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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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大磐淡然看向那道被轩辕敬城充沛气机引来的龙卷,呈巨大漏斗状,风根在大雪坪上剧烈旋转,恍如直达天庭,不断将天空中的黑云撕扯下来,愈演愈烈。
轩辕敬城探出一手画出一弧,另一揽手向上缓缓托起,轻声道:“再起。”
大雪坪左侧平空再起一条大龙卷。
天地气象围绕龙轴旋起无尽风沙走石。
轩辕敬城一鼓作气,气势暴涨,却没有半点衰竭迹象,双手握拳,一袭儒生青衫鼓掌如球,气机瞬间攀至顶峰,缓缓道:“三起!”
右侧起龙卷。
大雪坪上。
三龙汲水!
轩辕大磐灰白发丝被劲风吹拂得凌乱不堪,平静道:“窃取天地之力,这便是你的天象境?这种投机取巧的行径,吓唬人到还行,想要伤我,真是可笑至极!”
轩辕敬城不言不语,三条龙卷挟激荡天威迅猛移向纹丝不动的轩辕大磐,三龙骤然汇聚,挤压位于中心并不屑躲避的徽山老祖。
“来得好!”轩辕大磐大笑一声,双手钩爪,左手探出,伸入两根龙卷,蕴含将近百年内力积淀的浩瀚气海开始发力,如沸沸锅炉翻滚。他之所以瞧不起轩辕敬城这份通天本事,与轩辕大磐自身修行有关,大体而言,三教圣人都分别留下了一鳞半爪的言语留于后人揣摩大道,其中北方张素圣提出读书以养天地浩然正气,又说大凡人物不得其平则鸣,故而以儒入武道大境的高人,极其擅长与天地共鸣,以自身四两拨动万钧天机,这无疑是极为宏大壮观的景象,可在以力证道的轩辕大磐看来,却只是滑稽,这位老祖宗一生不拜天地君师,只信奉自己双拳,与一剑既出便要叫天地惊鬼神泣的李淳罡是一个路数。什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什么今世苦德来世福,都是放屁!轩辕大磐越是钻研三教奥义,越是坚定原先所走的道路,我有双手,仙佛魑魅都得给老子乖乖退散滚蛋!
更何况,轩辕大磐有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目标,证实他挑的这条路不但可行,而且异常正确。
武帝城王仙芝!
当今天下,可与我轩辕大磐一战的,屈指可数,轩辕敬城你这个窝囊废的家族弃子还不配。
轩辕大磐竟然生生撕碎了两道龙卷,没了根基的龙吸水,顶端黑云缓缓经过一阵垂死挣扎般的翻滚,最终飘散,重归天空。
正当他对付最后一根龙吸水时,轩辕敬城脚尖一点,地面轰出一个大坑,身影如长虹,刺入龙卷,一穿而过,再来到轩辕大磐身前,一掌推出。
并未吃惊的轩辕大磐冷笑着变爪为拳,直取中门,轩辕敬城侧了侧手掌,无视其汹涌拳罡,只是搭上拳背,轩辕大磐面有轻微异sè,右拳缩手,左手黏住其手桥中节,试图将这只手腕卸掉,不料轩辕敬城摄手刹那间转成匣手,斜向下一压,左手猛拍轩辕大磐肩膀,这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却将内力早已炉火纯青的老祖宗打乱重心,身体向前一冲,但轩辕大磐临敌何等套路娴熟,借势就要来一势肩撞泰山,将这手法古怪绝伦的嫡长孙给撞烂胸膛,但面无表情的轩辕敬城jing妙一匣复尔乍变回摄手,把轩辕大磐给推回原地,一时间后者空有一身天下罕见的勇猛,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一切,不过是双方在眨眼功夫交出的攻守转换。
轩辕敬城再一掌推出,轩辕大磐掐准掌速,还以更加刚烈的肘击,不曾想轩辕敬城那一掌原本仅是绵里藏针,在即将触及肘撩一瞬,气机就如滔天洪水开闸,一掌比轩辕大磐的撩肘更猛更快,拍在后者心口。
两人之间因这一拍掌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轩辕大磐高大健壮的身躯被拍得倒退十丈!
牯牛降屋檐下一直紧绷拉直的风铃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断坠于地。
以勇猛著称于世的轩辕大磐竟被击退?
此时,一名佩剑老者缓缓走上大雪坪,对这骇人一幕没有丝毫惊讶,低头朗声道:“父亲,轩辕敬宣已被轩辕敬城杀死。”
轩辕大磐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玩味看着今i显然要大逆不道到底的轩辕敬城,问道:“杀你那初入指玄境的三弟,用了多少招?”
一直面无表情的轩辕敬城突然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捂住嘴巴,略微含糊不清微笑道:“事先说好以指玄杀他,不过其实用上了天象境,所以一招而已。”
轩辕国器腰间古剑抱朴悲鸣不止,脸sè怒极。
轩辕大磐点头道:“方才你那最后一掌,也是如此,先前不过都是障眼小把戏罢了。”
脸sè如雪的轩辕敬城淡然道:“雕虫小技,当然屠不得恶蛟。敢问老祖宗手热了没,若是已热,敬城便不再客气了。”
一旁观战的轩辕国器愣了一愣。
轩辕大磐发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愉悦笑声,抬手指了指轩辕敬城,道:“你这小子,狂妄得可爱,不愧是整座徽山最被我器重看好的,着实可惜。”
轩辕敬城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抬头看向乌云滚滚,轻声道:“年少时读书读到一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当时只觉得的确可笑,后来细细琢磨,以为将笑字该成敬字,也不错。”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徽山三个敬字辈,轩辕敬宣已是死人,而轩辕敬城也是将死之人。
轩辕敬城收回视线,一手负后,一手伸出,大声道:“轩辕敬城请老祖宗赴死!”
轩辕国器顿时惊惧不能言。
病猫一般的长子,何时变成了一头可与父亲轩辕大磐撕咬搏杀的猛虎?
自诩独享陆地清福的徽山,竟然也难逃一山不容二虎的下场?
招摇山大雪坪,风雨将至。
仪门那边,轩辕敬意动了真怒,尤其是侄女轩辕青锋出来搅局后,火上浇油,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世子真当是来徽山赏景来了?我徽山与近邻龙虎山互引奥援,连那在帝国东南首屈一指的地头蛇广陵王赵毅都敢事事拂逆,你一个根基远在北凉、而且尚未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就敢来撒野?对这条北凉过江龙心存忌惮不假,却也不见得真的如何畏惧。真正让轩辕敬意不敢使出全力碾压的,不是一个空有皮囊与头衔的徐凤年,甚至不是那仍是天下第八的李淳罡,而是那个瘸子人屠而已。轩辕敬意斜眼瞥了瞥轩辕青锋,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小贱货,不愧是那不知羞耻婆娘调教出来的女儿,想要借势挽回嫡长房颓势,你一个小娘们抛头露面也不害臊,先是袁庭山那乡野出身的粗鄙小子,再是对文坛执牛耳的宋家抛媚眼,现在连口碑恶劣的北凉世子都勾搭上了?牯牛大岗轩辕世家的颜面都给丢光了!
轩辕敬意换了个温煦脸sè,转头对最为倚重的次席客卿笑道:“劳烦洪兄了。”
洪骠淡然道:“分内事。”
场内一拳打爆客卿头颅的黄蛮儿,闲来无事,时不时伸脚踹踹那无头尸手,看得徽山众人毛骨悚然。
天生膂力举世无匹的少年看到洪骠出列,咧嘴一笑。
这时二房大管事火急火燎跑来,一名被三房供奉起来的客卿坏心眼使了个绊子,管事扑出一个潇洒的狗吃屎,竟然顾不得怒目相向,只管爬起来冲到主子轩辕敬意身边,这名不知为何背脊发凉的管事嘴皮颤抖,踮起脚附耳小声道:“三爷死了。”
轩辕敬意以为听错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管事身体打着摆子,颤声重复道:“三爷,轩辕敬宣,死了。”
轩辕敬意瞪大眼睛,但瞬间压抑下震惊,极力保持平静问道:“怎么死的?”
仿佛要抵挡初秋凉意的管事双手护住胸口,低头轻声道:“大夫人说是轩辕敬城杀死的。”
轩辕敬意终于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
管事哭丧着脸委屈道:“是真的,三爷的尸体都还躺在庭院里头,没人敢动。”
心知肚明的轩辕青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酣畅快意。
本xing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殿下见到这场景,灵犀一动。场内青鸟正把持扇男子追撵得像头丧家犬,徐凤年大声笑道:“青鸟,回了回了,这牯牛大岗已是后院起火,轩辕敬城做掉了轩辕敬宣,手足相残,可悲可叹啊。”
全场哗然。
客卿们都不是睁眼瞎,除去极少数不谙世事的武痴,大多是人jing,稍微联系轩辕敬意有违常理的表现,便知道北凉世子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离真相不会太远。
徽山这棵参天大树要倒?
树倒猢狲散,有些跑得慢的,可就会被大树给砸死。尤其是那些把身家xing命都拿绳子捆绑在枝桠上的,注定死得最惨。
但是会倒吗?徽山会变天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哪怕轩辕敬城真杀了轩辕敬宣,只要有老祖宗坐镇牯牛降,这个天便变不了!
至于轩辕敬城如何杀得了宗师轩辕敬宣,反正不论谁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干脆就不去想,转而将注意力投在那名一上山就掀起巨大波澜的世子殿下。一些个心眼活络的武散客卿则识时务地偷偷思量,是不是可以攀附在北凉王府?人往高处走,徽山秘笈是多,可能多得过武库听cháo亭?轩辕老祖宗武力通玄无边,可终究跳不出江湖,江湖再大,对上当年曾在马背上冷眼俯瞰江湖的北凉王,算得了什么玩意?!
场面突然彻底失控。
“快看!大雪坪那边怎的一回事?!”
“莫不是人力早就的龙卷?”
“乖乖,这可是三龙汲水!莫非是老祖出关了?是要证道飞升?”
轩辕敬意转头望去,脸sèyin沉铁青。
徐凤年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喂,姓轩名辕敬意的老头儿,再不给本世子放行,大家可就都要错过一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
轩辕青锋很不识趣地锦上添花一番,平静道:“叔叔,殿下此次上山,是我爹邀请,得到老祖宗许可的。”
轩辕敬意犹豫不决,家丑不可外扬,给那灾星放行脸面上过不去,可如果执意僵持不让,任由世子泼脏水,徽山人心可就不稳了。等等!轩辕敬意的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如果管事所言确凿无疑,三弟轩辕敬宣已死,大哥倒行逆施后去大雪坪那边自寻死路,父亲轩辕国器本就无意家主一位,他i老祖宗渡劫长生,这徽山,由谁来一言九鼎?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轩辕敬意心中狂喜,但仍是一副难以抉择的神情。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耐心等待轩辕敬意的决定。
“要下雨了吗?”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天sè,继而望向轩辕敬意笑眯眯道:“借个道,再借把伞。不为难吧?”
轩辕敬意面有怒容,但显然退了一步立场,不轻不重吩咐身边管事,“去拿伞。”
徐凤年全部人马都带去了大雪坪,但轩辕敬意只带了心腹洪骠和黄放佛两名大客卿。
轩辕青锋走在最后。
一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场景,没来由历历在目。
那名自嘲一i不读书便三餐无味的男子,以前亲自教授她如何读书,说但凡开卷必有益,可不求甚解。手把手教她如何写字,如何撰文,说开卷之初,可取巧以奇句夺人眼目,使之一见惊奇,虎头蛇尾也不打紧。他曾让年幼自己骑在脖子上,笑着说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要做好人,不妨先学狗。许多话许多事,那时候轩辕青锋还小,什么都听不懂看不真切,等到了可以理解的年岁,因为钻牛角尖,对他只有偏见和蔑视,这些年对于他那些诗赋文章,只有不屑讥笑,“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易涨易降大江水,易左易右墙头草,易反易覆小人心”,“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吃有益”
如今再看再读再咀嚼,轩辕青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大雪坪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暴雨倾盆直泻,泼洒在一行人头顶。
徽山,似乎气数已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儒圣()
一行人快步行往大雪坪,越是靠近,风雷越是激荡,如万马奔腾,震得耳膜一阵刺疼,青鸟一手持刹那,一手撑伞,脸sè如常。
羊皮裘老头儿估计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走得相当懒散闲适,任由大雨砸在身上,以老剑神一身雄浑内力,要让风雨不近身并不难,只不过对李淳罡来说,这种花里胡哨的高人风范,不装也罢。
一把伞遮挡不住风雨,徐凤年锦袍子下摆早已湿透,靴子里都快可以养几条小鱼了,抬手伸到雨幕中,把伞往青鸟那边推了推,但没走几步,青鸟就悄悄移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