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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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立即猜出英英以为他到白石寨是因为她的那封信的作用了,就说:“这用不着了,英英,信在这儿!”把信掏出来,丢在了炕上。
英英呜地哭了,哭过一阵,说:“金狗,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主意是拿定了?”
金狗说:“这你明白。”
英英突然疯了一般扑过来,大声地说:“你是糟蹋过我的呀,金狗!”
金狗说:“这你可以再告嘛!”
英英浑身发抖起来,握着拳头向金狗打来,金狗没有动,英英就软了,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就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了。
远远坐在对面山坡上的画匠,听到了家里尖锐的哭声,知道事情不妙,怒气冲冲地要扑回去打骂金狗。但他停止了,他知道金狗是拗性子,不会听他话的,再说,金狗现在是大记者了,又怎么当着英英的面打骂呢?万难之中,他想到了田中正。田中正的话金狗或许会听从的,去请他来,也免得以后他怨咱没把他看起啊!
田中正夫妇半下午就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金狗,但金狗没来,英英也没回来,田中正就犯了躁,知道事情有了麻烦,嚷道着:“不来了罢了,咱自己吃!”但是当英英娘将饭菜端上来,他却不吃了,说再等一等。英英娘说:“咱也太丢人了,田家还没有这么请过客的!”田中正就沮丧着说:“忍吧,忍吧,这金狗不是当年的金狗,他是记者啊!”妇人说:“他是记者,你也是书记!”田中正竟向妇人发了火:“你知道个屁!你以为我这个书记就好过吗?一个乡的书记甭说全国、全省,就在州里能算个屁官?!你到他家去叫叫他吧。”妇人却死不去。两人正争吵着,矮子画匠进门来了,他低声下气地给田中正说好话,骂金狗年轻无知,头脑简单,求能去他家给两个孩子调和调和。
田中正就坐在那里铁青了脸听画匠说,说完了,他又取了水烟袋来吸,吸得呼呼噜噜的,老半晌方说:“孩子的事我主张是不管的,大人只有建议权啊!可金狗和英英本来好好的,怎么就闹到这一步?金狗思想是变了,眼眶子高了吧?可他再有本事,做了记者或者就是当了省长,他在你我跟前总是晚辈吧,他总得要知道自己的根根底底吧?”
画匠说:“这话是对的,当初金狗到州城报社去,也全是靠了你啊!”
田中正说:“这些咱都不说。现在这么一闹,对英英不好,对金狗也不好,我们做大人的,就要出来说说话的。”
画匠说:“我正是这个心思才来请你到我家去一趟的,你是有身份的人,说一句话比我顶事,你去把金狗压一压,他金狗还能怎么样?他要再不听话,我就把他打死了!”
田中正来了,他是第一次到画匠的家来,一出门,让画匠先走,看看左右没外人,自己便跟在后边。两个家庭的两代老少坐在了屋里,田中正嘱咐关了院门和堂屋门,就让金狗坐下,让英英也坐下。英英还要哭,他便说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哭的,丢人丢到什么地方了?!”英英止了哭。
金狗说:“田书记能来,这就好了!”
田中正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说:“金狗,我不是以乡政府书记的身份来解决民事纠纷的!”
金狗说:“不管怎么说,这事总得你来解决啊!乡政府事情忙,我也真不忍心给你忙中加忙,可这事情还是让你忙着了!”
田中正说:“那好吧,现在双方大人孩子都在这儿,咱们是要好好开个会的。两岔乡这么多人口的大乡,我没有一件事解决不了的,难道为咱们家庭里的小事就被绊倒了,惹人耻笑?金狗虽然成了名记者,可你也不至于把你爹和我不放在眼里吧?”
金狗就嘿嘿地笑了。
画匠赶忙制止说:“金狗!”
田中正被金狗的笑声打断了话,也一时续不下去,就开始在身上摸,摸出一盒普通烟卷,金狗便从身上掏出一包过滤嘴烟来说:“吸这个吧!”同时把打火机也打着了。田中正不好推辞,吸着了烟,吸得极狠。屋子里就静下来。
田中正说:“金狗提出退婚,这事原则上我是不干涉的,能谈成就谈,谈不成也可以退,金狗能在州城找个更好的女子,英英我想也不会嫁不出去的。”
画匠就说:“他金狗是不敢的!金狗你听着,你叔是乡党委书记,你要听得来你叔的话!你要记着,往后和英英和好,冬天里咱就办了亲事,多好的光景!”
田中正说:“你话也不要这么说,孩子们的事最终还要他们拿主意。两人既已闹到这步田地,让他们各自讲讲,到底有什么矛盾嘛!”
金狗就说:“那好吧,让英英先说吧。”
英英就讲了金狗进州城后如何冷淡,她写了多少信,金狗回了多少信,她怎么上州城去看望他的病,金狗又怎样冷脸待她,最后又怎样来信挑明要退婚。金狗看着英英,他突然对她产生了同情,但他对她的那一身装扮就受不了:本来就“土”,还要追洋,土不如小水,洋又不如石华,不伦不类!更使他不堪忍受的是她的言语中充满了一股仗田家势的傲气!等她讲完后,他仅仅说了两人性格上感情上的不和,别的一概不谈,连那封控告信也未提及。
田中正脸色阴沉,末了问:“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画匠说:“怎么打算?今日各自把矛盾说了,说了就完了,往后什么也不要说,抓紧筹备婚事吧。感情是什么,一结婚做了夫妻,生儿育女过光景,这就有感情了!”
田中正却并没有接画匠的话,他看着金狗,突然冷冷地说:“金狗,你现在从报社到白石寨了?”
金狗说:“是在白石寨!”
田中正就笑了笑说:“报社在州城,在那里干得好好的怎么到白石寨来了?!”
英英就叫道:“叔叔,你不要问了!”
田中正并不知道英英话中的意思,还在说:“我怎么不问呢?这是大事嘛!”
金狗就说:“你一定是想知道那封信的事吧?事情是这样的,我要留在州城报社机关内,我可以一直留在那里,可我想回到白石寨来,白石寨是家乡,这里的情况我全清楚,这更便于发挥我一个记者的作用了!在我回到白石寨后,报社领导转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自己处理,我刚才已交给英英了,物归原主,我让她保存了!”
田中正一下子从炕沿上站起来,但很快又坐下去,那么笑了一下,低缓而又凶狠地说:“金狗,我没到过报社去,可也有记者曾来过乡政府,我也是见过的!一个记者证它并不是上方宝剑!”
金狗说:“这是当然,记者遇着秉公办事的干部他还只是一个劲地写文章表扬哩!”
画匠见气氛不对,就说:“金狗,你不要东沟拉到西汊,你当着我和你田叔说,婚事你到底咋办?”
金狗说:“不成了还能怎么办?”
画匠立即将炕上的一个枕头丢过去,砸在金狗的头上。回头看田中正,田中正脸如土布袋摔打过一样,画匠忙去倒茶水。田中正说句:你不要忙活了!就言称上个厕所,出了堂屋。屋子里立时静下来,等待田中正,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画匠出来找田中正,院门开着,田中正不见了。英英一见叔不在,哇地就夺门而跑,大哭不止。慌得画匠迭声叫苦,再要打金狗,却软得没了一丝力气,说道:“好了,好了,人家走了,这不是给咱伤脸吗!你怎么能在人家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人家受过谁这样的气?!你快跟我到田家去,什么硬话也不要说,给人家求饶,赔错,说你再不敢那样了!”
金狗还要违抗,爹扑通一声倒给儿子跪下了!金狗可怜起爹来,为了爹,他只好去了仙游川田家。田家的大门紧关了,如何敲,如何叫,只是不开。父子俩痴呆呆站了一小时,那大门里分明有咳嗽声,还是不回应。
金狗说:“爹,咱何必这么低声下气?你是我爹,你论辈和他姓田的平等,论年纪你比他大,咱叫他这么长时间,他门不开,一声不吭,咱还要怎的?”
扶爹踉踉跄跄回走,画匠只是口口声声骂金狗。金狗说:“英英那号人,不是咱要的,她要嫁我,并不是真心爱我。”
画匠说:“你胡说,人家不真心,当初能把名额让给你?”
金狗说:“那全是骗局,报社的人把内幕全说给我了,人家压根就没录上她!”
画匠闷了半晌,又说:“就说那是骗局吧,可你们定婚了这么长时间,说要吹一句话就吹了?”
金狗说:“爹哪里知道,我们很少通过信,一闹矛盾,她竟给报社领导去信,要求将我退回农村!”
画匠问:“你说的是真的?”
金狗说:“我能哄爹?报社领导却不听她那套,信又转给了我。”
画匠一听这话,心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也便骂起英英的心狠:“心那么毒?你好不容易当了记者,和她事不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
父子俩就再不说话了,回到家里,亦是无言,相对默默坐到鸡叫。画匠说:“你去睡一会儿吧,金狗,无论怎么说,这事先还是怪你!田家是高门楼,多少人高攀都高攀不上,你竟要和人家女子退婚,这田中正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吧,他会给咱亏吃的。你爹一生没本事,只会抹颜色,让人瞧不起,田中正要整我,我倒不在乎,你路还长,你可要小心啊!”
金狗扶爹睡下,听爹一夜里长声叹息,不住地唠叨:“你孩子入世浅啊,你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自己就在黑暗里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这时候,正是子夜,山峁树林子里的“看山狗”叫得好凶。
第十七章
三月,州河岸又下了几天生泼大雨,桃花水便涨起来,接着是不好意思再发泄了,余怒似的扯得细如丝一样地下,河面上就像网了一张纱,妖妖地透出河崖上一株一株野桃的红。韩文举的渡船只好系在石嘴上,顿顿到福运的屋里去吃饭,吃饭了串门入户去摸“花花牌”。一次二两酒钱,他赢得少,输得多,直骂今年霉气,“莫非是摸了姑子的×了!”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看五官。
和尚作课,雷打不动。韩文举就立在厢房台阶上和矮子画匠扯谈。
韩文举说:“矮子,你真个穷命,雨季里也不抱了头睡上三天三夜,还来给人做活?你不丢人,也不怕损了金狗大记者的皮脸!”
画匠只是笑笑。金狗和小水的事不明不白了结后,他时时避着韩文举,害怕那一张刀子嘴使他难堪。果然韩文举就又刺他的痛处:“矮子,金狗是又不要田家英英了?金狗是大记者,要给你领一个鬈鬈毛回来!”
画匠把五颜六色的唾沫咽了一口,说:“他伯,现在的年轻人,我能管得了吗?这几日不开船,几时到家去喝酒吧!”说罢收拾了笔墨就走。
韩文举说:“矮子,你慌什么,你家里是有老婆吗?我还有话要问,金狗透露没透露,上边又有什么新变化吗,你家是离政策近的人啊!”
画匠只是急急而去。
韩文举还在大声说:“你走什么呀,你心里是有亏心事吗,我韩文举又不是乡书记,又不是老虎大虫!”
听到金狗和英英退了婚,韩文举像嘎喇喇一声炸雷响过头顶,曾惊得目瞪口呆的。他不理解金狗竟能不要了田家的英英,田中正也竟能亲自到金狗家出面调解这场婚事?!但从心底说,他事后对这件事很觉惬意:一个是乡里书记,一个是州里记者,两方合二为一起来,外人就一辈子别活得有心劲了,他韩文举也别嘴上没龙头地说话了!现在看来,金狗真的是不怕田家了,田家、巩家、韩家三家对峙,这不是“三国”时的形势吗,这州河上或许更要乱起来的,也或许反倒要安静下来!所以他韩文举对田家就又那么小小地不恭起来,而见了矮子画匠却偏忍不住奚落一番呢。
和尚课完毕,出来说:“文举,你好罪过!你是还让金狗爹活人不活!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啊!”
韩文举说:“和尚你念的什么鬼经,谁能听懂?”
和尚说:“尘世真如杀场啊!金狗的婚事得罪了你们韩家和田家,几日前田书记的女人堵住画匠还骂,他心里正难受哩!”
韩文举倒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他家自作自受,田家可不比我们韩家!可我也不是糟践矮子,真心问问上边的政策。”
和尚说:“世事看得太认真,你几时才能立地成佛啊!大凡尘世,一言以蔽之,则一切皆空四字足矣,何必自找那么多烦恼?”
韩文举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