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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我是我的神-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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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是吹牛大王吧,他打过仗没有,到处显摆?”
  “你那个特务妈把电台藏在哪儿,还有高跟鞋?”
  “藏在你屁眼儿里。”乌力天扬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撸了撸鼻子,再把手揣回裤兜。
  兵们恼火了,要揍乌力天扬,他蹿出屋子,被抬箱子的兵堵住。追出来的兵上来给了他俩耳光,外带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破孩子,再他妈嘴脏我抽死你!兵们骂骂咧咧走回屋子里去。
  乌力天扬慢吞吞坐起来,头有点儿发蒙,坐了一会儿,看见不远处有一样东西,在阳光下闪着沁凉的暗光。他拿手背揉眼,看清楚了,是一块石头,他小时候从树上取下来埋在石阶旁的那块,原来埋得好好的,被人踩来踢去,露出一截。他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下嘴唇,那里甜丝丝的,往外淌着血。他走过去,蹲下,抠开泥土,把石头重新埋好,站起来,踩实。
  他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回头看。一些家属远远地站在小路上。人群中有高东风、汪百团、罗曲直,他们的目光里透出一丝陌生。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萨拉热窝的公民们……萨拉热窝的公民们……把你们的亲人领走……士兵不会开枪……重复一遍,士兵不会开枪……他看见了简雨蝉。她从人群当中挤出来,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推开司机,骂司机是瘌痢头。乌力天扬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朝地上啐了一口,躲开抬着箱子从屋里出来的士兵,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抄家的兵们走了,一切归于安静。乌力天扬去卫生间,开了水龙头,洗干净鼻血,撩起衣襟擦干水,出了卫生间,上楼。他推开乌力天时的房间,走进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床头,万事皆休地坐上去。
  “操他妈,走啦。”他跷起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晃悠着,“都走了,一个也没剩。”
  “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乌力天时咕哝着。
  乌力天扬讨厌透了这些东西。运动开始的时候,他被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逼着背语录,囫囵吞枣地背了几句,仅限于和别的孩子吵架用。如今萨努娅和安禾不在了,他没法儿用这一套对付乌力天时。但是这个时候,乌力天时非常顽强,他就像再一次被压在十九吨重的巨石下,人显得很兴奋,睁大满是眼白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声:
  “拿这个……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
  “什么胜利失败的?谁他妈胜利了?谁他妈失败了?你鸡巴还是三哥呢,就不能说点儿人话?”
  乌力天扬气急,一蹬腿,用力猛了点儿,屁股下的椅子失去重心,轰然一声倒下,摔了个仰八叉,脑袋在地板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他被这个结果弄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他就哭。他一直躺在那里,不起来,不要脸地哭,任泪水曲里拐弯地流进耳朵,再从耳朵流淌到地板上。他呜呜地哭,哭累了,就那么睡去。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有什么声音把乌力天扬惊醒。他翻身坐了起来。黑暗中飘来一股甜甜的蜂蜜香。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进来怎么不开灯?像他妈鬼子进村似的。”他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蹲在面前的简雨蝉。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简雨蝉撑着膝头站起来,去门口,摸索着把灯打开。
  乌力天扬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拿手遮挡着。瞧,多么好的蓝天哪,真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它了。
  “高东风?高东风?”简雨蝉朝床上的乌力天时看了一眼,走到门口朝楼下喊。楼下没有动静。简雨蝉下去,一会儿捧了一堆报纸上来,“高东风害怕,不敢上来,走了。”简雨蝉手里捧着那堆报纸,在乌力天扬面前蹲下,双膝一磕,跪在地板上,把怀里的报纸放在地板上,一层层打开,是六张摊饼、八个煮鸡蛋,“饿了吧,快吃,简雨槐的妈给你和天时哥哥做的。”
  乌力天扬像饿痨鬼,手也不洗,很快吃掉五张摊饼、五个鸡蛋,吃完去楼上卫生间,凑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自来水,撑得他一个劲儿打嗝儿,老想吐。
  怎么喂乌力天时吃饭成了问题。乌力天扬不知道自己的三哥平日里吃什么、怎么吃,以前这都是妈妈和卢美丽的事儿,他从来没留心过。他试了试,把摊饼掰成小块,往乌力天时嘴里塞。乌力天时嘴闭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反应,乌力天扬烦了。
  “吃啊!你嘴闭着干吗?嘴闭着怎么吃?”
  “你朝他喊什么?他要能吃用得着你?”
  简雨蝉把乌力天扬推开,自己坐到床头去,一点点哄着,把鸡蛋往乌力天时嘴里填。可填了半天,乌力天时还是不张嘴,她也没了办法。
  “要不,我去叫简雨槐她妈来,也许她有办法。”
  “别叫你家的人,我烦。”
  “烦什么?我不是我家的人呀?”
  “是又怎么样?谁他妈请你来的?你走呀。”
  “凶什么?是不是还想揍我?”
  “想过,怎么啦?见你就想揍。要不是看你拿鸡蛋来,早揍了。”
  “乌力天扬,别嘴硬,有本事别吃我家的东西!”
  “等拉出来还给你,一粒麦子也不欠你的。”
  简雨蝉把饼子丢开,扑过来掐乌力天扬。她动如脱兔,下手飞快,乌力天扬从她爪子下逃开之前,脸上已经被她挠出了好几道血印。
  “你妈的,疯了!”乌力天扬捂住热辣辣的脸颊。
  “你才疯了!你是王八蛋疯子!”简雨蝉仰了仰头,朝门口走去。路过乌力天扬身边时,用小皮鞋狠狠地跺了几脚,把剩下的饼和鸡蛋全跺碎了。
  那天晚上,乌力天扬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就在乌力天时的房间里睡。记住我们的口号,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他躺在地板上,臭球鞋往边上一蹬,衣服没脱奇--书∧网,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早上,鸟儿啁啾,把乌力天扬叫醒。他揉了半天眼睛,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爬过去,把乱七八糟的报纸一点点铺开,从报纸中捡起被跺碎的饼和鸡蛋末,把它们撮到手心里,手心往嘴里一扣,乱糟糟地填进嘴里。“反正你也不吃。”他扑拉着嘴角上沾着的鸡蛋末,心安理得地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乌力天时说。
  吃过饭,乌力天扬去楼下和院子里侦察了一下。楼下的门大敞着,地上到处是散乱的家具和纸张,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把父亲办公室的窗玻璃捅破,翻进去,又逛到父母的卧室,一个屋子一个屋子视察,然后坐在桌子上,或者坐在地上,捡起戴八角帽的父亲、还有梳大辫子的母亲,歪着脑袋,看他们年轻时候风华正茂的样子,然后把他们丢回原处。他被灰尘呛了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很奇怪,家里一乱,灰尘就出来了,也不知道那些灰尘过去都藏在哪儿,可见表面光的东西不可信。
  院子里的落叶也多,警卫室的门开着,凳子上丢着一本登记簿,被风吹得上一页下一页的,还在那儿恪尽职守。
  前院后院转了一圈,没转出什么名堂,乌力天扬又有些饿了,往屋子里走。进屋的时候,看见鲁红军在林荫道那边晃了一下。消失了。乌力天扬没有兴趣和谁说话,把大门关上,落了锁,去厨房翻了翻,翻出一个生鸡蛋,敲开喝掉,壳壁的蛋清舔干净,蛋壳往水槽里一丢,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没精打采地上楼,给乌力天时喂了几口生水。枕头全打湿了,他也懒得换,脱掉衣裳,上了另一个床,把被子拉过来,蒙头就睡。
  天黑的时候,简雨蝉又来了,一手提一只军用饭盒,用肩膀顶开门,像条无鳞鱼一样滑进来。
  “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跟着我呢,窸窸窣窣的,原来是风吹叶子。你摸摸,现在还跳得慌呢!”简雨蝉脸颊红扑扑的,一副吓得很厉害的样子,手中的饭盒放下,埋怨乌力天扬,“怎么把门关上了?害得我从厨房往里翻,醪糟洒了一身。”
  简雨蝉穿一件自底小红碎花的漂亮裙子,裙子上果然有一片湿润,挺拔的小腿上有一道划痕,是翻窗时蹭的。
  这一回的饭食换了,是羊肉馅饺子和醪糟。乌力天扬一闻到羊肉的膻味心里就发慌,人像没了骨头,哧溜一下从床上溜下地,蹿到饭盒边上,根本记不得昨天和简雨蝉争吵的时候,自己铮铮傲骨还要还人家麦子的那番话——老实说,就是记住了也没什么意义,这个时候,只要能让他吃上饺子,就是要他当叛徒出卖自己,他一点儿都不会犹豫,当场就出卖。
  “饺子你吃,醪糟天时哥哥吃。”简雨蝉把随身带来的一块胶皮铺开,围在乌力天时的脖颈下,打开另一个饭盒,倒出一盒盖醪糟,小心翼翼端着,一撩裙子坐到床头,用小勺子喂乌力天时,“简雨槐的妈说,要你记着给天时哥哥翻身,要不天时哥哥会得褥疮。”
  “什么是褥疮?”乌力天扬坐在地上。他让饺子噎了一下。他吃得太快,已经吃掉了七八个。
  “我也不知道。我没问。反正是疮呗。简雨槐的妈说,要你给天时哥哥洗澡。天热,不洗生泥。”简雨蝉把一勺在酒酿里发过酵的甜米粒儿填进乌力天时的嘴里,用勺子刮掉漏在他嘴角的汤汁,再用手绢在那里蘸了蘸。
  “怎么洗?他没腿,站不住,我又搬不动他。”乌力天扬已经吃掉了半盒饺子,不饿了,这个时候,骨气又回到他身上,他不会考虑出卖谁的问题了。
  “你傻呀,不知道用热水给他抹身子?”简雨蝉停下来,空出一只手,把乌力天时的一缕头发顺到一边。她顺得很仔细,嘴唇下意识地努着,脸颊上的酒窝比先前更深,这就使她更像一个洋娃娃。
  “我自己还没洗呢。”乌力天扬耸了耸鼻子。他觉得简雨蝉太臭美,伺候一个瘫子还没忘了臭美,让人讨厌。
  “你有腿,不用谁来搬,不洗怪谁。”简雨蝉撇了撇嘴,一副嫌弃乌力天扬的样子。
  乌力天扬坐在地上,看简雨蝉。他觉得她的口气就像他妈的那种当妈妈的人,让人失去主宰,让人老往小里去,令人厌恶。简雨槐的妈。她们是什么味道?简雨蝉坐在床头,为了不碍事,小红碎花的裙子绕起来,裹住腿,躬身去喂乌力天时的时候,身子往前倾,喂完,身子收回来。现在他知道,他们全错了,这个该死的小狐狸精的裙子里并不是什么也没有,那里有一条白色的小裤衩。
  乌力天扬把眼睛移开,去看窗外。屋里亮着灯,窗外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怎么,乌力天扬觉得那里是一口巨大的无底的深井。他害怕,非常害怕。
  乌力天扬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泪水噗嗒噗嗒地往下滴落。
  “你怎么了?”简雨蝉问乌力天扬。
  “我不知道他们还回不回来……我不知道明天我和天时吃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让天时长褥疮……我不知道干净有什么意思……”
  简雨蝉仔细看着乌力天扬,看了一会儿,离开床头,把手中的饭盒盖放到一边,走到乌力天扬面前蹲下,撩起裙子,双膝一磕,跪在地板上,“你别这样,别哭。你干嘛哭?”她没见过他这样,有些发慌。
  “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活……”乌力天扬拼命地把呜咽声堵在嗓子眼儿里。现在他明白过来那口井是什么意思了。我的孩子怎么办?谁来管他们!
  “胡说。”简雨蝉双手拄地,移动膝头,朝乌力天扬挪近,“你胡说。”她抬起一只手去揩他脸上的泪水。她的手软乎乎的,很干爽,“你就是喜欢胡说。”她收回那只手,脚跟支撑着身子坐下,“你是全世界最不要脸的胡说大王。”现在,她不怎么慌乱了。她已经揩过他的泪水,已经骂过他,把他狠狠地骂过了,她越来越有了主心骨,“来,过来,到我这儿来。”她把手伸出去,这回不是一只手,是两只。她用两只手搭住他的肩膀,把他拽过去,拽到自己面前。她捧住他的脸,把他往怀里带,把他的脑袋拥进自己怀里,就像那种当妈妈的人,“他们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明天还给你送饭,我帮你给天时哥哥翻身,我监督你洗澡,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对不对?”
  乌力天扬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臭和简雨蝉身上的蜂蜜香让他昏昏欲睡,这不是一件好事。他觉得简雨蝉的胳膊滑腻腻的,像两条令人讨厌的蛇,缠得他耳朵痒痒的,这也不是一件好事。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把简雨蝉香喷喷的脖子弄得很脏,把她漂亮的的确良衬衣弄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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