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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我是我的神-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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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军机就打算往回走,走之前给基地印刷厂挂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对简雨槐说,鹿场说,今年鹿不产茸,鹿茸买不着。简雨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快回来吧,别等了。又加了一句,给你添这么大麻烦,你辛苦了。葛军机放了电话,孙新民在一旁笑,说女朋友吧,看你说话的口气,要不是毛主席,只能是女朋友,没有第三个人。
  买了票,是第二天去北京的。谁知当天下午,黑河武装部来电话,说找到了简小川,人已经抓住了二十多天,因为简小川用了假名字,又没有身份证明,没查出来。等把偷越国境的人和盲流集中起来,往齐齐哈尔送的时候,一个武汉籍的企图越境者,是天安门事件的重要通缉犯,这个人认出了简小川,黑河方面才把简小川的身份弄清楚。
  孙新民立即在电话里告诉黑河武装部,人扣在那儿,别往上送,他们赶过去。放下电话,孙新民和葛军机就往黑河赶,在黑河见到了简小川,人狼狈得不像样子,但的确是他。简小川看见葛军机,吃了一惊。葛军机拿眼神示意简小川,让他不要开口。孙新民那边很快把事情办妥,把简小川从武装部领出来,捎带着提了一大包猴头菇和五味子,上车走人。
  回到哈尔滨,葛军机不逗留,立刻买了车票往回返。葛军机在北京给简雨槐挂了电话,说鹿茸买到了。电话那一头,简雨槐又是半天不出声,再出声时声音哽哽的,说,连累你了,谢谢你。
  “你哥是家里的独子,你哥要出事,这个家就算完了。军机他是咱家的救命恩人。”
  “我谢过他。我说了连累他。”
  “那是连累吗?学不上了,冒那么大危险,就一个连累吗?人家是什么样的孩子,你已经看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妈,你别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人家乌力家。你当你的心思乌力家不知道?乌力家为什么把你弄回来?人家知道你心里有天赫,人家那是对天赫有个交代。人家交代了,才把你弄回来。人家就不惦记天赫?那是儿子,是心头肉。你要不嫁,人家一辈子都得想着天赫,一辈子都得在苦汤里浸着泡着,你要逼人家死呀!”
  “是我逼的吗?谁逼谁了?乌力伯伯被整成那样,萨努娅阿姨被整成那样,天时哥残了,安禾死了,军机和稚非有家不能归,天扬进了少管所,都是我逼的吗?”
  简雨槐少见的激动,脸儿苍白得像一张暗处的纸。方红藤愣住了。女儿不是没想过这个,不是没清算过这个,她想过,清算过,知道简家是乌力家的祸根,简家害苦了乌力家,该乌力家的债八辈子还不完,她心里清清楚楚,就是没有说出来。现在她说出来了,她还是简家人,还是背着简家人的黑锅,她是一个怎样把苦涩都深深埋在心里的女儿呀!
  简雨槐不出声,人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窗户外面,一会儿动了一下。方红藤以为她要说话,没有,人起来,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手;先用肥皂洗,一遍又一遍,洗完用水清,一遍又一遍。方红藤坐在里屋,听见女儿在卫生间里鱼儿划水似的洗着手,没完没了,自己手上的皮肤隐隐作痛,一直疼进关节缝里。
  方红藤豁出来,去找乌力图古拉,说了简雨槐的心思。
  乌力图古拉沉默了很长时间。乌力天赫的事是长在他心里的一丛荆棘,这丛荆棘任何时候都在刺痛他。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老了,刺痛却越来越深,而且无法排解。他不是一个能投降的,哪怕对儿子,哪怕对自己,不投降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承认自己错了,打死也不承认。但对雨槐这样的好孩子,这样让人疼到心里去的孩子,他不会那么做。
  乌力图古拉去卫生间洗了脸,穿上外套,扣好风纪扣,拍了拍外套上的褶子,走出家,走过营区的林荫道,走进干部宿舍区。从江边过来的风撵上了他,吹动他花白的头发,那让他像一根孤立无援的芦苇,显得很苍老。
  “孩子,本来我不该告诉你,可不告诉你,你就不在,就活不回来,所以,我得告诉你。”乌力图古拉腰板笔直地坐在简雨槐对面,目光里透出无尽的疼爱,“天赫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在了。”
  乌力图古拉知道自己很残酷。他事先就知道这个,并且做了准备。但他还是被那个纤弱的女孩子的失声痛哭给吓住了。乌力图古拉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就那么坐着,听那个女孩子把自己往死里哭,并且等着她哭出绝境。方红藤在外屋,把大门紧紧地掩上,把窗户全都关起来,把简先民、简小川和简明了推进另外一个屋,把门关上,然后,她自己倚在门上,捂住嘴,也哭了。
  没有人知道在此之前简雨槐经历了什么。从奉节回到武汉后,她去胜利文工团找陈小春。陈小春转给她几封信,那里面没有乌力天赫的信。以后陈小春复员回上海,走之前来和简雨槐告别,说槐姐我走了,你要保重啊。陈小春走了之后,简雨槐每隔一段时间就跑一趟胜利文工团,看看有没有乌力天赫的来信。没有。乌力天赫没有来信。一封也没有。他就像失踪了似的,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来过信。现在,乌力天赫没有来信的原因得到了证实——他死了,再也不能给她写信了。
  简雨槐整整哭了一个星期,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的她这次旷工了整整一星期,那一个星期,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出门,哭。
  方红藤这回铁了心要往绝里拯救女儿,抹一把泪对丈夫和儿子说,你们别管她,让她哭,让她哭够,哭够了,哭绝了。她才会有下辈子。
  葛军机和简雨槐的婚事很快定下来。这回不用乌力图古拉出面,萨努娅比乌力图古拉还要积极,把事情揽过去,和方红藤商量,两家都是头一个孩子成家,得好好办一下。
  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春节喜庆,是送旧迎新的好日子,适合办喜事,挑了春节。
  大年初一,葛军机天不亮就到简家来接简雨槐。葛军机进门的时候,简雨槐已经收拾好了,紫面棉袄,月白色褂子,黑色长裤,一身素,只在辫子上扎了一根红绸绳,人坐在床边,呆呆地等人来领。
  “爸,妈,小川,明了。”葛军机和简家人打招呼。
  “哎,来啦?”简先民点头哈腰。
  “外面冷,快进来,看冻着!”方红藤欢天喜地。
  “我可没钱送礼啊。”简小川冷冷地。
  “军机哥,有席吧?去哪儿吃?”简明了覥着脸问。
  “来了。不冷。不用客气。我妈准备了饭,就在家里吃,你们一块儿去。”葛军机一一回应。
  一家人正站在客厅里说着,简雨槐在里屋突然惊喜地叫了出来:
  “呀,雪,下雪了!”
  大家吓一眺,回头去看坐在里屋床头的简雨槐,连葛军机都吓住了,没见过简雨槐用那么大的声音喊叫。简雨槐跳下床,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拽住葛军机,转来转去看他头上肩上落着的绒毛似的雪花。惊喜地说,是雪,是雪!然后就撇下葛军机,拉开门冲到外面去。
  雪。是雪。
  年正月初一,武汉三镇下了一场大雪。雪是从凌晨开始下的,到下午的时候,三镇已经洁白一片,看不出城市原来的样子了。
  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
  (简雨槐写给乌力天赫的第一百五十九封信。和这之前所有写给乌力天赫的信一样,因为无处寄出,它没能寄出。)
  雨槐:你还好吗?
  我刚刚结束了一次漫长的旅行,回到我的窝里。
  你简直想象不到,我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旅行者。就在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两年。我去了秘鲁,在那里待了七个月,然后离开了那里。而在非洲的刚果(金),我则整整待了十一个月。
  我在秘鲁沿着神秘莫测的安第斯山脉行走。公元11世纪,印第安人在这里创建了伟大的印加帝国。公元15世纪,这里成为印加文明的辉煌殿堂,我在文明的遗址上行走,它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由一种文明组成的,是由无数种文明组成的,而每一种文明,哪怕它们正在消失或者已经消失了,都是令人景仰和尊重的。
  人类一直在无数的可能和不可能中选择。他们选择得最多的是辉煌,但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和这里的遗址一样,在辉煌之后,坚守住遥遥无期的孤独?
  在刚果(金)的那十一个月,是我旅行生涯中最难以忘怀的。那是一个由众多部落组成的国家(据说它有二百多个部落。还有人告诉我说是三百多个)。这个国家非常美丽,有安徒生笔下的原始森林,仙女般的玛格丽塔雪山。还有无数让人惊讶的河流和湖泊。钴和金刚石遍布刚果(金)全国,人们说它是世界原料的宝库,这个说法一点儿也不过分。我去过北部的阿赞德高原、东部的米通巴山脉、南部的加丹加高原和西部的刚果盆地,它们迥异的风格令我流连忘返。我真想永远待在那里,成为那里的一棵树,或者一头熊。要是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我常常一个人夜里走出帐篷,躺在草丛中,长久地仰望星空。无数的流星和流星群从夜空中经过,间或发出炫目的银色或褐红色光芒,慢吞吞地消失在更为耀眼的群星中。
  在希腊语的原意中,流星被称作漂流者。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倒是不太重要,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1978年春节那一天,我在安第斯山脉遇到了大雪。那是什么样的雪呀!你要明白,我是在炎热的丛林中、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遇到了那场雪,它们从天空中悠然飘落下来,落在我身上。覆盖住了我。
  雨槐,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你。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到了你!
  说了这么多,我都忘了问你。雨槐,你还好吗?你真的还好吗?
  (乌力天赫写给简雨槐的第三封信。这封信被寄到胜利文工团,静静地躺在收发室的信架上。一直无人领取。半年后,它和另外一封乌力天赫随后寄给简雨槐的信,还有一大堆旧报刊一起被装进麻袋,卖给了废品站。)
  第二十七章 带上你们的长矛和弓箭
  入秋以后,乌力天扬所在部队开始往南边调动。部队先到了湖北孝感,在那里做了战前动员工作,并且按归口作战单位充实装备。
  一接到南下的命令。十二连三排排长乌力天扬就告诉三排九班班长鲁红军和连部文书罗曲直,准备好,泼血的时候到了。
  部队在孝感短暂停留时,乌力天扬想回家看一看妈妈。当兵三年多,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不是没有探亲假,是他没用探亲假;他要把排长当上,不能因为回一趟家就让连长段人贵把他踢出局。他不光想回家看看妈妈,还想当面向葛军机和简雨槐表示祝贺。他接到了葛军机的信,知道葛军机和简雨槐要结婚了。乌力天扬有些伤感。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该如何控制感情。
  乌力天扬向指导员卜文章试探自己回家的想法。卜文章沉思了片刻,表示他家离得这么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照说也该回去看一看,可部队情绪不太稳定,好几个兵闹着回家治病,还有兵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他要一走,人家说干部都溜号,问题就大了。
  卜文章是老指导员,原来的搭档尤克勤当上了营长,部下段人贵现在成了他的搭档,连乌力天扬都当上排长了,他还当指导员。他这个指导员论威信论经验都有。乌力天扬认为指导员说得有道理,打消了回家的想法,回到宿舍,给母亲和葛军机各写了一封信,他在给葛军机的信里说,最近部队有调动。一段时间不能给家里写信,要二哥替他多安慰妈妈。他寄回家一件鸭绒衣和八十块钱。鸭绒衣是他孝敬妈妈的,还有一瓶雪花膏,那一年他想给妈妈送一瓶雪花膏。没送成,这回补上。钱给葛军机,他的津贴老拿来补贴排里的农村兵,三年下来就剩下这些,问问雨槐喜欢什么,自己买,算他这个弟弟送的礼物。他在信里没有提到父亲。一直是这样,能不提就不提。
  “妈,你还好吗?儿子做梦。在梦里见到你了。”乌力天扬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她穿着一件肥大的囚服,沿着茶垄费力地把一筐刚采下来的茶叶往地头拖。她头上有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他这么写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
  日子在往冬天去,可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等到了夏石,季节已经是冬天,身上却只能穿一件单衣。
  部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十一连有个兵的家长在崇左拦住部队,缠了好几天,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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