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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初刻拍案惊奇-第42部分

小说: 初刻拍案惊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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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夫人把百金密托了他,央薛婆与他同去寻觅。薛婆也有一头媒事要进京,两得其便,就此起程不题。
  如今再表一段缘因,话说汴京开封府祥符县有一进士,姓裴名习,字安卿,年登五十,夫人郑氏早亡。单生一女,名唤兰孙,年方二八,仪客绝世。裴安卿做了郎官几年,升任襄阳刺史。有人对他说道:〃官人向来清苦,今得此美任,此后只愁富贵不愁贫了。〃安卿笑道:〃富自何来?每见贪酷小人,惟利是图,不过使这几家治下百姓卖儿贴妇,充其囊橐,此真狼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为民父母,岂是教我残害子民?我今此去,惟吃襄阳一杯淡水而已。贫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禄,不至冻馁足矣,何求富为!〃裴安卿立心要作个好官,选了吉日,带了女儿起程赴任。不则一日,到了襄阳。莅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词清讼简。民间造成几句谣词,说道:
  襄阳府前一条街,一朝到了裴天台。
  六房吏书去打盹,门子皂隶去砍柴。
  光阴荏苒,又是六月炎天。一日,裴安卿与兰孙吃过午饭,暴暑难当。安卿命汲井水解热,霎时井水将到。安卿吃了两盅,随后叫女儿吃。兰孙饮了数口,说道:〃爹爹,恁样淡水,亏爹爹怎生吃下诺多!〃安卿道:〃休说这般折福的话!你我有得这水吃时,也便是神仙了,岂可嫌淡!〃兰孙道:〃爹爹,如何便见得折福?这样时候,多少王孙公公子雪藕调冰,浮瓜沉李,也不为过。爹爹身为郡侯,饮此一杯淡水,还道受用,也太迂阔了!〃安卿道:〃我儿不谙事务,听我道来。假如那王孙公子,倚傍着祖宗的势耀,顶戴着先人积攒下的钱财,不知稼穑,又无甚事业,只图快乐,落得受用。却不知乐极悲生,也终有马死黄金尽的时节;纵不然,也是他生来有这些福气。你爹爹贫寒出身,又叨朝廷民社之责,须不能勾比他。还有那一等人,假如当此天道,为将边庭,身披重铠,手执戈矛,日夜不能安息,又且死生朝不保暮。更有那荷插农夫,经商工役,辛勤陇陌,奔走泥涂,雨汗通流,还禁不住那当空日晒。你爹爹比他不已是神仙了?又有那下一等人,一时过误,问成罪案,困在囹固,受尽鞭榛,还要时手鐐足,这般时节,拘于那不见天日之处,休说冷水,便是泥汁也不能勾。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父娘皮肉,痛痒一般,难道偏他们受得苦起?你爹爹比他岂不是神仙?今司狱司中见有一二百名罪人,吾意欲散禁他每在狱,日给冷水一次,待交秋再作理会。〃兰孙道:〃爹爹未可造次。狱中罪人,皆不良之辈,若轻松了他,倘有不测,受累不浅。〃安卿道:〃我以好心待人,人岂负我?我但分付牢子紧守监门便了。〃也是合当有事。只因这一节,有分教:
  应死囚徒俱脱网,施仁郡守反遭殃。
  次日,安卿升堂,分付狱吏将囚人散禁在牢,日给凉水与他,须要小心看守。狱卒应诺了。当日便去牢里,松放了人囚,各给凉水。牢子们紧紧看守,不致疏虞。过了十来日,牢子们就懈怠了。忽又是七月初一日,狱中旧例:每逢月朔便献一番利市。那日烧过了纸,众牢子们都去吃酒散福。从下午吃起,直吃到黄昏时候,一个个酩酊烂醉。那一干囚犯,初时见狱中宽纵,已自起心越牢。内中有几个有见识的,密地教对付些利器暗藏在身边。当日见众人已醉,就便乘机发作。约莫到二更时分,狱中一片声喊起,一二百罪人,一齐动手。先将那当牢的禁子杀了,打出车门,将那狱吏牢子一个个砍翻,撞见的,多是一刀一个。有的躲在黑暗里听时,只听得喊道:〃太爷平时仁德,我每不要杀他!〃直反到各衙门,杀了几个佐贰官。那时正是清平时节,城门还未曾闭,众人呐声喊,一哄逃走出城。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那时裴安卿听得喧嚷,在睡梦中惊觉,连忙起来,早已有人报知。裴安卿听说,却正似顶门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荡了七魄,连声只叫得苦,悔道:〃不听兰孙之言,以至于此!谁知道将仁待人,被人不仁!〃一面点起民壮,分头追捕。多应是海底捞针,那寻一个?
  次日这桩事,早报与上司知道,少不得动了一本。不上半月已到汴京,奏章早达天听,天子与群臣议处。若是裴安卿是个贪赃刻剥、阿谀诌佞的,朝中也还有人喜他。只为平素心性刚直,不肯趋奉权贵,况且一清如水,俸资之外,毫不苟取,那有钱财夤缘势要?所以无一人与他辨冤。多道:〃纵囚越狱,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又且杀了佐贰,独留刺史,事属可疑,合当拿问。〃天子准奏,即便批下本来,着法司差官扭解到京。那时裴安卿便是重出世的召父,再生来的杜母,也只得低头受缚。却也道自己素有政声,还有辨白之处,叫兰孙收拾了行李,父女两个同了押解人起程。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那裴安卿旧日住居,已奉圣旨抄没了。僮仆数人,分头逃散,无地可以安身。还亏得郑夫人在时,与清真观女道往来,只得借他一间房子与兰孙住下了。次日,青衣小帽,同押解人到朝侯旨。奉圣旨:下大理狱鞠审。即刻便自进牢。兰孙只得将了些钱钞,买上告下,去狱中传言寄语,担茶送饭。元来裴安卿年衰力迈,受了惊惶,又受了苦楚,日夜忧虞,饮食不进。兰孙设处送饭,枉自费了银子。
  一日,见兰孙正到狱门首来,便唤住女儿说道:〃我气塞难当,今日大分必死。只为为人慈善,以致招祸,累了我儿。虽然罪不及孥,只是我死之后,无路可投;作婢为奴,定然不免!〃那安卿说到此处,好如万箭钻心,长号数声而绝。还喜未及会审,不受那三术囊头之苦。兰孙跌脚捶胸,哭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欲要领取父亲尸首,又道是〃朝廷罪人,不得擅便!〃当时兰孙不顾死生利害,闯进大理寺衙门,哭诉越狱根由,哀感旁人。幸得那大理寺卿,还是个有公道的人,见了这般情状,恻然不忍。随即进一道表章,上写着:
  大理寺卿臣某,勘得襄阳刺史裴习,抚字心劳,提防政拙。虽法禁多疏,自干天谴,而反情无据,可表臣心。今已毙囹圄,宜从宽贷。伏乞速降天恩,赦其遗尸归葬,以彰朝廷优待臣下之心。臣某惶恐上言。
  那真宗也是个仁君,见裴习已死,便自不欲奇求,即批准了表章。
  兰孙得了这个消息,算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取乐了。将身边所剩余银,买口棺木,雇人抬出尸首,盛殓好了,停在清真观中,做些羹饭浇奠了一番,又哭得一佛出世。那裴安卿所带盘费,原无几何,到此已用得干干净净了。
  兰孙得了这个消息,算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取乐了。将身边所剩余银,买口棺木,雇人抬出尸首,盛殓好了,停在清真观中,做些羹饭浇奠了一番,又哭得一佛出世。那裴安卿所带盘费,原无几何,到此已用得干干净净了。虽是已有棺木,殡葬之资,毫无所出。兰孙左思右想,道:〃只有个舅舅郑公见任西川节度使,带了家眷在彼,却是路途险远,万万不能搭救。真正无计可施。〃事到头来不自由,只得手中拿个草标,将一张纸写着〃卖身葬父〃四字,到灵枢前拜了四拜,祷告道:〃爹爹阴灵不远,保奴前去得遇好人。〃拜罢起身,噙着一把眼泪,抱着一腔冤恨,忍着一身羞耻,沿街喊叫。可怜裴兰孙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处子,见了一个陌生人,也要面红耳热的,不想今日出头露面!思念父亲临死言词,不觉寸肠俱裂。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生来运蹇时乖,只得含羞忍辱。
  父兮桎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纵教血染鹃红,彼苍不念茕独!
  又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街上卖身,只见一个老妈妈走近前来,欠身施礼,问道:〃小娘子为着甚事卖身?又恁般愁容可掏?〃仔细认认,吃了一惊道:〃这不是裴小姐?如何到此地位?〃元来那妈妈,正是洛阳的薛婆。郑夫人在时,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来的,故此认得。兰孙抬头见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个僻静所在,含泪把上项事说了一遍。那婆子家最易眼泪出的,听到伤心之处,不觉也哭起来道:〃元来尊府老爷遭此大难!你是个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若要卖身,虽然如此娇姿,不到得便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个偏房了。〃兰孙道:〃今日为了父亲,就是杀身,也说不得,何惜其他?〃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请免愁烦。洛阳县刘刺史老爷,年老无儿,夫人王氏要与他娶个偏房,前日曾嘱付我,在本处寻了多时,并无一个中意的,如今因为洛阳一个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头亲事,夫人乘便嘱付亲侄王文用带了身价,同我前来遍访。也是有缘,遇着小姐。王夫人原说要个德容两全的,今小姐之貌,绝世无双,卖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这事十有九分了。那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大贤大德,小姐到彼虽则权时落后,尽可快活终身。未知尊意何如?〃兰孙道:〃但凭妈妈主张,只是卖身为妾,珀辱门庭,千万莫说出真情,只认做民家之女罢了。〃薛婆点头道是,随引了兰孙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来。薛婆就对他说知备细。王文用远远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觉得倾国倾城,便道:〃有如此绝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一边是落难之际,一边是富厚之家,并不消争短论长,已自一说一中。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递与兰孙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兰孙道:〃我本为葬父,故此卖身,须是完葬事过,才好去得。〃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阳成亲之后,那时请刘老爷差人埋葬,何等容易!〃兰孙只得依从。
  那王文用是个老成才干的人,见是要与姑夫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后。东京到洛阳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数日,早已到了刘家。王文用自往解库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领他进去,叩见了王夫人。夫人抬头看兰孙时,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壮略试,无半点尘纷。举止处,态度从容;语言时,声音凄婉。双娥颦蹙,浑如西子入吴时;两颊含愁,正似王嫱辞汉日。可怜妩媚清闺女,权作追随宦室人!
  当时王夫人满心欢喜,问了姓名,便收拾一间房子,安顿兰孙,拨一个养娘服事他。
  次日,便请刘元普来,从容说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喧怪!〃刘元普道:〃夫人有话即说,何必讳言?〃夫人道:〃相公,你岂不闻人生七十古来稀?今你寿近七十,前路几何?并无子息。常言道:'无病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久欲与相公纳一侧室,一来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来未得其人,姑且隐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龄,仰且才色两绝,愿相公立他做个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刘门后代。〃刘元普道:〃老夫只恐命里无嗣,不欲耽误人家幼女。谁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唤他出来见我。〃当下兰孙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刘元普看见,心中想道:〃我观此女仪容动止,决不是个以下之人。〃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等样人家之女?为甚事卖身?〃兰孙道:〃贱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兰孙。父死无资,故此卖身殡葬。〃口中如此说,不觉暗地里偷弹泪珠。刘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客可掏,必有隐情。可对我一一直言,与你作主分忧便了。〃兰孙初时隐炜,怎当得刘元普再三盘问,只得将那放囚得罪缘由,从前至后,细细说了一遍,不觉泪如涌泉。刘元普大惊失色,也不觉泪下道:〃我说不象民家之女,夫人几乎误了老夫!可惜一个好官,遭此屈祸!〃忙向兰孙小姐连称:〃得罪!〃又道:〃小姐身既无依,便住在我这里,待老夫选择地基,殡葬尊翁便了。〃兰孙道:〃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贱妾一拜。〃刘元普慌忙扶起,分付养娘:〃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违!当时走到厅堂,即刻差人往汴京迎裴使君灵柩。不多日,扶柩到来,却好钱塘李县令灵枢一齐到了。刘元普将来共停在一个庄厅之上,备了两个祭筵拜奠。张氏自领了儿子,拜了亡夫;元普也领兰孙拜了亡父。又延一个有名的地理师,拣寻了两块好地基,等待腊月吉日安葬。
  一日,王夫人又对元普说道:〃那裴氏女虽然贵家出身,却是落难之中,得相公救拔他的。若是流落他方,不知如何下贱去了。相公又与他择地葬亲,此恩非小,他必甘心与相公为妾的。既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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