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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我是我的神-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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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乌力天赫已经脱离了理论上的革命。他自以为已经寻找到的那条道路变得模糊起来,而且越来越模糊。他根本就看不见他的道路。“我们坚决地支持你们……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切资产阶级保皇派……搬掉一切绊脚石……展开猛烈的进攻……彻底打垮、打倒,使他们威风扫地,永世不得翻身!”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柔和而冷静的黄冈口音,永远也不能忘记天安门广场上雷霆万钧的欢呼,永远也不能忘记自己在泪水中发下的誓言。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啃啮着他的心,让他不得安宁。他害怕这种不安宁。他想驱赶开它们。他只有拼命地去斗殴,用包裹着铁皮的木棒把对方的头颅打碎,让对方的鲜血溅在自己脸上,把自己弄得更糟,让自己更加不安宁。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它们。
  乌力天扬根本不在乎他的四哥和简家老大之间的残酷战争。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保护那些乱世中惊惶失措敛翅难飞的小鸟们身上。
  乌力天扬的小鸟们是女孩子。她们有的比他小,有的比他大。她们的父母,都是在运动中被揪出来的走资派。因为这样的父母,她们成了狗崽子,任人欺负。
  基地文工团一个舞蹈演员,比乌力天扬大两岁,乌力天扬非常喜欢看她跳《洗衣歌》,她舞姿活泼,笑得很甜,就像雅鲁藏布江里的一朵浪花,只因为她的父亲加入过国民党,她就被简小川领着一群男孩子从练功室里拖出来,用弹簧鞭抽得皮开肉绽,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乌力天扬第一次心疼了。乌力天扬把牙都咬碎了。他想,王八蛋,你们凭什么欺负我的女孩儿!乌力天扬决心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人欺负,不让她们被拖出她们的鸟巢,不让她们遭到邱义群简明了之流的侮辱,不让她们挨弹簧鞭的抽,不让她们美丽的脸蛋儿皮开肉绽。
  乌力天扬领着罗曲直、汪百团、高东风、吕超、蔡小强,还有和他关系越来越好,几乎就是他的连体人的鲁红军,躲在防空洞里,商量一次次袭击的对象和方案。然后,他就像一名中世纪的骑士,全身披挂,带着他的骑士们,视死如归地潜入黑夜中。
  门上留下“小心狗头”的粉笔字。把自行车胎扎破。玻璃窗哗啦碎掉。南瓜里装满屎。鞭炮在鸡笼里轰然炸响。闷棍把专案组成员孩子的头敲开花……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没有人保护,像兔子一样无辜,胆战心惊,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你。让你觉得自己是男子汉的少女呀!这就是乌力天扬闹革命的动力。
  乌力天扬的革命行动并没有延续多久,他的圆桌骑士们很快一个个从他的麾下消失掉。他们垂头丧气地来和乌力天扬告别。白色恐怖太厉害,他们无法再坚持下去,他们必须进行战略转移,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
  “我爸要我和你家划清界限。”罗曲直老实说。
  “我爸说,我要给你家惹事,他会打断我的腿。”高东风揉了揉鼻子说。
  “打断腿算什么?我爸说了,我再跟着闹,他把我送回老家去。”
  现在,乌力天扬这个被伤感笼罩着的了不起的疯子身边,只剩下了誓死不肯离开他的鲁红军。
  “狗操的革军子弟就是麻烦。你放心,我是无产者,没那么麻烦,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离开你!”鲁红军大义凛然。
  第十三章 我们恋爱吧
  乌力图古拉半个月时间没有和家里人说话。是他们互相不说话。乌力图古拉这段时间很忙,常常不在武汉,就是在,每天也只能在吃晚饭的时候和家里人见上一面。晚饭是家里最沉闷的时候,没人说话,只有碗和筷子说话。
  乌力图古拉的忙不是对付专案组,他在给手忙脚乱的简先民当顾问。
  基地是重要的武器试验、生产和储备部门,多少双眼睛盯着,虽说主要生产和储备部门都在深山老林里,有部队严加守备,但那些单位也成立了造反组织,他们就像家贼似的,勾结外面的同伙冲击工厂和仓库,抢夺连军队自己都没来得及装备的新式武器。军方有规定,冲击重要军事部门,军队可以武力控制,可武力控制的后果却没有人愿意负责。2月23日,青海省驻军奉命强行夺取被红卫兵控制的《青海日报》,双方发生武装冲突,军方开枪,打死打伤红卫兵三百四十七人。流血事件发生之后,下令接管报社的青海驻军副司令员赵永夫却被隔离审查,丢了乌纱帽。
  简先民搞政治行,搞军事不行。硬撑了几天,下面一个工厂被抢走一批刚刚设计定型的63式自动步枪元件,一个仓库被抢走四十五件56式半自动步枪和十三箱手榴弹,简先民就有些发慌,知道自己对付不了这种挠头的事情。他权衡了一下,认为暂时用一用乌力图古拉,把难题推到他身上,不叫放虎归山,也不会失控——乌力图古拉的材料上报到全军文革领导小组,他去总部工作的调令被取消,这已经充分证明了简先民有能力控制住局面。
  乌力图古拉的审查结束,按全军文革领导小组的精神,结合进基地文革小组,主要负责武器装备的安全管理工作。前线在召唤,乌力图古拉又要去打仗了,他摆脱了虱子的纠缠,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投入各部门安全管理措施的调配工作。萨努娅告诫乌力图古拉,要他向文革小组讨一份结案材料,以备不虞。乌力图古拉却根本不在意,说结什么案?我就没承认有案在身,他有什么案好结?
  乌力图古拉不断往各部门跑,汽车跑坏了两台,跟他下去的人,累得上吊的心都有。乌力图古拉一下去就连轴转,去工厂查护厂队,去仓库看警戒哨,整夜研究方案,车上颠着还不让睡,问“大江南北”造反组织的头头是不是48军的转业干部,要是,让头头先背军史,再光着脊梁,背上一捆荆棘条子来和他说话。他把负责保卫工作的政治干部全撤掉,让他们带着职工们念文件去,恢复军事干部的职权,让他们重新回到岗位上。他和造反派谈判。命令他们离他的地盘远一点儿。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用他的话说,他把他们收拾掉了。
  萨努娅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不久前,她接到哥哥库切默的一封信,信是从波兰辗转寄到广东,再从广东转到武汉的,落款的日期是九个月前。国际主义战士库切默50年代初牵涉进一件政治案,被判了死刑,以后不知为什么没被杀掉,送往西伯利亚劳改。十三年后,他从西伯利亚逃了出来,逃往欧洲,在那里匿名躲藏起来,惶惶不可终日。库切默牵挂妹妹萨努娅,同时为自己的命运叹息。
  “莎什卡,这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会是这样?萨雷家族如今只剩下你一个革命者了,你可要坚持住。不要让我们的人把你抓进监狱去啊!”
  库切默的信落到了造反派手中。娄子捅大了。萨努娅经历了一连串严厉的审讯,人倒是没进监狱,却被批斗了很多次。有一次还被拉到新华路体育场十万人的批斗大会上,陪市委书记和市长们挨斗。萨努娅很苦恼,而且非常恐惧,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人开始浮肿,夜里睡不好觉,不敢睡。
  “你就不能关心一下我的事?”萨努娅拦下又要出门的乌力图古拉。她认为他应该帮一帮她。
  “怎么关心?”乌力图古拉站下,看着萨努娅,“我能让文化大革命停下来?不是扯淡吗?”
  “我没说你让文化大革命停下来。你就不能找一找上面,说说我的情况?”
  “找谁?现在谁不是人人自危?你的情况人家清楚。人家就是清楚才斗你。”
  “你的意思,我挨斗是对的?”
  “我没那么说。”
  “等于说了。”
  “这是文化革命,不动枪不动炮也是战争。是战争就得有伤亡,伤了抹点儿龙胆紫,再上。不让人打倒,你还是战士!”
  “谁伤我?亡了呢?”
  “受不了了是不是?想撤下来是不是?”
  “你要我往哪儿撤?撤回柯尔克孜去?”
  “萨努娅,”乌力图古拉火了,“少给我来这个!你要敢往苏修那边迈一步,我就砸断你的腿!你试试!”
  “乌力图古拉,”萨努娅也火了。“你怎么这么自私?你不如现在就砸断我的腿!”
  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乌力图古拉不理萨努娅,摔门上车。萨努娅气得不行,坐在屋里落了几滴眼泪。过了一会儿卢美丽进来,怯生生地告诉萨努娅,首长走之前去了楼上,他噔噔地上楼,推开老四和老五俩住的房间,人没进去,把两个苹果丢在老五床上,看也不看屋里的老四一眼,转身噔噔地下了楼。卢美丽说,首长怪怪的,从来没见过他给谁送果子,这回送了,不说给谁,两个果子都丢在天扬床上,丢还不是一次丢的,先丢一个,再丢一个,是隔着时间丢,好像那丢法儿有什么不同。
  乌力天扬像狼一样警惕,也像狼一样肮脏,连饥饿都跟狼一样。在知道两个大人都去下各自的地狱,应付大鬼小鬼后,他松了一口气,鬼子进村似的闯进厨房,翻开橱柜,看见里面有一盘吃剩的葱油饼,再看锅里有剩饭,就把葱油饼端到灶台上,满满地盛了一大碗饭,去油罐里舀了一大勺猪油,搅拌进米饭里,再往米饭里放上一勺酱油,抓起凉饼子就往嘴里填。
  “现在我知道了,”他鼓着眼珠子,努力把两块饼子塞进嘴里,再补了一勺猪油饭,腮帮子鼓鼓的,有声有色地对卢美丽说,“三毛流浪的时候不光受苦,他还快活,还自由自在。书上光说他受苦的事儿,这样不对。”
  “你跑哪儿去了?家里人急死了。”
  “急死活该。急死我做三毛。我自由自在带快活。怕什么。”
  “胡说八道。”
  “卢美丽,”乌力天扬拿半块凉饼子指着卢美丽,饼子指出去又赶紧收回来,填进嘴里,换了脏兮兮的手指,“你也学我爸的口气。跟伪军似的。”
  卢美丽不和乌力天扬计较。往澡盆里放水。让他洗澡。等乌力天扬填饱肚子,心满意足地进了卫生间,把身上的泥洗下半盆来,她也把厨房收拾好了,再去洗乌力天扬换下的衣裳,洗了晾到院子里去,然后回到屋里,一边拖地一边偷偷地抿嘴笑,笑过以后就发呆。
  卢美丽在谈恋爱。是萨努娅托人给介绍的。男方叫匡志勇,武汉国棉三厂的保全工。两代工人家庭出身,性格温温的,挺实在。有一只手被机器绞伤过,活动不方便,属于轻度残疾。
  萨努娅先见了小伙子,试过小伙子那只不方便的手,然后和匡家谈了一次话。萨努娅一五一十说了卢美丽的情况,孤儿,农村出来的,没有文化,不漂亮,也不丑,人老实可靠,乌力家当女儿待,能找一个工人阶级的对象,乌力家很高兴,主要是小匡人可靠,手虽然伤过,不影响生活。但乌力家也有原则,小匡不能在卢美丽面前摆工人阶级的架子。给卢美丽气受。那样乌力家宁愿不结这门亲。
  匡志勇真的老实,吭哧吭哧说了一句,能攀上老革命家庭,该我们家高兴才是。
  萨努娅回来就对卢美丽说,美丽,谈吧。
  萨努娅去单位挨斗的时候。给新来的通讯员周中保下了死命令,天赫干什么都别拦他,他就是点火把家里烧掉也不用拦,但不许他出院子大门。萨努娅要安禾帮助周中保看住四哥,答应给安禾很多毛主席像章。
  安禾很尽职,四哥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一步也不落下。四哥去厕所,她领着童稚非在外面蹲着,告诉童稚非,把耳朵堵起来,不听四哥撒尿的声音。她还下令要五哥跟着四哥,五哥要是没跟住四哥,把四哥弄丢了,她就当甫志高,告诉爸妈五哥偷爸爸的酒喝。
  安禾布置完这一切,才去院子里找百无聊赖看蚂蚁搬家的四哥,告诉他,雨槐姐姐叫他去江边。她在那儿等他。
  乌力天赫把树枝丢掉,站起来,迈过蚂蚁,出了院子。乌力天扬朝安禾狠狠地瞪了一眼,手揣进裤兜里,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跟了上去,走到院子门口,飞起一脚,把一块石头踢进花丛。
  春意已经很浓了,江水在这个季节变得有些浑浊。武汉这种地方不南不北,气候没个定性。冬季刚结束,冰凌没化完,柳芽儿就争相绽开,过上两天,已是满眼的绿色,再过两天,又是桃白李黄的夏季,那后面紧跟着的就是雨季,好像一口气要是喘得长了点儿,就能喘出好几个季节去。现在雨季还没来,是春季里拼命生长的植物和拼命生长的鱼儿,它们抢在雨季前面,先让江水有了最初的激动。
  简雨槐在江边等着乌力天赫,看着他远远地朝江边走来。肤色黝黑,宽肩膀,长胳膊长腿,宽大的颧骨上映着一片阳光。风吹动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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