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神-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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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急着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熟悉的声音。当头一击,乌力天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人蒙在那儿,简雨槐惊讶地叫出“雨蝉?”他才慢慢地转回身。
明媚的美人儿简雨蝉身着剪裁过的合体军装,长腿、翘臀、纤腰,脸上挂着她特有的、洛丽塔式的、能降服所有男人的微笑,从黑暗中走出来。
“雨蝉,你,你怎么在这儿?”简雨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傻在那儿。
“姐,军机哥。”简雨蝉罩在车灯中,轻盈地从人行道上下来,和简雨槐葛军机打招呼。
“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也不来个信!什么时候回来的?”简雨槐这下喘过气来了,又惊又喜地扑上去,拉住简雨蝉。
“6点多下的车,到家吃了点儿东西,妈给了我地址,刚才我上楼去,家里没人,我想你们肯定看电影去了,反正我也没事儿,就在附近逛了逛。”
“我和你姐回基地去了。”葛军机连忙解释,“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走吧,到家里说话。”
“快,到家里,家里坐着说话。”简雨槐忙不迭地去拉简雨蝉。
“怎么,就走?”简雨蝉不动,转过头来看乌力天扬,目光平静又带着一丝挑衅,“不上你哥我姐家坐坐?”
“时间不早了。坐了一天。他们都有事儿。我还是回去吧。”乌力天扬还没有回过神儿,有些语无伦次,脑袋嗡嗡地响着,像挨了一颗手雷。
“那好,”简雨蝉转过头去,对简雨槐和葛军机说,“姐,军机哥,我替你们送客人吧,明天我再过来看你们。”
简雨槐没明白过来,有些不能接受,要说什么,葛军机已经从简雨蝉和乌力天扬的眼神里看出点儿蹊跷,悄悄拉了一下简雨槐的胳膊,把简雨槐的手从简雨蝉的胳膊上拿了下来。
两人一路没有话。谁也没看谁,都看脚下,或者往远处看,看夜幕中长江大桥和蛇山上那些收拾不住的灯光。
他们没有回基地。两个人出了胭脂路,简雨蝉在前,穿过民主路,往阅马场方向走。乌力天扬没有问要去什么地方,也没有停下脚步,两个人还是并排走。穿过蛇山隧道、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到了首义饭店。简家没地方住,简雨蝉在首义饭店开了房间。简雨蝉叫服务员开了房间的门。脸上有一块紫斑的女服务员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乌力天扬,没说什么,斜着身子紧贴着墙壁走开。
房间靠着马路,家具和卧具十分陈旧,散发出一股尘土的味道。因为是老饭店,地板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塌陷下去,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乌力天扬进屋的时候,刹那间有点儿犹豫,他想那塌陷下去的地方会不会埋设了踏发雷,或者那吱呀声就是引信启动的声音。
简雨蝉没有留意乌力天扬的犹豫,开了房间的灯,绕过站着发愣的乌力天扬,过去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空气流淌进来,再把放在沙发上的旅行包拿开。去卫生间里拧了一条毛巾出来,把沙发擦了一遍。对乌力天扬说,坐吧。
有一阵子,两人沉默着。乌力天扬憋得心里发疼。乌力天扬有一种窒息感,感到自己无趣得很,打算站起来走掉。但他没能做到,有人敲门。
简雨蝉站起来,绕过乌力天扬,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手里拿着电筒的中年便装男人。一个蓝衣民警,还有刚才那个脸上长着紫斑的女服务员。
“有事儿吗?”简雨蝉问。
“查证件。”中年便装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不是登记过了吗?”简雨蝉说。
“登记是登记,查是查。不一样。”中年便装说,再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简雨蝉回到房间,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军官证,出去交给中年便装。
“那位同志,你的证件。”中年便装看过简雨蝉的军官证,冲房间里努嘴。
乌力天扬从兜里掏出军人通行证,起身到门口,把证件交给中年便装。中年便装仔细看过乌力天扬的证件。然后把两个人的证件交还给他们。
“饭店有规定,客人10点钟以前要离店,现在快11点了。请你送客人离开。”中年便装对简雨蝉说。
“他不是客人。是我男朋友。”简雨蝉说。
“有结婚证吗?”中年便装问。
“我说了,是男朋友。”简雨蝉有点儿生气。
“没有结婚证就不行。有结婚证不办住宿手续也不行。请你送他离开。”中年便装公事公办地说。
“我凭什么要离开?”乌力天扬突然火了。“这儿是雷场?不离开你们就开炸?”
中年便装和蓝衣民警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你打过仗?”蓝衣民警贴了过来,兴奋地说,“我看出来了,她出示的是军官证。是机关的,你出示的是军人通行证,是野战部队的。你肯定打过仗,对吧?”
“打没打跟你没关系,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们不陪。”乌力天扬往房间里走,把简雨蝉往房间里拉。
“打仗一定很刺激,对吧?”蓝衣民警伸手撑住门,不让乌力天扬把门关上。
“刺激你妈个蛋!蠢货!”乌力天扬怎么都压抑不住,愤怒得连头发都充血。一根根竖立起来。冲蓝衣民警吼。“你没让机枪子弹打成筛子。不知道透风是什么滋味儿。你没做过蛆,不知道腐烂是什么滋味儿。刺激个屁!”
简雨蝉去拉乌力天扬。中年便装去拉蓝衣民警。蓝衣民警愣在那儿,不知道乌力天扬干嘛发那么大的火。这边简雨蝉已经把乌力天扬推进房间。回头说了声对不起,反手把门关上。
乌力天扬还站在那儿喘粗气,手在发抖,不知往哪儿放。简雨蝉回身就把乌力天扬抱住,眼泪夺眶而出。两个人都委屈到极点。都像刚出生的孩子。没法儿适应和不肯适应面对的这个世界,没法儿适应和不肯适应守责的中年便装、好奇的蓝衣民警和警惕的紫斑女服务员。他们像急迫地想要寻找回到母亲体内的那根脐带的婴儿,急迫地去寻找对方的嘴。
他们找到了对方。又因为不适应这个世界的呼吸。他们的呼吸全靠对方来支持,所以就更急切。简雨蝉的嘴被堵得结结实实,哽咽着,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弄了乌力天扬一脸一身。乌力天扬觉得脸上滑溜溜的。像兜头泼过来的海水,而他自己则像一条不肯认错的露脊海豚,粗鲁地去扒简雨蝉的衣服。简雨蝉也扒乌力天扬的衣服。两个人毛毛躁躁地把对方扒光,然后跌倒在床上。
走廊里有人走过。马路上有车驶过。他们身陷绝境。
他看着身下的她。因为有他的掩盖,她松弛下来。以一种必死无疑的姿势决绝地躺在那儿。她纤长的双臂和纤秀的腰肢分外柔和。柔软的腹部因为扭转而有些透明。这样的身体绝对是他的理想,是他在绝境中唯一可以信赖的同伴。他还在哆嗦,还没有止住恐惧,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和她一起去死,一起去赴汤蹈火。逃离绝境。他俯身向她,去寻找他想要的那条必死之路。可他失败了。
“别急宝贝儿,你太紧张。”她喘息着,腾出一只手。抹一把泪,把挂到眼睛上的乱发撩到一旁。再去抚摩他的脸。
“你他妈才紧张!龟孙子才紧张!”他躲开她的手,粗暴地说。
“你就是龟孙子!你以为你是谁!”她生气了。在他身下咬牙切齿地说。
要是这样,他就根本不能认错。他凭什么要认错?绝境是他的错吗?理想的身体是他的错吗?腐烂的筛子是他的错吗?错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他。她美得太夸张。太膨胀,那简直就是淫艳,让人无法容忍。她的淫艳不是那种自我意识很强的淫艳,不是那种要做给人来看的淫艳,惟其如此,她才显得既色情又纯洁,让他不断地在心里对她进行诅咒。他有什么错?她是越轨最多的那个森林精灵,要认错的应该是她。
她感觉到了他执拗的愤怒,感觉到了他的蛮不讲理。这让她很生气。这个王八蛋。他就是一个王八蛋!既然这样。她也不认错了。她本来就没有错。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呢?摇摆着的松枝应该对风认错吗?闪烁的星星应该对夜色认错吗?他不是露脊海豚吗?那她就是领航海豚,她现在就那么做,带领他去深海而不是浅海;她现在就来认错。
好了,作为曾经的逃逸者和失踪者,他更迷恋下潜和升降的过程,迷失掉什么就想找回什么,缺少什么就想获得什么,情况就是这样。可是,他迷失掉了什么?有什么是他缺少的?他不明白这个。或者说,他明白。却不肯承认。
她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不决。她开始用各种姿态来挑逗他。激起他对她的持续愤怒。她给他的感觉从来就不是模棱两可的。她太强烈,对他的进入反应激烈,容不得他歇息和反抗。他当然不会歇息,当然会反抗,他的反抗就是进攻。他的进攻简明扼要,洗练明了,丝毫也不停顿,长驱直入,气势磅礴,直捣深海。
她不由自主地挺起身子叫了一声。她的呻吟划过深海的礁丛,她觉得她支离破碎了。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一直把她折腾到奄奄一息。不再动弹为止。然后他也被海浪抛回到沙滩上,不再动弹。
“天哪!”过了好一会儿,她喘过气来,扭过湿漉漉的头,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你的仗还没打完吗?你打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仇恨?”
他没有回答她。汗水在他的额头上碎成无数的星星。他们又躺了一会儿。窗户大敞着,清新的空气流淌进来。不是海水,但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他们原谅了这个世界,他们愿意把他们遇到的一切都当成海水。
两个人几乎同时睡去,像两个无辜的婴儿,想回到母亲子宫里却没能做到的婴儿。她在他的怀里均匀地呼吸。他从后面搂紧了她,枕着她丰俏沁凉的肩头。她很满意有这样温暖结实的鸟巢,只是有点儿不放心,反过一只胳膊,揪了他的一只耳朵不肯松开,好像那样一来,他就不会悄然离开。她的鸟巢就不会有什么改变,就能让她一直度过这个冬天了。
窗户大敞着,市井之声全然消失,干净的夜风潮水般地涌进房间,在曙光到来之前,一层浅蓝,一层深蓝。他们没有说到在广西发生的那件事——关于绝望的鲁红军,乌力天扬的血誓。两只芫菁。找不到人的电话。他没说。她也没说,好像那些事儿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昨晚去哪儿了。怎么送你哥你嫂送得不回家?”乌力图古拉听见大门响,手里拿着一份《解放军报》从办公室里出来。问正准备上楼去收拾行李的乌力天扬。
“遇到一个朋友。和朋友在一起。”乌力天扬抓住楼梯扶手,站下。口气淡漠。因为不得不提到简雨蝉,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
“吹熄灯号也不回营房?”乌力图古拉的口气像是说笑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讽刺。
“爸,你能不能让人轻松一点儿。我是回家探亲。总不能进门喊报告,见面叫你首长吧。”乌力天扬压抑着,不想让自己深深的沮丧表现出来。
“轻松是老百姓的事儿,要轻松就别当兵。”乌力图古拉一点儿也不通融。
乌力天扬看出和父亲谈不下去。也不想再谈下去,径直上了楼。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回家时一个旅行包。装了给家里人带的礼物,现在空了,塞进两件换洗衣裳,剩下的事情就是告别。
萨努娅在乌力天时的房间里,坐在床头,和乌力天时你一段我一段地对接着念毛主席语录。乌力天扬没有惊动母亲和三哥,在一张椅子上悄悄地坐下。安静地看着他们。
“射箭……要看靶子……弹琴……要看听众……写文章……做演说……倒可以……倒可以不看读者……不看听众么……”
“我们和无论什么人做朋友,如果不懂得彼此的心,不知道彼此心里面想些什么东西,能够做成知心朋友么?”
“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变革梨子……亲口吃……吃一吃……”
“所谓‘败者成功之母’,‘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这个道理。”
萨努娅把乌力天时的一只手捉在自己手里,一下一下替他按摩手指。乌力天时的手指已经干枯了,像一束发黑的陈年麦秸。萨努娅则像一个富有童话精神的农妇,一点儿也不肯放弃,硬要把那一束干枯掉的麦秸揉出绿色,揉出根须和种子。乌力天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顽强的母亲,这样固执到不讲道理的母亲。他眼眶湿润着,站起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萨努娅。
萨努娅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孩子,其实她自己就是一个孩子。她让乌力天扬抱着她,没有回头,手里依旧揉摩着乌力天时的手指,嘴里依然和乌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