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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25部分

小说: 村子 作者:冯积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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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广荣从房间里出来之后问薛翠芳:“秀儿没有说她哪搭不舒服?”“没有。”薛翠芳将手中的剪刀顺手放在了窗台上,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我只问了她几句,她就对我很凶,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田广荣说:“我去学校里问一问,说不定学校里发生了叫娃不随心的事。”田广荣当即就要走,薛翠芳说:“等吃完晌午饭再去吧。”田广荣说:“眼看就要高考了,娃一天也不能耽误,如果学校里没有啥事情,咱就放心了。”田广荣到房间里去换了上身的衣服,刚站在房檐台上,马秀萍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头发散乱,眼圈发青,嘴唇毫无血色,目光里的神情游移不定。马秀萍向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扶住窗台,一双眼睛紧盯着田广荣:“你要干啥去?”刚才,田广荣和薛翠芳在院子里说的话马秀萍听得一清二楚。田广荣抬眼一看,马秀萍面容木木的,冰冰凉凉的目光冷风一样朝他扑来了:“我去学校问一问你们班主任……”其实,田广荣并不是想去学校。他故意说给马秀萍听,想知道马秀萍是什么想法。“你不能去!”马秀萍打断了他的话。田广荣说:“复习功课要紧,你躺在家里怎么行呢?”马秀萍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管。”田广荣勉强地笑了笑:“咋能说不关我的事呢?我去问一问心里就踏实了。”田广荣犯了一个大错,他忽视了马秀萍拦他的意图,他就没想一想,马秀萍为什么要拦他,拧身就走。就在这一刹那间,出事了。田广荣和薛翠芳都不可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们都没有看见马秀萍抓起了窗台上的剪刀;都不知道,马秀萍已是怒不可遏。如果窗台上放的不是剪刀,而是一把匕首或者一把枪,马秀萍同样会抓起来的。在那一刻,她能捞上什么就是什么。当田广荣意识到马秀萍的剪刀向他刺来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了,剪刀扎向了他的脊背。田广荣回头一看,只见马秀萍的上嘴唇咬着下嘴唇,苍白的脸庞上冷漠无情,愤怒的双目中燃起了两团火,握着剪刀的手臂在颤抖。他说:“用点劲扎。”马秀萍一看田广荣那张变得丑陋而狰狞的脸,不知怎么的,双腿一软,握剪刀的手松开了,她一头扑倒在院子里。薛翠芳尖叫一声,跑过来,不知是该去管田广荣,还是该去管女儿。田广荣的右手反转过去,一把拔出了扎在脊背上的剪刀,他镇静自若地对薛翠芳说:“去,把院门关上。”田广荣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伤痛,不是马秀萍的死活,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把这龌龊而残酷的一幕关在院子里边。一时惊呆了的薛翠芳一经田广荣提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院去关上了院门。
  剪刀只是扎在了田广荣脊背上脂肪最厚实的地方,离要命处还有一些距离。不知是马秀萍太虚弱还是太激动,剪刀刺得并不深。田广荣当即脱下了身上的布衫,他三两下将白布衫撕成了几绺子,吩咐薛翠芳拿来家中备用的白药和纱布。薛翠芳给田广荣的伤口上倒了点白药,敷上了纱布,用布条儿将伤着的地方勒住了。处理毕伤口,田广荣和薛翠芳将趴在院子里的马秀萍扶起来,扶进了房间。薛翠芳要去医疗站叫祝正平,田广荣拦住了她。他叫薛翠芳把剪刀收起来,把院子里的血渍清除干净。薛翠芳做完这些工作后,他给薛翠芳交代:“你去给正平说,叫他来一下,不要慌张,要说得平淡一些,就说我磨剪刀时把手弄破了,多余连一句话也不要说。”薛翠芳连声说:“知道知道。”尽管田广荣教她,她也学不会,她神情慌张,蜡渣黄的脸变不过颜色,走路时,脚步也有点乱。
  没多一会儿,祝正平背着出诊包来了。
  祝正平进屋时,田广荣躺在炕上了。他装作没事儿一般欠起身来:“你看我这人,一回来就躺下,人老了,眼力不行了,身板也重了,不知咋弄的,就躺在翠芳的剪刀上了。”薛翠芳一听,赶紧打圆场:“都怪我,做毕活儿把剪刀撂在了炕上,把老田给扎伤了。”祝正平还真的以为田广荣是弄破了手指头,他来一看,不是那回事,心里明白了几分。他解开了勒在脊背上的布条子唏嘘道:“这伤有二寸深哩。”祝正平不相信躺下去会扎那么深,哄别人能哄得了,想哄祝正平办不到。他说:“老田,你忍着点,我得给你缝两针。”田广荣说:“你缝,没事。”祝正平给田广荣用了麻醉药以后开始缝伤口,伤口处理毕,给他注射了消炎的针。临走时,他吩咐田广荣,什么活儿也不要干,多休息几天,小心感染。田广荣说:“正平,你看,我这……”祝正平不是糊涂虫,头顶上拍一把,脚心里都动弹哩。从田广荣的目光中已看得出他想说什么,他用鼻子哼哼了两声,笑道:“挑猪的,割了猪尾巴,是常有的事。磨刃子伤了手指头也不奇怪。”医疗站这个信息站,传播消息很快,田广荣担心从医疗站传出来他被剪刀扎伤的事,因为他的说谎经不起推敲。既然祝正平心领神会了,他就放心了。
  马秀萍刺出的那一剪刀把薛翠芳刺灵醒了,她不是木头人,她已感觉到,女儿下狠心刺田广荣必有缘故。究竟是什么缘故致使女儿用剪刀剌田广荣,她当然不知道。田广荣只不过说要去学校里问一问,她就那么狠心地对他举起了剪刀?她听得很明白,田广荣没有说一句伤害女儿的话。田广荣一直对女儿很体贴很疼爱,她为什么那么憎恨他呢?田广荣无论有多大的过失,都不能对他动刀子。薛翠芳觉得女儿的做法太过分了,太使她失望,太使她伤心了。
  薛翠芳安顿好田广荣以后,走进了女儿的房间,躺在炕上的马秀萍闭着双眼,脸色依旧那么苍白。薛翠芳叫了两声秀儿,马秀萍一动也没动,薛翠芳拉住了马秀萍的一只手,她的手冰凉冰凉。这只很少握过农具的手,这只只翻动课本、只拿钢笔的手,这只柔嫩的手,怎么会抓起剪刀向她的继父刺去呢?薛翠芳百思不解。她看了看女儿发青的双眼和颧骨凸出的脸庞,眼泪流下来了。女儿明显憔悴了,她的脸上很灰暗,颧骨也亮了,她不仅是一脸病容,也失去了灵气和秀气。她看得出,女儿心里受伤亏了。薛翠芳将女儿的手放进了被窝。
  “秀儿,是不是叫你正平叔来看一看,你得是病了?”
  马秀萍还是一动也没动。
  “你咋耍起牛脾气来了?”薛翠芳撩起衣襟,擦干了眼泪,“你呀,叫我咋说呢?今日个差一点把大祸给闯下了,他是你爸,咋能动刀子?”
  薛翠芳说着说着,就不顾及内心里已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的女儿,就不顾及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儿,责备她,用粗话骂她,气得抓住炕边,喘着粗气。
  已经躺下了的田广荣听见薛翠芳在责备马秀萍,下了炕,从隔壁房间里把薛翠芳拽出来了。他十分暴躁地说:“你呀,真是个猪脑袋,高喉咙大嗓门地喊叫,要叫松陵村所有的人都知道吗?”薛翠芳说:“不骂她几句,她以后怕要真的拿刀来杀人了。”田广荣说:“你骂去,满街道骂去,到处张扬去。”盛怒之下,田广荣恨不能扇薛翠芳一个耳光,他很严厉地告诫薛翠芳:“从今天起,谁都不能再提这件事,不能在家里说,更不能在院门外说。记下了吗?”薛翠芳咕哝了一句:“不说就不说。”薛翠芳只是以为田广荣爱面子爱虚荣遵守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殊不知,对于这件事,田广荣确实是害怕了。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土匪抓住他,把枪口支在他的胸膛上,他没有害怕;农村“社教”那一年,村里有人吊死在他家的院门前,他没有害怕;“文化大革命”中,他被革命群众压倒在舞台上乱踢乱打,他没有害怕。这一生,他还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害怕了,他觉得害怕就是抽筋,身上的筋全被抽去了,全身很空,仿佛有一阵寒风在腔子里吹,吹得他浑身冰冷,四肢发硬,吹得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假若他和养女睡觉的事不胫而走,他就彻底完蛋了,他就毁灭了,他能不害怕吗?
  田广荣害怕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知道马秀萍还会做出什么来,他原来只看见她温顺可爱的一面,却忽略了她的狂暴和缺少理智。她为了自己的自尊和尊严可以不顾死活,直至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气质不同凡响,她潜藏着强烈的报复能力,她一旦要报复,就十分狂暴。这种狂暴不能不使他害怕。
  此刻的田广荣关心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马秀萍。他从来以为自己主宰着别人的命运,当他一旦感到自己的命运自己的荣辱兴衰将被一个弱女子所主宰时,他变成了一个弱者,心理上的脆弱显而易见。
  田广荣在炕上躺不住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薛翠芳支走。他吩咐薛翠芳到县城里去给马秀萍买些鸡蛋、大肉和营养品。薛翠芳不知道田广荣叫她进城另有目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薛翠芳刚一走,田广荣就下了炕。他走到前院里去闩上了院门,进了马秀萍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拿着马秀萍刺他的那把剪刀。马秀萍依旧脸朝着炕里面侧身而睡,一只手臂撂在被子外面,田广荣坐在炕沿,静静地看着她。田广荣坐了一刻,叹息了一声,他叫了一声秀儿,马秀萍动也没有动。他说:“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刺我,就在心脏上刺,就要用劲刺,你为啥没刺在要命的地方?你就是把我恨死也罢,我还是爱你的,比谁都疼爱。我也知道,我不该那样做,可我由不了我自己。我是太爱你了!秀儿,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你是我心上的一块肉。”田广荣口口声声是“爱”,他哽咽了,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他一看,马秀萍还是没有动,就把那把剪刀塞进了她的手里:“秀儿,你妈没在家,你戳,捉住剪刀戳,啥地方能要了我的命,就向啥地方戳。”剪刀躺在马秀萍的手掌里,她没有握它。田广荣托起她的手,帮助她握住剪刀。马秀萍突然将剪刀攥紧了,仿佛能听见剪刀在她的手心里握得发出了狰狞的响声,仿佛能看见剪刀在她的手中变了形,变成了一束寒光一道闪电。田广荣忍住肩膀的疼痛。撕开了上衣:“来呀,向这里戳!”田广荣恍然看见,剪刀被马秀萍捏碎了,碎铁屑从马秀萍的指缝间淌下来。他目睹到的是力量,仇恨使人变得力量无穷。他又叫了一声秀儿,放声大哭:“秀儿呀秀儿,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在墓堂里去也是爱你的。你是我的心尖尖,我的心没有一天不在你身上。”随着一声冰冷的响动声,剪刀掉在了脚地。田广荣低头一看,“扑通”一声,跪在脚地:“你还不动手吗?你原谅了我?你不再恨我?”直挺挺地跪在马秀萍面前的田广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连声叫着:“秀儿秀儿秀儿。我爱你,你就是戳死我,我也爱你!”
  马秀萍爬起来了。一阵头晕目眩,她几乎要跌倒在地了,田广荣赶紧扶住了她。马秀萍一只手按住脑袋,一只手指住田广荣:“你出去。”田广荣一看她脚底下不稳当,又要去扶她,马秀萍不叫他扶:“你出去,我求你了,你快出去。”田广荣一步一步向后退着。马秀萍十分恶心,胃里好像有几十把大手在乱抓,她强行咽了几口。田广荣刚退到门口,马秀萍就吐了,她哇哇地大吐不止,浑身抖动着,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
  这时候,薛翠芳从县城里回来了。
  田广荣一再叮咛薛翠芳,不要追问女儿什么,一句也不要问,只管给她吃好,把她照顾好。每天,薛翠芳调剂着给马秀萍做可口的饭。无论是什么样饭给她端去,她都吃得很少。薛翠芳问她吃饱了没有,她只是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神情极其漠然。薛翠芳发觉,马秀萍睡着了,眼角也挂着泪珠。女儿为什么如此伤心呢?是什么事情把她的心伤透了?她想追问,田广荣不叫她问。她也知道,她就是追问,女儿也未必会向她开口。她只希望女儿有一天能给她说出来。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深陷下去的眼窝,薛翠芳内疚极了。女儿小的时候,她陷入了和马生奇的矛盾之中,两个人无休止地争吵,对骂,摔打,深深地伤害了女儿。尤其是马生奇打骂或者故意伤害马秀萍的时候,她无力以助,眼看着马生奇用他的大手在女儿稚嫩的心上揉搓。她看得出来,本来就对父亲很失望的女儿对母亲大概也不抱希望了,即使女儿放声大哭,也不喊一声妈妈。她觉得,她连一只老母鸡也不如,带着鸡仔的老母鸡遭到其他动物袭击的时候也知道把鸡仔罩在翅膀底下。而她却不能,她没有保护女儿的能力。女儿需要母爱的滋润,她忽略了,把感情全都转移到田广荣身上,对女儿的学业生活很少问及。在女儿刺伤了田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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