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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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继续说道:“怕徐骁。”
徐脂虎讶异打趣道:“奇了怪了,天底下谁都可以怕北凉王,可你都会怕咱们老爹?”
徐凤年喃喃道:“怕,怕徐骁老了。”
徐脂虎默然。
徐凤年平静道:“再就是怕陈芝豹反了。”
徐脂虎点头,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陈芝豹既有将将大才,也有将兵中才,除了资历,当真是不输北凉王徐骁半分,否则也捞不到战仙和小人屠的两个绰号。如果是论对敌的手段yin狠,更胜过徐骁。这样的枭雄,做朋友无疑是幸事,做敌人,则是莫大的不幸。西垒壁前,姜兵圣目睹妻儿被活活拖死而嘴角渗血的一幕,虽不见于任何正史野史,但秋落幕以后的所有当局者,都心有余悸。上yin学宫曾有兵学执牛耳者坦言,给陈芝豹和硕果仅存的兵法大家顾剑棠各自十万兵马,胜负在五五分,但给三十万甲士以后,却是陈芝豹稳cāo胜券,当然这是不考虑战场以外的前提下,但足以证明陈芝豹的可怕。朝廷不敢过度弹压徐骁,里头未尝没有生怕陈芝豹借着理由举旗造反的原因,需知京城那一位对白衣战仙可是神往已久。
徐凤年突然笑了笑,眯眼柔声道:“最后就是怕老黄了。”
徐脂虎彻底懵了,一脸疑惑。
徐凤年微笑道:“跟他一起游历时,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死了,没了老黄,我哪里走得下来六千里,六百里就累死饿死无聊死了。”
徐凤年望着大姐徐脂虎,说道:“六千里都熬过来了,老黄没死我没死,都没死,可老黄怎么到头来就跑去那狗屁武帝城死了?”
徐脂虎自然给不出答案。
徐凤年抬起头说道:“死在西蜀也好啊,好歹是故乡。”
徐脂虎哭了。
徐凤年哑然失笑,帮忙擦去泪水,“姐你哭什么,当年老黄给你喂马,你每次见着这缺门牙的老家伙,可都没好脸sè。”
徐脂虎瞪了一眼。
徐凤年终于说道:“姜泥啊,记得第一次见面还是那么小的小丫头,就背着国仇家恨了,其实国仇什么的,她也不懂,但家恨,要她去跟徐骁报仇,她那么个怕打雷怕鬼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哪里敢,瞪大眼睛找来找去,还不就数我这个无良无品还好sè的世子殿下最好对付了?不找我找谁去?她除了太平公主的身份,哪里有啥出奇的,堆个雪人会手冷,洗个衣服会怕累,看到我在武当山上练刀的场景后更是怕死了习武的苦头,小心眼的妮子,也不算太笨,有我撑腰,就敢跟隋珠公主不依不饶的,还真当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公主了啊。后来怕心软了,就写了个誓杀贴,到头来又被回到北凉的二姐给狠狠拾掇了一通,还不是记仇记到我头上?不仅小心眼,还小气,没事就偷偷数铜板,但说她小气也不对,神符说送就送出去了,说到底,她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子,她的那些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机,我都看得出来,明明白白的,我也不说破,就觉得挺好玩。小时候娘亲曾拉着姜泥的手指着丫头的脸颊跟我说过,那两小酒窝儿,是过了鬼门关黄泉路来到那奈何桥,不愿忘却前世牵挂人,才没有喝下老婆婆的孟婆汤,跳入桥下忘川水受十世水淹火炙才投胎转世,只为了能找到牵挂之人,我当时也小,就懵懵懂懂想啊,可不就是我站在她眼前吗,就想着不管怎么样,这辈子都不能让这小脸蛋上有两酒坑儿的丫头被外人欺负了。”
徐凤年眯眼笑道:“现在看来,她要能后悔,一定在奈何桥上下决心跟我来生相见不识了。”
徐脂虎无奈道:“这个说法你也信?”
徐凤年点头道:“娘说的,都信。”
徐脂虎刚要调侃,看到姜泥在亭外扭捏着不敢走入,起身走出亭子,把她推上台阶,徐脂虎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径直离开。
曹官子搅局以后,气氛微妙的两人相对无言。
徐凤年率先没好气说道:“干什么,要债来了?本世子付了银子好一拍两散?”
姜泥撇过头,伸出一只小手,气呼呼道:“两百一十二两银子七十二文钱。”
徐凤年冷笑道:“行啊,本世子都折算成一颗颗铜钱,让你背着大麻袋离开这里。”
姜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走出亭子,她转了转头,看到他面朝湖水,背影有些冷清。
许久,徐凤年出声道:“你还不走?曹官子再厉害,逼急了本世子,大不了玉石俱焚,谁生谁死,就看他和李淳罡谁更牛气了。”
姜泥声若细蚊道:“是不是我走了,就杀不了你了?”
徐凤年转身笑道:“当然不会,有曹官子和老剑神两位高人教你,说不定过个几年就能杀我了。走吧走吧,省得天天在本世子面前晃荡,没你在,记得杀我之前通知一声,我也好睡安稳觉,我能睡几年是几年。”
姜泥咬着嘴唇道:“那我就不走!”
八斗风流的曹官子要是听到这话,还不得吐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个字()
徐脂虎是知人情冷暖,让青鸟给凉亭这边送了几份沁着凉意的点心瓜果,很能解暑,徐凤年盘膝而坐,与重新入亭站着的姜泥面对面,徐凤年仰头目不转睛盯着胸口景象已彻底不太平的太平公主,没来由想起北凉王府书房中一幅雷恶蛟惊蛰图,蛟龙踞江心大石而蹲,自然壮观,但徐凤年却在意江畔一位窃眸yu语不语的执炉天女,与眼前女子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幅天王天女图据说出自前朝大炼气士之手,暗藏谶语,谶语分佳谶和恶谶两种,徐凤年幼时常与娘亲一起观摩,也看不出什么玄机名堂,只觉得恶蛟气势凌人,估摸着大抵逃不过恶谶的下场。
徐凤年捡起一片冰镇西瓜,边啃边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位棋诏叔叔到底是谁?”
姜泥犹豫了一下,靠着朱漆廊柱坐下,摇头道:“只知道棋诏叔叔姓曹,娘说他才高八斗。”
说到娘这个字时,神情黯然。本该是称呼母后的。
徐凤年白眼嗤笑道:“何止是才高八斗,老剑神在武评上排第八,曹长卿已经做了连续两届的探花郎,江湖人称曹无敌曹官子,现在你发达了,有老剑神青睐,哭着喊着收你做徒,加上这会儿曹官子屁颠屁颠跑来给你当侍卫,比我这个世子殿下可排场大了无数倍,我就纳闷了,常人求师学艺像条狗,你倒好,高人们跟路边大白菜一样不值钱,难怪李义山说你身负气运,不服气不行。我琢磨着你娇躯一震是不是就可以引来天生异象?小泥人,要不你震一震?”
姜泥晚宴上动筷极少,看着琳琅点心难免嘴馋,碍于脸皮薄,不好意思伸手,本来饿着肚子心情就不好,听到世子殿下的促狭打趣,蓦地一股怒气从心中来,瞪眼道:“震你个大头鬼!”
徐凤年先把装满各sè点心的虾青官窑餐盘推向姜泥,冷不丁正sè道:“跟你说些正经事,练武如修道,都逃不过根法侣财地五字,根是根骨,居首位,自身资质下乘,一切休言。不过相信你的天赋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接下来是法,即法门,入道无门,便是滴水浇顽石,人生不过百年,如何能有成就?有名师领路,事半功倍,这点上,你比我还要幸运,我得了武当大黄庭才能在芦苇荡活下来,你有曹长卿李淳罡两大百年一遇的高人倾心传授,算起来你的机遇怎么着都是五百年一遇了。侣财地三项,对你来说自然更无妨碍,无侣不可安心治生,无财不可一心养道,你我相比,我侣财胜你,地,却要输你,例如在这卢府,我便不能轻易向老剑神讨教两袖青蛇,以后若是进了北凉军,也未必能专心习武,你不一样,有曹长卿遮挡,哪怕他存心要打着你太平公主的旗号去复国,你照样可以无忧无虑,输了,无非是遁走江湖,万一赢了,你说不定就是百年以来第二位女皇帝了。到时候你即便学武不成气候,要杀我,也不过是弹指的小事。这种没啥本钱的大买卖,傻子才不做。”
姜泥才将一块小软脂塞进嘴里,腮帮鼓鼓,梨涡撑起,含糊不清气哼哼道:“你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就是想我走吗,我可不笨,棋诏叔叔是很了不起,但复国何其难,北凉王有三十万北凉铁骑都不敢自己做皇帝,棋诏叔叔是天下第三又如何,就打得过三十万人啦?我要是走了,才是一辈子都杀不掉你,你以为会让你得逞?”
徐凤年笑眯眯道:“呦,你不是真的笨嘛。”
姜泥咽下点心,从餐盘中端起一碗冰糖莲子百合,入口入腹后只觉得沁人心脾,徐凤年双手交叉,膝盖抵在雷绣冬刀身上,笑道:“那你留在我身边就能杀我了?你扳指头数数,我们一路行来,都碰上多少个美人了,我身边现在就有鱼姐姐,还有舒大娘,她们这里,何等来势汹汹,你再瞧瞧你自己。”
徐凤年松开十指在胸口做了个捧起的姿势,
姜泥恼羞成怒,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挑眉气怒道:“累赘!”
“咦?莲子百合到你嘴里还能吃出酸味来?”
徐凤年白了个眼,继续说道:“好,不说这个。就说容颜身段好了,靖安王妃裴南苇长得不漂亮?人家可是胭脂评上的大美人!她读书还不收钱呢,还能陪我下棋解闷,完全没你什么事情嘛。”
姜泥置若罔闻,很聪明地没有跟世子殿下斗嘴,只是狼吞虎咽。徐凤年扭头望向湖水,亭边附近有几十尾锦鲤游曳,与北凉王府没法比,不过聊胜于无,从餐盘里虎口夺食抢了些螺丝酥糕,丢入湖中。
小泥人可以对那些个榜上有名的高手无动于衷,他不行,以往遇到那些个,不管是背匣老黄还是白发老魁,或者是李淳罡和王重楼,终究不是需要自己正面对付的敌人,感触不深,直到襄樊城外见到第十一王明寅,以及现在敌友仅在一线间的曹官子,才知道这些个顶尖人物的恐怖,当时王明寅硬抗两袖青蛇前冲而来,杀意扑面,曹长卿看似温文尔雅,同样杀机四伏,要是能选择,徐凤年宁肯与靖安王赵衡同桌而坐,再如履薄冰,总不至于当场被杀毙。
湖亭中与写意园中双方都是偷得浮生半i闲,写意园走了个早已被人忘记的太平公主,曹长卿和卢白颉所谈就显得汪洋恣肆无所顾忌,不知如何提起了张巨鹿双手翻天覆地的治政。离阳王朝沿袭旧历施三省六部制,三省中以尚书省职责最大,分六部,六部尚书皆是朝廷当之无愧的第一线实权重臣,其余两省中内史省在俗称黄门省,大小黄门郎之所以被誉作清流显贵,便是出自这里,在京城做官大体而言有两条路数,一条是入尚书省六部,做到极致顶点便是六部尚书,短期来看,相比入其余两省进阶要快,获利要多,油水丰足,不需削尖脑袋去积攒太多清誉口碑好名声,兢兢业业做个能吏即可,但对大多士族儒生来说,心底却要更看重内史省入职,因为一旦登阁入殿,获封大学士头衔,不说首辅次辅这两个超一品位置,随便拿下个六部尚书轻而易举,都算是屈尊了,可由六部攀爬到了头再转身去争学士身份,却十分罕见,京城流传武当执金吾文做黄门郎的说法,道尽了百官心态,京辅都尉金吾郎大多由皇亲贵族出身的高门子弟担任,大小黄门郎则更难获批,当朝在位与已退的殿阁大学士十有仈jiu都出身黄门侍郎,而这个地位超然的一小撮群体如何晋升,往常都是以文章诗赋取人,这套官场规则十分含糊不清,出自黄门的首辅张巨鹿手执权柄后整顿吏治,第一个目标竟不是尚书省六部,而是黄门!当时马上就招来漫天非议,一说这个紫髯碧眼儿忘本,二说他只敢拣软柿子捏。
曹长卿轻声道:“诗赋取士是古法,固然流于空疏,诗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