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神-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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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彻云霄。但是,鲁红军不是这样,等慰问的人一走,首长一走,鲁红军就把护士支出病房。要乌力天扬去把门关上,然后气就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哭。说,完了,一切都完了,什么前途也没有啦!
乌力天扬想,这才是鲁红军,这样的鲁红军才让人接受,锯掉两条腿还要上战场去继续痛揍谁的鲁红军,说什么都有点儿假。
乌力天扬劝鲁红军。也别去想完了的事儿,安心养伤,养好伤再说伤养好以后的事儿。话没说一半,鲁红军抬手就给了乌力天扬一耳光。乌力天扬脑袋晃过去,刚摆回来,鲁红军又给了乌力天扬一耳光。打完耳光就骂,为什么地雷响了以后不给他补一枪,还冲过去捡他的腿,要是给他一枪。不管腿的事儿,他现在就是烈士,省得下半身成了烈士,上半身当英雄,一辈子不完整,互相牵挂。
鲁红军打是真打,红着眼,力气用足,一耳光一耳光的,见乌力天扬躲,他就急,气咻咻地说,过来,你妈的别想跑,给我过来!
乌力天扬闭着眼,任鲁红军打骂,半句都不还嘴。等鲁红军打完骂完,消停了,他给鲁红军掖上被单,开了门,告诉门外等着的护士,鲁班长刚交代完班里的事儿,累了,刚睡下,让护士照看一下,自己去厕所洗一把冷水脸。把鼻孔里的血洗掉,牙血吐出来,再上街去给鲁红军买笔记本。笔记本买回一大摞,外加圆珠笔,等鲁红军醒来,本子吊在夹板上,笔塞进鲁红军手里,让鲁红军用豪言壮语写他的体会。自己坐到床脚去,伛偻着身子,写他第十份或者第十一份检查。天气渐热了,手上有汗,不管是鲁红军的体会还是乌力天扬的检查,写起来都不容易。
现在乌力天扬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威灵顿公爵为什么会在发自滑铁卢的战报上心情沮丧地写下那句话——除了败仗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像胜仗那样使人伤感。
乌力天扬一直在打听乌力天赫。乌力天赫没有消息,好像失踪了,或者说,再一次失踪了。
乌力天扬有一种预感,他觉得乌力天赫没有从边境那头撤出来,要是撤出来了,他会来找自己,打听自己的情况,就像自己到处打听他的情况一样。乌力天扬想。乌力天赫这个喜欢自找麻烦的家伙,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了吧?
乌力天扬是野战部队的一个小排长,而且是一个被停了职的小排长,他要找到在特种部队服役的乌力天赫,等于一块躺在地表的白云母片岩想要找到一块火山深处的冰晶石一样,基本上是妄想。乌力天扬知道这个,求助于尤克勤。尤克勤问了乌力天扬一些检查写得怎么样、认识深刻不深刻、以后还犯不犯一类的碎话,然后要通师里的总机,给师里的关系打电话,托关系帮忙打听乌力天赫。
特种部队归另外一条线,和常规部队相当于风和雷的关系,不要说师里,军里也未必知道他们的情况。尤克勤的关系没有打听到乌力天赫的情况,尤克勤只有这个级别的门路,再往上就没有办法了。
乌力天扬担心乌力天赫,也只能白担心。是乌力天赫自己和乌力天扬联系上,才化解了乌力天扬的牵肠挂肚。
乌力天赫带着情报参谋沈福强和三个负伤的兵昼伏夜行,在中国军队全部退回到边境线以北之后,在边境地区和对方的人兜圈子。乌力天赫、沈福强和伤势较轻的副排长负责搀扶两个重伤员,五个人像五只不怀好意的鼹鼠,在那里转来转去。有一段时间,他们被追到边境一带的对方军队压回到N郡。火箭筒手没能熬住,死在路上。乌力天赫看出回到T城不可能,决定放弃南下的路线,改为回头北上,从另一个方向绕道回国。为这个,情绪激动的沈福强和乌力天赫争执起来,但是乌力天赫很快让沈福强闭了嘴。绝望的沈福强当天夜里跳崖自杀,被警觉的乌力天赫一拳打掉三颗牙。那以后,乌力天赫将看押沈福强的任务交给副排长,自己背着机枪手。乌力天赫用活扣锁住万念俱灰的情报参谋的两只拇指,冷冷地说,听好了,你就是一只苍蝇我也不管,可你是国家的苍蝇,你这一百二十斤肉,是烂是臭,都得还给国家。
十六天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他们终于踏上国境线中国一方。一群边境民兵冲上去,用枪指住他们。乌力天赫没有反抗,他把背上的机枪手慢慢卸下,放在灌木丛边,因为没有了负重,踉跄了一下,站稳,再慢慢把挂在身上的武器和行囊一样样取下来,放在脚边,踢开,然后乖乖地举起双手,并且示意沈福强和副排长学着他的样子也把手举起来。他们的身份很快得到核实,立即被送进医院。
乌力天赫所在的医院是野战总医院,和鲁红军不是一个医院,他一到医院就要求查找乌力天扬。师里直接通知下来,一名政治干事押车到十二连,把乌力天扬带上车。
乌力天扬在乌力天赫的病房里待了不到一小时。乌力天赫被要求立即转往南宁。前来接他的是特种部队的人员和车辆。在此之前,野战总医院已经为乌力天赫做了第一次手术。乌力天赫是腹部贯通伤,子弹从上腹穿进,左腰穿出,打碎了脾脏,又在肠子上穿了好几个孔。医生说,乌力天赫的伤口处理得很好,基本没有感染,这差不多算是奇迹,否则,他这种伤势在南方濡湿的山林里钻了半个月,早该烂成臭豆腐了。
乌力天赫的胡子和头发没有来得及剃,跟野人似的。他让乌力天扬替自己拿过一个枕头,把自己垫高一点,和乌力天扬说话。我不会死,中枪以后我就知道。乌力天赫淡淡地说。
乌力天赫对乌力天扬的表现很满意。他是满意乌力天扬没被打死,甚至基本上没有怎么负伤,而对乌力天扬如何进行了那些激烈的、现在回想起来毛骨悚然的战斗,他不感兴趣。乌力天赫甚至对十二连的惨重伤亡没有表示出太多的难过,对乌力天扬领导的三排只剩下他和九个完整的兵缺乏必要的沉痛,对鲁红军的两条腿被炸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哦。这一点,让乌力天扬非常不高兴。
“我这么说,你就没有丝毫难过,哪怕只是因为同情?”
“你指望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战场是地狱,你死我活。或者你活我死,就是这样。”
“你是说,只有你看清楚了?一切?”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
“为什么不说?鲁红军是我朋友,我他妈最好的朋友!”
“那没用。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应该清楚自己会怎么样。”
乌力天赫息事宁人地把话题引开。很明显,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弟弟争吵。在兄弟两人单独相处的整个儿时间里。他都用一种温情的目光看着乌力天扬。但乌力天扬觉得自己在被——还在被乌力天赫欺负。“我不喜欢五弟,他就像一只没有脑子的孑孓。只是胡乱碰撞。而根本不会对自己负责。也不会对任何人负责,他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可怜的对象。”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出自己比别人强大,比别人能承受更多的东西,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怎么就不想想。他乌力天扬已经上过战场,杀死过人,并且差点儿被人杀死?他对人负过责,对自己的四十一个兵负过责,就算他只剩下九个完整无缺的兵,他也尽过力了!他不是雏子。用不着谁来可怜!
乌力天扬对乌力天赫充满了仇恨。他以为他是谁?他在改变历史吗?他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从家里溜之大吉,从此再也不回家,就是因为他要到处去撒野,并且在撒野中改变历史吗?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卑鄙得很。乌力天扬非常愤怒,有一种想要报复的强烈冲动。
“所以你一直不敢回家。我是说,打你从家里逃跑之后。我是说,在你逃跑之前你就清楚自己要什么,对吧。”
“不,我并不知道。”有一会儿乌力天赫没说话,只是看着乌力天扬,看着他怒气冲天的五弟,然后平静地开口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觉得所有人都是恶人,对吧?你不相信他们,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相信。对吗?”
“不,”乌力天赫依然那么平静,“我不相信我自己。没有什么恶人和善人。我们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们比我们以为的自己更复杂。”
“雨槐结婚了。”乌力天扬突然说。他觉得跟不上乌力天赫的思路,他得使用更厉害的武器。“和军机。”乌力天扬残酷地说。“二哥很开心,而雨槐——我应该叫她嫂子对不对?她也很开心。”乌力天扬恶毒地想,好了,这些事情。在它们发生之前,你没看清楚吧?
乌力天赫的眉头轻轻地跳动了一下,眸子里掠过一道不易觉察的暗光。他躺在那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乌力天扬,脑后的枕头像一片等待着风暴的沙漠,随时可能出现沙陷,让他埋没进去。
乌力天扬摸不准乌力天赫是什么意思,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
门被推开,董干走了进来,后面是医生和护士。医生在向董干叮嘱路上要注意的事项。护士为乌力天赫摘掉点滴瓶,并且推来担架床。
“可以让他们等等。”乌力天扬有些茫然。对乌力天赫说。
“你兄弟?”董干问乌力天赫。
“嗯。”乌力天赫开口了,就一个字。
“陆军排长那一个?”董干上上下下打量乌力天扬。
“嗯。”乌力天赫很配合地张开双臂。让护士给他系上腹带。
“不像。”董干笑嘻嘻地说。
“有你什么事儿!”乌力天扬冲董干发火,像一头毛发凌乱的年轻豹子。乌力天赫的平静态度激怒了他。
“嚯,更不像了。”董干好脾气。嘻嘻笑着。帮护士搭了把手,把乌力天赫移到担架床上。
“自己多留心。别抽烟,那对你没好处。”乌力天赫对乌力天扬说。借着护士和董干的帮助,他在担架床上躺好。看护士在等待着,对护士说。“走吧。”
“我能和你联系吗?”乌力天扬心软了,两肋下有什么在牵扯着他。疼得他跳了一下。他妥协了。追到门口。
“不能。”乌力天赫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我会和你联系。”门再度被打开,担架床推到门口,乌力天赫躺下,“鲁红军还是你的朋友,这个没变。”
担架床被推走了。乌力天扬没有再追。乌力天赫已经说过,不能。
第三十章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简雨蝉在野战总医院里的知名度很高。乌力天扬问到第一个人,那人就告诉他,去化验室,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简雨蝉不在化验室,她到病房去护理伤员了。乌力天扬找到她,她正给一个伤员换裤子。
“乌力天扬?”简雨蝉一看见颧骨宽大、肤色黝黑、宽肩膀、长胳膊长腿、长着一对招风耳的乌力天扬,眼睛就瞪圆了,捂住嘴,接着就来气,“你太不像话,走也不打个招呼,回来也不来个电话,让人家往死里揪心!”简雨蝉丢下手中的毛巾,挟风带火地扑到病房门口,当胸给了乌力天扬一拳。气过揍过,踮着脚尖看乌力天扬的脸,伸手摸他脸上结了痂的疤痕,然后拉着他前前后后转圈子。上上下下翻找,连胳膊窝都摸了一把,就差没掰开嘴看牙齐不齐了,“还活着,本事挺大的嘛!就知道你这种人,惹雷响数第一,雷下来就不在那儿了,半点儿雨滴也落不上,狡猾兮兮的!”突然想到把人家伤员还晾在那儿,吐了一下舌头,附在乌力天扬耳边小声下命令,“去外面等着,一会儿我这儿完了找你去。别走远啊!”
乌力天扬到外面等,人蹲在花坛上。乌力天扬让南方三月的阳光晒着,没精打采,额上一会儿就出了汗,他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想起什么,又熄掉,连同打火机一块儿装回衣兜。
简雨蝉忙完四个伤员才来找乌力天扬,上来就嬉皮笑脸地往乌力天扬肩膀上挂,说他黑了,英俊得很,迷人得很。再骂他没良心,怎么没让子弹盯上,就这么囫囵个儿地回来了。
“你不是在化验室吗,怎么干上了护理?”
“伤员太多,护理科忙不过来,连院长都给伤员吹笛子呢,我也不能老在化验室里待着呀。伤员们喜欢我,我让他们喜欢,就当我是止痛片好了。”
“吹什么笛子?”乌力天扬不明白。
“解闷儿呗,就是竹笛。院长那个破水平,也就会吹《我是一个兵》,再加一首《扬鞭催马运粮忙》,笑死人。”简雨蝉说到这儿直笑,咯咯的。她的笑很迷人,乌力天扬不由心里动了一下。
“你刚才说,往死里揪心,真揪了?”
“什么刚才?操,乌力天扬,说你没良心,你还真没良心!”简雨蝉说来气就来气,眼睛瞪得老大,小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