徐骁身边的赵长陵,看着这名出身大楚广陵绿亭赵氏的谋士侧脸,清逸并且坚毅,赵长陵是那种能够让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