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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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一千贯〃,周秀才停了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说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六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还颜开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慳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瞩他两句,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儿文,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喝道:〃穷弟子快走开!让我们。〃周秀才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庙官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依了。明日烧香罢,各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家,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牌上写着〃施药〃,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铺中,谢那先生。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须记我是陈德甫。〃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熟。〃周秀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了。〃周秀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道:〃好一个慳刻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了。且是仗义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着我见他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陈德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怎么了?〃周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家道:〃正是。叫甚么'钱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其实不认得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终久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长寿过意不去,道是〃莫非还记者泰安州的气来?〃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些个。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自家儿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将就包容。〃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元来这银子上凿着〃周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凿字记下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陈德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才道:〃学生二十年前,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后归来,尽数都不见了,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老员外原系穷鬼,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挖着了,所以如此。他不生儿女,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物归旧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不是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看守罢了。〃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长寿也自惊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子,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陈德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念着店小二三杯酒,就在对门叫他过来,也赏了他一锭。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忘记多时了。谁知出于不意,得此重赏,欢天喜地去了。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交还儿子,叫他明日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须念着贫时二十年中苦楚。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时节,盖所佛堂,夫妻两个在内双修。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贾仁空做了二十年财主,只落得一文不使,仍旧与他没帐。可见物有定主如此,世间人枉使坏了心机。有口号四句为证:
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笑愚民枉使欺心计。
卷三十六 东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
诗云: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就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自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因倦已甚,一齐昏睡。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里吃那匹马。张生惊得魂不咐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咽啤咽啤的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约勾跑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家,家边立首一个女人。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救命!〃女人问道:〃为着何事?〃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女人道:〃此间是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说罢,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自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须臾望去家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张生又惧怕起来,伏在冢内不动。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黑中看去,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己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道:〃金银若干,钱物若干,衣服若干。〃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敢吐气,伏着听他。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连唱十来人的姓名。又有嫌多嫌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论的。半日方散去。张生晓得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