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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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她知道了她姐姐竟要妨害她,不让她去享受到这些美妙的远景和美妙的现实,那叫她怎么受得了?只有她母亲才能体谅她这种心境,而且几乎和她有同感。她相信丈夫决不打算到白利屯去,她感到很痛苦,因此,丽迪雅能够去一次,对她这种痛苦实在是莫大的安慰。
可是她们母女俩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因此,到丽迪雅离家的那一天为止,她们一直都是欢天喜地,没有受到半点儿磨难。
现在轮到伊丽莎白和韦翰先生最后一次会面了。她自从回家以后,已经见过他不少次,因此不安的情绪早就消失了;她曾经为了从前对他有过情意而感到不安,这种情绪现在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以前曾以风度文雅而搏得过她的欢心,现在她看出了这里面的虚伪做作,陈腔滥调,觉得十分厌恶。他目前对待她的态度,又造成了她不愉快的一个新的根源;他不久就流露出要跟她重温旧好的意思,殊不知经过了那一番冷暖之后,却只会使她生气。她发觉要跟她谈情说爱的这个人,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轻薄公子,因此就不免对他心灰意冷;而他居然还自以为只要能够重温旧好,便终究能够满足她的虚荣,获得她的欢心,不管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向她献过殷勤,其中又是为了什么原因,都不会对事情本身发生任何影响。她看到他那种神气,虽然表面上忍住了气不作声,可是心里却正在对他骂不绝口。
民团离开麦里屯的前一天,他跟别的一些军官们都到浪搏恩来吃饭;他问起伊丽莎白在汉斯福那一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伊丽莎白为了不愿意和他好声好气地分手,便趁机提起费茨威廉上校和达西先生都在罗新斯消磨了三个星期,而且还问他认不认识费茨威廉。他顿时气急败坏,大惊失色,可是稍许镇定了一下以后,他便笑嘻嘻地回答她说,以前常常见到他的。他说费茨威廉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又问她喜欢不喜欢他。她热情地回答他说,很喜欢他。他立刻又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你刚刚说他在罗新斯待了多久?”
“差不多有三个星期。”
“你常常和他见面吗?”
“常常见面,差不多每天见面。”
“他的风度和他表兄大不相同。”
“的确大不相同;可是我想,达西先生跟人家处熟了也就好了。”
只见韦翰顿时显出吃惊的神气,大声嚷道:“那可怪啦,对不起,我是否可以请问你一下……”说到这里,他又控制住了自己,把说话的声调变得愉快些,然而接下去说:“他跟人家说话时,语气是否好了些?他待人接物是否比以前有礼貌些?因为我实在不敢指望他──”他的声调低下去了,变得更严肃了,“指望他从本质上变好过。”
“没那回事!”伊丽莎白说。“我相信他的本质还是和过去一样。”
韦翰听到她这一番话,不知道应该表示高兴,还是应该表示不相信。韦翰见她说话时脸上有种形容不出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和焦急。她又接下去说:
“我所谓达西先生跟人处熟了也就好了,并不是说他的思想和态度会变好,而是说,你同他处得愈熟,你就愈了解他的个性。”
韦翰一听此话,不禁心慌起来,顿时便红了脸,神情也十分不安。他沉默了好几分钟以后,才收敛住了那股窘相,转过身来对着她,用极其温和的声调说:
“你很了解我心里对达西先生是怎样一种感觉,因此你也很容易明白:我听到他居然也懂得在表面上装得象个样子了,这叫我多么高兴。那种骄傲即使对他自己没有什么益处,对别人也许倒有好处,因为他既有这种骄傲,就不会有那种恶劣行为,使我吃了那么大的亏了。我只怕他虽然收敛了一些(你大概就是说他比较收敛了一些吧)事实上只不过为了要在他姨母面前做幌子,让他姨母看得起他,说他的好话。我很明白,每逢他和他姨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免不了战战兢兢,这多半是为了想和德·包尔小姐结婚,这敢说,这是他念念不忘的一件大事。”
伊丽莎白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微微一笑,她只稍微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做声。她看出他又想在她面前把那个老问题拿出来发一通牢骚,她可没有兴致去怂恿他。这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他表面上还是装得象平常一样高兴,可没有打算再逢迎伊丽莎白;最后他们客客气气地分了手,也许双方都希望永远不再见面了。
他们分手以后,丽迪雅便跟弗斯脱太太回到麦里屯去,他们打算明天一早从那儿动身。丽迪雅和家里分别的时候,与其说是有什么离愁别恨,还不如说是热闹了一场。只有吉蒂流了眼泪,可是她这一场哭泣却是为了烦恼和嫉妒。班纳特太太口口声声祝她女儿幸福,又千叮万嘱地叫她不要错过了及时行乐的机会……─这种嘱咐,女儿当然会去遵命办理;她得意非凡地对家里人大声叫着再会,于是姐妹们低声细气地祝她一路平安的话,她听也没有听见。
第四十二章
倘若叫伊丽莎白根据她自己家庭的情形,来说一说什么叫做婚姻的幸福,什么叫做家庭的乐趣,那她一定说不出好话来。她父亲当年就因为贪恋青春美貌,为的是青春美貌往往会给人带来很大的情趣,因此娶了这样一个智力贫乏而又小心眼儿的女人,结婚不久,他对太太的深挚的情意便完结了。夫妇之间的互敬互爱和推心置腹,都永远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于家庭幸福的理想也完全给推翻了。换了别的人,凡是因为自己的冒失而招来了不幸,往往会用荒唐或是不正当的佚乐来安慰自己,可是班纳特先生却不喜欢这一套。他喜爱乡村景色,喜爱读书自娱,这就是他最大的乐趣。说到他的太太,除了她的无知和愚蠢倒可以供他开心作乐之外,他对她就再没有别的恩情了。一般男人照理总不希望在妻子身上找这一种乐趣,可是大智大慧的人既然没有本领去找别的玩艺儿,当然只好听天由命。
不过伊丽莎白并不是看不出父亲的缺德。她老是一看到就觉得痛苦;可是她尊重他的才能,又感谢他对读书的宠爱,因此,本来忽略不了的地方,她也尽量把它忽略过去,而且纵使父亲大不该叫孩子们看不起妈妈,以致使他们老夫妇一天比一天不能够互敬互爱地相处,她也尽量不去想它。但是,说到不美满的婚姻给儿女们带来的不利,她从前决没有象现在体验得这样深刻,父亲的才能使用不得当因而造成种种害处,这一点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看得透彻。要是父亲的才能运用得适当,即使不能够扩展母亲的见识,至少也可以保存女儿们的体面。
韦翰走了固然使伊丽莎白感到快慰,然而,这个民兵团开拔以后,并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叫她满意。外面的宴会不象以前那样多那样有趣了,在家里又是成天只听到母亲和妹妹口口声声埋怨生活沉闷,使家里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至于吉蒂虽说那些闹得她心猿意马的人已经走了,她不久就会恢复常态;可是还有那另外一个妹妹,秉性本就不好,加上现在又处身在那兵营和浴场的双重危险的环境里,自然会更加大胆放荡,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因此从大体上说来,她发觉到(其实以前有一度她早就发觉到)她眼巴巴望着到来的一件事,等到真正到来了,总不象她预期的那么满意。因此她不得不把真正幸福的开端期诸来日,找些别的东西来寄托她的希望和心愿,在期待的心情中自我陶醉一番,暂时安慰自己一下,准备再遭受到失望。她现在心里最得意的一件事便是不久就可以到湖区去旅行,因为既然母亲和吉蒂心里不快活,吵得家里鸡犬不宁,当然一想起出门便使她获得了最大的安慰;如果吉英也能参加这次旅行,那就十全十美了。
她心里想:“总还算幸运,我还可以存些指望。假使处处都安排得很完满,我反面要感到失望了。姐姐不能够一同去,我自会时时刻刻都感到遗憾,不过也反而可以使我存着一分希望,因此我所期待的愉快也可能会实现。十全十美的计划总不会成功;只有稍许带着几分苦恼,才可以大体上防止得了失望。”
丽迪雅临走的时候,答应常常给母亲和吉蒂写信来,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们一路上的情形,可是她走了以后,家里老是等了好久才接到她一封信,而每封信又往往只是寥寥数行。她给她母亲写的那些信,无非说说她们刚刚从图书馆回来,有许多军官们陪着她们一起去,她们在那里看到许多漂亮的装饰品,使她眼红极了,或者说是她买了一件新的长衣服,一把阳伞,她本来可以把这些东西详详细细描写一番,可是弗斯脱太太在叫她了,她们马上就要到兵营去,等等。至于她写给吉蒂的信,虽然要长得多,可是也很空洞,因为有许多重要的话不便写出来。
她走了两三个星期以后,浪搏恩又重新恢复了愉快欢乐的气象。一切都欣欣向荣。上城里过冬的那些人家都搬回来了,人们都穿起了夏天的新装,到处是夏天的约会。班纳特太太又象往常一样动不动就发牢骚。到了六月中旬吉蒂完全恢复了常态,到麦里屯去可以不掉眼泪了,伊丽莎白看到真高兴,她希望到了圣诞节,吉蒂会变得相当有理智,不至于每天三番五次地提到军官们,除非作战部不管人家死活,又来一次恶作剧,重新调一团人驻扎到麦里屯来。
他们北上旅行的日期已经迫近,只剩下两个星期了,不料这时候嘉丁纳太太却寄来了一封信,使行期耽搁下来,旅行范围也得缩小。信上说,因为嘉丁纳先生有事,行期必须延迟两个星期,到七月里才能动身,又因为他只能出外旅行一个月便得回到伦敦,日期很短促,不能照原来的计划作长途旅行,饱餐山川景色,至少不能照原来所安排的那样悠闲自在地去游览,湖区必须放弃,旅程必须缩短,只能到德比郡为止。其实德比郡就足够供他们游览,足够他们消磨短短三星期的旅行日程,而且嘉丁纳太太非常向往那个地方。她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儿年,现在能够旧地重游,盘桓数日,便不禁对于马特洛克、恰滋华斯、鸽谷、秀阜的风景名胜,心醉神往。
这封信使伊丽莎白非常失望。她本来一心想去观赏湖区风光,到现在还觉得时间很充裕。不过,她既没有权利可以反对,她的心境又很洒脱,不多一会,便又觉得好受了。一提到德比郡,就免不了勾起多少联想。她看到这个地名,就不禁想到彭伯里和彭伯里的主人。她说:“我一定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故乡,趁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攫取几块透明的晶石。”
行期一延再延。舅父母还得过四个星期才能来。可是四个星期毕竟过去了,嘉丁纳夫妇终于带着他们的四个孩子来到浪搏恩。四个孩子中间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八岁,另外两个男孩子年纪还小。孩子们都将留在这儿,由他们的表姐吉英照管,因为他们都喜欢吉英,加上吉英举止稳重,性情柔和,无论是教孩子们读书,跟他们游戏,以及照顾他们,都非常适合。
嘉丁纳夫妇只在浪搏恩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伊丽莎白去探新求异,寻欢作乐。这几个旅伴确实非常适当,所谓适当,就是说大家身体健壮,性子柔和,路上遇到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忍受得了,这实在叫人称心如意。他们一个个都生气勃勃,这自然可以促进愉快,而且他们感情丰富,人又聪明,万一在外地碰到了什么扫兴的事情,互相之间仍然可以过得很快活。
本书不打算详细描写德比郡怕风光,至于他们的旅程所必须经过的一些名胜地区,例如牛津、布楞恩、沃里克、凯尼尔沃思、伯明翰等,大家都知道得够多了,也不打算写。现在只讲一讲德比郡的一小部分。且说有个小镇名叫蓝白屯,嘉丁纳夫妇从前曾在那儿住过,她最近听说还有些熟人依旧住在那边,于是看完了乡间的一切名胜古迹之后,便绕道到那儿去看看。伊丽莎白听见舅母说,离开蓝白屯不到五英里路就是彭伯里,虽然不是路过必经之处,可是也不过弯了一两英里路。前一个晚上讨论旅程的时候,嘉丁纳太太说是想到那边再去看看。嘉丁纳先生表示愿意,于是他们便来征求伊丽莎白同意。
舅母对她说:“亲爱的,那个地方你是久闻大名的,愿意去看看吗?你的许多朋友都跟那地方有关系。韦翰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那儿度过的,你知道。”
伊丽莎白给说得窘极了。她觉得不必到彭伯里去,便只得说不想去。她但说高楼大厦、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