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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我是我的神-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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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志勇一直很紧张。卢美丽找东西的时候,他坐在乌力天时床头,看一眼乌力天时,再看一眼门,听见楼下有什么动静,立刻站起来,眼睛盯着门,用力绞手中的绳索,好像那里随时有可能冒出什么人来。等卢美丽上楼来,匡志勇小声问她,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大人就算了,孩子还小。卢美丽替匡志勇整了整衣领,说志勇,别怕,我们做坏事了吗?我们没有。天时不是牛鬼蛇神,是英雄;天扬也不是牛鬼蛇神,是英雄的弟弟,他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那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她又抻了抻匡志勇的衣袖,说志勇,我要你知道,嫁给你,我是跳龙门了。我一个乡下丫头,成城里人了,我这是上辈子修来的,我要你一辈子都替我拿主意,一辈子都做我的主心骨。又转了身叫乌力天扬,让他过来,说你别斜眼儿,你是唯一还站在这个家里的男人,斜眼儿没用,你跪下,给你姐夫磕头,就说乌力家谢谢匡家的救命之恩。
  匡志勇没拦住,乌力天扬过来,人往地上一跪,给匡志勇磕头,说谢谢匡大哥,谢谢匡家救命之恩。匡志勇眼圈红了,抢上一步,用那只不残的手把乌力天扬用力往起架,说莫这样,莫这样,天扬弟弟你这是骂我。又急得说卢美丽,美丽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如扇我的脸。卢美丽就去床上抱乌力天时,说,好了,天扬,已经谢过了,起来,我们走。
  乌力天扬不跟卢美丽走,任卢美丽和匡志勇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基地。天时可以走,天时是英雄。他不走,他不是英雄。卢美丽急了,说乌力天扬,你想干什么?没听人家说,要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说话呀?首长都没有犟得过,你比首长还狠,你的小脑袋比铁拳头硬?匡志勇在一旁帮着劝乌力天扬,兄弟,莫气你姐姐,你姐姐在奶毛毛,她一生气,毛毛就没有奶吃了。
  乌力天扬还是没有走。乌力天扬绝得很,就是不走,说你们烦不烦,要走就走,不走就把天时留下,我们爱臭不臭。卢美丽没有办法,把乌力天扬狗血淋头地好骂了一顿,又让匡志勇看看带了钱和粮票没有。匡志勇摸衣兜,摸出五角二分钱,六两省版粮票。卢美丽把钱和粮票交给乌力天扬,再三叮嘱,要他脑子放灵活一点儿,遇事绕着走,别跟人斗气,看着过不去,就去国棉三厂家属区二宿舍十一栋问匡志勇家,或者到大庆路反修煤店找她。这样叮嘱完,自己箍了床上的乌力天时,把他抱下楼。匡志勇推着自行车,后架上用一床被子铺了木板,卢美丽把乌力天时放在木板上,裹上被子,再用匡志勇带来的那根绳子,仔仔细细把乌力天时扎好,匡志勇在前面推着车子,卢美丽在后面扶着乌力天时,两个人出了院子,很紧张地走了。
  卢美丽第二天又来了,给乌力天扬送了二十块钱、三十斤市版粮票,还有一袋米。她把钱和粮票分成几份,分别替乌力天扬缝在几个裤头里,告诉乌力天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这些钱和粮票。卢美丽又去楼下的几个房间翻腾了一阵,硬是让她找出四块五毛钱和二十多斤粮票出来,从厨房和储藏室里也收拾出一堆能吃的东西,再翻出两个旅行包、一口箱子,往旅行包和箱子里尽可能地装了一些日用品,这才让乌力天扬扛了箱子,自己拎了两个包,送他到修缮队,去找营管处分的新住处。
  乌力天时被卢美丽接走了,乌力天扬轻松多了,觉得有一种喜儿走出山洞重见天日的感觉。那几天兜里有钱有粮,饿不着,又没人管,饿了吃,困了睡,还去警卫连的菜地里偷了几个西红柿,回来在公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当水果吃掉,过了几天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修缮队队长邱金汉的儿子邱义群打小不受乌力家男孩子的待见,知道乌力天扬被营管处撵到了修缮队,拔了毛的大雁落进了泥泞里,就趾高气扬地带了几个修缮队的孩子来找乌力天扬,乌力天扬不买他的账,打了起来。邱义群把乌力天扬痛揍了一顿,打得他在地上到处乱爬,鼻血打出来,肋骨也踢伤了,还被邱义群用脚踩住,在头上撒了一泡腥尿。
  除了一瘸一拐地去公共厕所,乌力天扬好几天没有出门,整天蒙着脑袋睡觉,修缮队的孩子在外面踢门,骂狗崽子滚出来,他也不起来,一副被打了的架势。过了几天,聋哑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到基地慰问演出,修缮队的人都去大礼堂看演出,乌力天扬也去了,因为去得晚,没了座位,委顿地靠在大礼堂的后面,不停地往地上吐口水。邱义群坐在人群当中,得意地转过头去冲乌力天扬笑,乌力天扬也咧开嘴卑鄙地笑,邱义群就回过头去对身边的同伴说,老子早就看着乌力家的人不顺眼,不就是有个破爹吗,历史证明,出身是他妈小娘养的。
  那天的演出很精彩,有舞蹈《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八角楼的灯光》,还有器乐小合奏《北京的金山上》,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人们发现,聋哑姑娘大多长得俊俏,比不聋哑的姑娘水灵。
  事情就是在水灵的聋哑姑娘们表演《北京的金山上》的时候发生的。修缮队家属区突然起了大火,大火从邱队长家燃起,很快蔓延到附近人家,基地出动了消防车,用了两个小时才把火扑灭。事后的调查没有任何头绪。职工家普生炉子。私自牵电线烧电炉的事情也有,火灾隐患不少。加之邱金汉是职工造反派的头头,邱义群是红卫兵的头头,父子两人都有大量对头。人为报复的可能也存在。邱义群好几次冒出乌力天扬是纵火犯的念头,可不光他自己,基地当晚看演出的人都证明乌力天扬不在火灾现场,就算指证了也得不到支持。到最后,基地召集修缮队职工开了一个安全整治大会,再把职工私自乱牵的电线拆除掉,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人们只是忽略了一点,乌力天扬几年前就制造过土炸弹,企图炸毁那架海军96式陆基攻击机,虽然炸飞机的阴谋没有得逞,但炸药包的确被点燃了,也就是说,乌力天扬具有足够的作案能力。剩下的技术问题不难解决——火药包放置在引火柴等易燃处,导火索的前端用打湿的油布包裹住,牵进封了明火的炉底,大约在三十分钟到五十分钟之间,油布被炉底的高温烘干,导火索点燃,启动火药包,继而引燃易燃品,火灾就发生了——这也是乌力天扬那天看演出时去晚了,找不到座位,只能靠墙站着看那些俊俏的聋哑姑娘的原因。
  简雨槐从上海舞蹈学校学习回来就来找乌力天扬。两姊妹在门口站着,好半天没敢进屋。乌力天扬拉开吱呀呀乱响的门,说进来吧,两个人才小心地迈过地上到处乱丢的大字报纸和臭烘烘的球鞋,进了乱糟糟的屋子。
  简雨蝉这一回没大大咧咧,东张西望地看猪窝似的房间,抽了一下鼻子,坐到床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简雨槐没有坐。屋子只有六七平米,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连凳子都没有一个。乌力天扬从来不叠被子,在一盏十五支光的灯泡下,屋里的任何东西都很可疑,让人不敢坐。
  简雨槐本来就口讷,两个嘴巧的人不说话,她就找不到话说。后来还是她说了。她说自己前些日子去河南和湖南下部队演出,然后去上海芭蕾舞学校进修,一走就是大半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说芭蕾舞学校一个舞蹈老师头一天还在教她们,第二天就上吊了。她说得很凌乱,没有头绪,简雨蝉在一边听了很不满意,打断她的话,说姐你费什么话,你就问天赫哥哥的事,让天扬告诉你,不就完了嘛。简雨槐愣了一会儿,问乌力天扬,乌力天赫有没有消息。乌力天扬就把乌力天赫来信的事情告诉了简雨槐。
  简雨槐始终瞪着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看着乌力天扬,脸苍白着,像蒙上了一层薄雪,随时可能被风吹破。在乌力天扬告诉她乌力天赫信里的内容后,她只问了一句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为什么会恨家里人?
  简雨蝉不耐烦地从床边站起来,要乌力天扬告诉简雨槐乌力天赫的地址。乌力天扬说没有地址,邮戳是广东梅县的,信封上只写了内详。你找不到他。乌力天扬很有把握地说。他就是这样,就是想让人找不到。
  武汉是一座河流众多而又多雨的平原城市,因为这个,武汉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湖泊。那些大大小小的湖泊里有一种肉眼不易看到的小动物,在显微镜下看,就像一只只草鞋底,它们叫草履虫。因为太小,容易受到鱼虾的侵犯,它们只能成群结队地生活,不敢放单。
  乌力天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草履虫伙伴,他们是鲁红军和汪百团。
  鲁红军一直在暗中打听乌力天扬的情况。乌力家的事情他都知道,是汪百团和罗曲直告诉他的。鲁红军已经和自己的同学简明了彻底分道扬镳了。简明了警告鲁红军,如果他再来基地,再找狗崽子乌力天扬,他就告诉门卫把他抓起来,当汉奸毙掉。但这阻止不住鲁红军。学校已经停课了,鲁红军在家里待不住,再说他特别关心乌力天扬。乌力伯伯被斗被打他管不了,萨努娅阿姨被抓他也管不了,被斗被打被抓的不止一个,不止伯伯和阿姨,这些他都不管。他只管乌力天扬,当汉奸也管,毙掉也管。鲁红军不断往基地跑,跑来打听乌力天扬的情况。等乌力天扬从乌力家搬出来,搬到修缮队,鲁红军索性公开和乌力天扬走到一起,完全不把简明了放在眼里。
  基地后勤部长汪道坤在运动中也被揪出来,进了学习班,家里的人也被赶到修缮队。因为被打倒的人越来越多,修缮队把两排旧库房腾出来,用油毛毡封出二三十间,家里人口多的分两间,人口少的分一间。汪百团家除了老大汪冀中和老二汪胜利在部队,下面还有五个兄弟姊妹,外加汪道坤的一个寡妇妹妹,家属有七口,汪道坤的老婆胡敏到文革小组去哭了几次,又去找简先民求情,考虑到汪道坤在批斗过程中被激怒的群众打成了脑震荡,简先民动了恻隐之心,汪家就此分到三间房子,是修缮队仓库住户中的大财主,被很多人嫉妒。
  高东风停课以后也常来基地。锅炉厂造反派打得一塌糊涂,这让孱弱的他十分怀念基地安静的果林和快乐的小鸟。谁也想不到,乌力天扬当年的跟屁虫高东风会改弦易辙,投奔邱义群。他把汪百团的小妹妹汪大庆的橡皮筋扯断了。汪大庆要高东风赔。高东风不赔。汪大庆拉住高东风不让走。高东风把汪大庆摔倒在地上,把汪大庆的头磕出了血。汪百团去找高东风报仇。高东风找来邱义群。邱义群要两个修缮队的孩子把汪百团夹住,让高东风扇汪百团的耳光,扇左脸十下算土地革命战争,扇右脸十下算抗日战争,左右开弓扇十下算解放战争,再冲脸上吐三口痰算抗美援朝。小子,变天了你知不知道。邱义群往拳头上吐了一口唾沫,把拳头重重地打在汪百团的小肚子上,然后带着高东风等人扬长而去。
  汪百团越来越不爱说话,和乌力天扬、鲁红军在一起。不管在任何地方,他都低头找大块的石头,在石头上磨一把折叠刀,磨得声音很刺耳。鲁红军埋怨汪百团是制造噪音犯。汪百团不停下,还磨刀。谁也别拦,我非捅他不可。汪百团恶狠狠地说,也不知道他是要捅高东风,还是要捅邱义群。
  重新走到一起的三个孩子得有个组织。乌力天扬给这个组织起了个名字,叫“敌后武工队基地小组”,他任党小组长,鲁红军和汪百团任副组长,组员暂时没有,先空着,等条件合适了再发展。鲁红军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成了正规军,不断地摩拳擦掌。汪百团对组织的名字有点儿挑剔,认为不够响亮,建议起个响亮的,比如说,叫“中共鄂东特委敌后武工队基地小组”。乌力天扬不同意。那得多长一口气才能说完哪。还不得憋死,不如省下点儿力气干点儿实事。
  基地小组的第一次任务是偷窃。偷窃的对象是他们自己的家——过去的家。
  鲁红军和汪百团发现,自从乌力天扬冲上台去把他爹的头发剃掉之后,他有了很大变化。他们非常佩服乌力天扬的这种变化。所以。当乌力天扬宣布他自己任党小组长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表示反对。
  乌力天扬和两个副组长商量,自己家被抄过,又让卢美丽搜罗过一次,基本上属于执行过三光政策的无人区,没有油水;汪道坤是白区过来的干部,知识分子,生活讲情调,肯定有些抄不干净的浮财,第一次先偷汪百团家。汪百团很爽快,表示不偷白不偷,很有点儿战争年代富家子弟为革命大义灭亲的架势。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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