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神-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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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往冬天去,可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等到了夏石,季节已经是冬天,身上却只能穿一件单衣。
部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十一连有个兵的家长在崇左拦住部队,缠了好几天,硬是把儿子拖走了。十连有个干部子弟,父亲在总后任职。给军里打电话,问儿子癫痫病犯了没,人就给调走了。
卜文章和段人贵很紧张,整天分头把守,害怕自己连也出这种事。十二连干部子弟不多,可谁的子弟也不行,走掉一个,就是动摇军心的大事。段人贵没好气地说乌力天扬,三排长,你不要以为你们排军事素质不错,就不会出问题,有时候军事素质越不错,问题出得越大。乌力天扬想,什么逻辑,就这破水平还当连长?问题还能大到哪儿去,还能整排整排当逃兵不成?乌力天扬不操这个心,他这个排没有几个城市兵。农村兵都盼着立功入党提干,打仗,那是来了机会,哪里还会逃?逃回家背日头去?
月12日,部队到达集结地点。1月28日,大年初一,连里放半天假,吃饺子。各班去伙房领肉馅和面粉,拿回班里包,包好再送回伙房。饺子包好,就等着下锅,副连长有事去营部,段人贵要乌力天扬带几个兵跟副连长去团部卫生队领急救包。
在团部卫生队领了急救包。乌力天扬扛了两箱,让兵们把剩下的扛上,领着兵们朝卫生队驻扎的院子外面走。走到院子门口,几个男女军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乌力天扬觉得就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瞥中,有一个女兵,人生得漂亮,特别是身材,有岭有峰,出类拔萃,惹人得很。乌力天扬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没想这一看,看出了麻烦——那个女兵也站下来,不走了,也在朝乌力天扬看。乌力天扬心里一喜,停下脚步,颠了颠肩头的箱子,把身子磨回来,站正了看那个女兵。心里赞叹道,真他妈是个妖娆的兵!谁知道,乌力天扬这么欣赏着,那个女兵拔腿朝乌力天扬走过来。往乌力天扬面前一站,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脸嘲笑的神色。
“简……雨蝉?”乌力天扬嘴张得那个大,足足能塞进一颗手雷。
简雨蝉哈哈大笑,接着就扑过来,影子似的往乌力天扬身上一贴,胳膊往乌力天扬肩膀上一搭。乌力天扬没提防,脚一软,差点儿没把肩头的箱子给掉到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乌力天扬会处理。先问简雨蝉。有没有三点五秒钟时间属于自己,她要是不跟上同伴,地球会不会爆炸。问过再回头,拿眼睛一横远远站着咧了嘴流哈喇子看热闹的兵。肩头的两个箱子交给他们,东西送回连里,销差去伙房领饺子。然后,乌力天扬就和简雨蝉去县城外小河边的榕树下坐下,两个人说话。
乌力天扬很快就弄清楚了简雨蝉离开武汉之后的事情。
夏至不是简雨蝉的小姑,是简雨蝉的妈,亲妈,生下简雨蝉的那个妈;而且,这个亲妈不是一般的亲妈,是中央首长的儿媳妇,公公权倾一朝,不断在报纸上露脸,亲妈后来嫁的这个丈夫虽说有残疾。但对她百依百顺。夏至有丈夫百依百顺,对简雨蝉也百依百顺。简雨蝉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简雨蝉早就知道夏至是自己的亲妈,在夏至去武汉接她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她问过夏至,可夏至不承认。后来又问过几次,夏至仍然不承认。简雨蝉问这个不是找亲妈算账,她一直在找她的亲妈,找了多少年呀!生命再多,世界再大,不管是谁,在哪儿,总得有个生她下来的人。有她一个家啊!她现在找到了,可这个人却不承认,为此她非常伤心,心生仇恨,索性做了无赖,不光不好好上学,还和夏至抬杠,抬不赢就吵架。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反正你不是我亲妈。
“你看,我有两个妈,一个撒谎,不告诉我亲妈是谁;一个也撒谎,不告诉我她就是我亲妈。我一个真亲人也没落下。”
后来,夏至看出简雨蝉不是做陈景润的材料,放弃了,不再在学习上逼她。简雨蝉高中毕业以后,问她想干什么,她一时想不出来,但熟悉那身军装,就说要当兵。就这样,她穿上了军装,到部队医院当化验员。这次她所在的医院派人参战,她图热闹,还想躲开夏至的无微不至,于是写了申请,上了前线。
“我家里怎么样?我是问武汉的那个家。”简雨蝉说完自己的事,问过乌力天扬这几年都在干吗,再问自己家里的事,“夏至不让我和武汉联系,说会影响我。他们也没理我。反正无所谓。”简雨蝉嘟着嘴。她管亲妈直接叫名字。她有一张饱满而富有弹性的嘴,让人老有伸手去摸一下的欲望。
“你爸栽进屎坑里,没爬出来,撸到底了,弄得你妈跟着窝囊。我是说,你武汉的妈。”乌力天扬扰犹豫豫地说。
“方红藤不是我妈,可她人不错。现在我知道,为了我,她吃了不少苦,委屈大了。我恨我爸,他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骗了他老婆,还有夏至和我,活该栽进屎坑里。”简雨蝉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干脆地说。
“喂,没有同情心就没有同情心,嘴那么脏干嘛?”乌力天扬吃惊。
“谁他妈叫我是当兵的,你当我愿意?”简雨蝉一点儿也不脸红,不光骂人不脸红,自己的事儿往别人身上推也不脸红。
乌力天扬觉得简雨蝉骂得痛快,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下子就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他仔细打量这个知音。简雨蝉长成大姑娘了,可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脸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翘鼻头,杏仁眼,洋娃娃似的,因为天热,军装的衣领随随便便敞开,露出半截脖子。她的锁骨高高的,在榕树的阴影下十分明显,这使她显得非常迷人。乌力天扬有些迷惑,有些头晕,人摇晃了一下,幸亏坐着,没倒下。
“雨槐和军机结婚了。”乌力天扬说。
“嚯!”简雨蝉瞪大了眼睛,很吃惊,“怎么是军机?天赫哥呢?”等知道乌力天赫仍然没有音讯,她皱眉头,像哲人一样地难过,“有的人吧,是因为不在了,他才在那儿,天赫哥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这样说,雨槐呢?”乌力天扬问。
“雨槐是睁眼瞎,别人看到的东西,她看不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又铁定了相信,比如天赫哥。你说这个天赫哥,干嘛不好好的在,偏要不在。”简雨蝉替乌力天赫抱委屈,“他干嘛呀?也太绝情了吧?什么不好干,去寻死。就是死,也得先给雨槐说说呀,一句话不说就死,让雨槐没着没落。”又口无遮拦地说,“我是让着雨槐,耍不,小时候我就不依雨槐的,和天赫哥搞上了。这回好,让给雨槐,到了她还是没捞上。”
乌力天扬让简雨蝉搞呀捞的一说,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来,那次他摸她的胸脯,本来摸上了,打一个饱嗝儿,手滑开,没摸上。还有一次,他把她按在脏兮兮的床上,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裙子,结果她的裙子没解开,他给“跑”掉了。乌力天扬想到这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不敢看简雨蝉。
“怎么啦?”天往下黑,简雨蝉眼神儿却好,看得仔细,不解地问。
“没什么。”乌力天扬臊得不行,坐不住,起身拍屁股,“得回连里了。晚上要点名,还要讲评。”
不知怎么,乌力天扬那么急着走,却有点儿恋恋不舍,好像夏石的榕树是神仙变的,给他施了魔力,让他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情,而他非常讨厌这种柔情似的。
因为十连和十一连收到的血书比十二连分别多出十七份和二十一份,段人贵被营长尤克勤训了一顿。教导员在一旁敲边鼓,十二连比十连多三个人,比十一连多一个人,血书反而少,说明什么?说明临战情绪不对,说明干部没有做好工作,这样的连队怎么上去打仗?还不打得一塌糊涂呀!段人贵挨了一顿训,火冒三丈,回到连里就把乌力天扬臭了一顿。就你们三排血少,蚊子似的,四十三个人,二十四份血书,拆我的台呀?你们要脸不要脸?
“三排晕血的多。”乌力天扬咳一声,平静地说。
“晕血你有决心没有?有决心不在乎是不是血,红墨水儿也行!”
副排长肖新风和九班长鲁红军等在连部外,看乌力天扬从连部出来,连忙迎上前问情况。肖新风后悔不迭地说,我早说过,形式主义那一套,还是需要的。我去弄红墨水,让没咬指头的人全补上。鲁红军愤愤地说,写什么?一上去我就收拾他,非打他的黑枪不可!
乌力天扬跟鲁红军去了九班,走到门口,听见九班副郭城在给几个新兵蛋子吹牛。那几个新兵是几个月前才入伍的,好几个是少数民族兵。
“有对象没有?”郭城问一个叫韦步登的壮族新兵。
“没有。”韦步登傻笑。
“谈过对象没有?”郭城再问一个叫麻浩的布依族新兵。
“没有。”麻浩也傻笑。
“啊,有对象没有?没有,谈过对象没有?没有。看来,这个问题很严重,是大问题。那么。”郭城问两人,“看过姑娘的身子没有?”
“没有。”新兵蛋子互相看了一眼,有点儿害羞。
“你们真不该来前线。”郭城同情地总结,“要让子弹咬上,你们就白来人世走一遭了。”
“你有对象?你谈过对象?你看过姑娘的身子?”一个叫汤姜的傈傈族新兵不服气,涨红了脸反问郭老兵。
“什么意思?”郭城不高兴了,叼着的烟卷从嘴上取下来,“我有对象没有?谈过没有?看过没有?话是你这样问的吗?嘁,你该同我有过几个,谈过几个,看过几回,懂了吗?”
新兵哄地一笑,敬佩地看郭老兵。汤姜被晾到一旁,孤立得很,脸涨得通红。
“我住的那条街,”郭城把烟卷送回嘴里,不用手扶,叼着颗机枪弹头似的,“一半儿姑娘和我好过。那个时候不像你们,反正没书读。搞对象呗。”郭城停下来,眯缝了眼睛,卖弄地环视新兵蛋子们,“知道姑娘身上最好的是什么?”
新兵蛋子们收了笑,紧张,不敢相互看,盯着郭老兵,僵硬着身子,摇头。
“这都不知道?我操。你们真白活了。她们的奶子呗!”
新兵蛋子各个屏住呼吸,眼直着,崇拜得要死。屋里一片寂静,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鲁红军哧哧地笑,要进屋去,把郭城的嘴封住。乌力天扬拉住鲁红军,人往门口一靠,蹲下,示意鲁红军,让郭城继续,让他表演完。
“不解气是不是?想听来劲儿的是不是?”郭城把一团暗红的火星吐掉,身子往前探,好像那样做就能接近真实的生活。“我摸我第一个女朋友奶子的时候,你们猜猜,我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了母亲。我想,母亲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他站起来,环视新兵,一脸严肃劲儿,“明白我的意思了?明白了?我那些女朋友,她们个个都是母亲,未来的母亲。未来母亲的母亲。所以说,保卫祖国是什么意思,就是保卫母亲呗!反过来说,就是保卫女朋友呗!那些背信弃义的叛徒和小人,他们有奶就是娘,才不管母亲是谁呢,我太他妈讨厌他们了!就为我那些女朋友洁白的小胸脯,我也饶不了他们,我也得狠狠地杀他几个小鬼子!”
“到时候上去了,我不会再给你说什么。”乌力天扬蹲在黑暗里,狠狠吸了一口烟。看了一眼蹲在对面的鲁红军,“你把自己看好,别莽撞,别到时候丢了,我没法儿向你家里交代。”
“我不用谁交代。”鲁红军恶狠狠地说,“我会杀疯的。”
“我也会。所以我才不在乎鸡巴血书。”乌力天扬说,又狠狠吸一口烟。
“我们会立功,会成为人民的英雄,祖国的骄傲,对吧?”鲁红军激动地问。
“我们是一群母鸡,根本不用操心把蛋生在什么地方,不管生在什么地方,吃蛋的都不是我们。”乌力天扬说。这是真话。但他还是想当英雄,想骄傲,这也是真的。
春节过后。临战气氛越来越浓,空气中都能闻到硝烟味儿。部队分别进入出击地,白天掩蹄衔枚,夜里炮车出来了,坦克也出来了,不让开大灯,由夜光灯指挥道路。黑夜中,柴油味儿呛鼻子。
乌力天扬有几次想起简雨蝉,想和她联系,可又不知道她在哪儿。有一次,他碰到野战总医院一个管后勤的科长,顺口问了问,没想到那个科长竟然认识简雨蝉。
“简雨蝉?就是化验室那个辣美人儿?当然认识。总医院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你要问认不认识‘四人帮’,没有不认识的;你要问认不认识院长,一半儿人不认识。简雨蝉划在‘四人帮’和院长中间。三分之二的人知道她吧。”
要上战场了。该告别的得告别,乌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