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算。
其时高宗为母韦贤妃在虏中,年年费尽金珠求赎,遥尊为显仁太后。和议既成,直到绍兴十二年自虏中回銮,听见说道:〃柔福公主进来相见。〃太后大惊道:〃那有此话?柔福在虏中受不得苦楚,死已多年,是我亲看见的。那得又有一个柔福?是何人假出来的?〃发下旨意,着法司严刑究问。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来。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将真情招出道:〃小的每本是汴梁一个女巫。靖康之乱,有官中女婢逃出民间,见了小的每,误认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厮唤。小的每惊问,他便说小的每实与娘娘面貌一般无二。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将宫中旧事问他,他日日衍说得心下习熟了,故大胆冒名自陈,贪享这几时富贵,道是永无对证的了。谁知太后回銮,也是小的每福尽灾生,一死也不在了。〃问成罪名。高宗见了招伏,大骂:〃欺君贼婢!〃立时押付市曹处决,抄没家私入官。总计前后锡赍之数,也有四十六万缗钱。虽然没结果,却是十余年间,也受用得勾了。只为一个客颜厮象,一时骨肉旧人都认不出来,若非太后复还,到底被他瞒过,那个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还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天理不容,自然败露。
今日再说一个容貌厮象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场官司来。正是:
自古唯传伯仲偕,谁知异地巧安排。
试看一样滴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谐。
话说国朝万历年间,徽州府休宁县荪田乡姚氏有一女,名唤滴珠。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宝惜异常,娇养过度。凭媒说合,嫁与屯溪潘甲为妻。看来世间听不得的最是媒人的口。他要说了穷,石崇也无立锥之地。他要说了富,范丹也有万顷之财。正是: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生。再无一句实话的。那屯溪潘氏虽是个旧姓人家,却是个破落户,家道艰难,外靠男子出外营生,内要女人亲操井臼,吃不得闲饭过日的了。这个潘甲虽是人物也有几分象样,已自弃儒为商。况且公婆甚是狠戾,动不动出口骂詈,毫没些好歹。滴珠父母误听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块心头的肉嫁了过来。少年夫妻却也过得恩爱,只是看了许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如常偷掩泪眼。潘甲晓得意思,把些好话偎他过日子。
却早成亲两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无奈,与妻滴珠说了,两个哭一个不住,说了一夜话。次日潘父就逼儿子出外去了。滴珠独自一个,越越凄惺,有情无绪。况且是个娇美的女儿,新来的媳妇,摸头路不着,没个是处,终日闷闷过了。潘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时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病了!〃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粹地答应不迭。潘公开口骂道:〃这样好吃懒做的淫妇,睡到这等一同才起来!看这自由自在的模样,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掩哄子弟,方得这样快活象意。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儿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大哭一场,没分诉处。到得夜里睡不着,越思量越恼,道:〃老无知!这样说话,须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告诉爹娘。明明与他执论,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算计定了。侵晨未及梳洗,将一个罗帕兜头紥了,一口气跑到渡口来。说话的,若是同时生、并年长晓得他这去不尴尬,拦腰抱住,僻胸扯回,也不见得后边若干事件来。
只因此去,天气却早,虽是已有行动的了,人踪尚稀,渡口悄然。这地方有一个专一做不好事的光棍,名唤汪锡,绰号〃雪里蛆〃,是个冻饿不怕的意思。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撞着他独自个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望见了个花朵般后生妇人,独立岸边。又且头不梳裹,满面泪痕,晓得有些古怪。在筏上问道:〃娘子要渡溪么?〃滴珠道:〃正要过去。〃汪锡道:〃这等,上我筏来。〃一口叫:〃放仔细些!〃一手去接他下来。上得筏,一篙撑开,撑到一个僻静去处,问道:〃娘子,你是何等人家?独自一个要到那里去?〃滴珠道:〃我自要到苏田娘家去。你只送我到溪一上岸,我自认得路,管我别管做甚?〃汪锡道:〃我看娘子头不梳,面不洗,泪眼汪汪,独身自走,必有跷蹊作怪的事。说得明白,才好渡你。〃滴珠在个水中央了,又且心里急要回去,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如何受气的上项事,一头说,一头哭,告诉了一遍。汪锡听了,便心下一想,转身道:〃这等说,却渡你去不得。你起得没好意了,放你上岸,你或是逃去,或是寻死,或是被别人拐了去,后来查出是我渡你的,我却替你吃没头官司。〃滴珠道:〃胡说!我自是娘家去,如何是逃去?若我寻死路,何不投水,却过了渡去自尽不成?我又认得娘家路,没得怕人拐我!〃汪锡道:〃却是信你不过,既要娘家去,我舍下甚近,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等我走去对你家说了,叫人来接收去,却不两边放心得下?〃滴珠道:〃如此也好。〃正是女流之辈,无大见识,亦且一时无奈,拗他不过。还只道好心,随了他来。上得岸时,转弯抹角,到了一个去处。引进几重门户,里头房室甚是幽静清雅。但见:
明窗净几,锦帐文茵。庭前有数种盒花,座内有几张素椅。壁间纸画周之冕,桌上砂壶时大彬。窄小蜗居,虽非富贵王侯宅;清闲螺径,也异寻常百姓家。
元来这个所有是这汪锡一个囤子,专一设法良家妇女到此,认作亲戚,拐那一等浮浪子弟、好扑花行径的,引他到此,勾搭上了,或是片时取乐,或是迷了的,便做个外宅居住,赚他银子无数。若是这妇女无根蒂的,他等有贩水客人到,肯出一注大钱,就卖了去为娼。已非一日。今见滴珠行径,就起了个不良之心,骗他到此。那滴珠是个好人家儿女,心里尽爱清闲,只因公婆凶悍,不要说日逐做烧火、煮饭、熬锅、打水的事,只是油盐酱醋,他也拌得头疼了。见了这个干净精致所在,不知一个好歹,心下到有几分喜欢。那汪锡见人无有慌意,反添喜状,便觉动火。走到跟前,双膝跪下求欢。滴珠就变了脸起来:〃这如何使得?我是好人家儿女,你元说留我到此坐着,报我家中。青天白日,怎地拐人来家,要行局骗?若逼得我紧,我如今真要自尽了!〃说罢,看见桌上有点灯铁签,捉起来望喉间就刺。汪锡慌了手脚,道:〃再从容说话,小人不敢了。〃元来汪锡只是拐人骗财,利心为重,色上也不十分要紧,恐怕真个做出事来,没了一场好买卖。吃这一惊,把那一点勃勃的春兴,丢在爪哇国去了。
他走到后头去好些时,叫出一个老婆子来,道:〃王奶奶,你陪这里娘子坐坐,我到他家去报一声就来。〃滴珠叫他转来,说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叮嘱道:〃千万早些叫他们来,我自有重谢。〃汪锡去了,那老奶奶去掇盒脸水,拿些梳头家火出来,叫滴珠梳洗。立在旁边呆看,插一问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此?〃滴珠把上项事,是长是短,说了一遍。那婆子就故意跌跌脚道:〃这样老杀才不识人!有这样好标致娘子做了媳妇,折杀了你,不羞?还舍得出毒口骂他,也是个没人气的!如何与他一日相处?〃滴珠说着心事,眼中滴泪。婆子便问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里告诉爹娘一番,就在家里权避几时,待丈夫回家再处。〃婆子就道:〃官人几时回家?〃滴珠又垂泪道:〃做亲两月,就骂着逼出去了,知他几时回来?没个定期。〃婆子道:〃好没天理!花枝般一个娘子,叫地独守,又要骂他。娘子,你莫怪我说。你而今就回去得几时,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难道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这腌臜烦恼是日长岁久的,如何是了?〃滴珠道:〃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婆子道:〃依老身愚见,只教娘子快活享福,终身受用。〃滴珠道:〃有何高见?〃婆子道:〃老身往来的是富家大户公子王孙,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娘子,你不消问得的,只是看得中意的,拣上一个。等我对他说成了,他把你象珍宝一般看待,十分爱惜。吃自在食,着自在衣,纤手不动呼奴使婢,也不枉了这一个花枝模样。强如守空房、做粗作、淘闲气万万倍了。〃那滴珠是受苦不过的人,况且小小年纪,妇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许多不好处,听了这一片活,心里动了,便道:〃使不得,有人知道了,怎好?〃婆子道:〃这个所在,外人不敢上门,神不知,鬼不觉,是个极密的所在。你住两日起来,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适间已叫那撑筏的,报家里去了。〃婆子庄〃那是我的干儿,恁地不晓事,去报这个冷信。〃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在外走进来,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青天白日,要哄人养汉,我出首去。〃滴珠吃了一惊,仔细看来,却就是撑筏的那一个汪锡。滴珠见了道:〃曾到我家去报不曾?〃汪锡道:〃报你家的鸟!我听得多时了也。王奶奶的言语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万全之策,凭娘子斟酌。〃滴珠叹口气道:〃我落难之人,走入圈套,没奈何了。只不要误了我的事。〃婆子道:〃方才说过的,凭娘子自拣,两相情愿,如何误得你?〃滴珠一时没主意,听了哄语,又且房室精致,床帐齐整,恰便似:〃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放心的悄悄住下。那婆子与汪锡两个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惟恐一些不到处。那滴珠一发喜欢忘怀了。
过得一日,汪锡走出去,撞见本县商山地方一个大财主,叫得吴大郎。那大郎有百万家私,极是个好风月的人。因为平日肯养闲汉,认得汪锡,便问道:〃这几时有甚好乐地么?〃汪锡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个表侄女新寡,且是生得娇媚,尚未有个配头,这却是朝奉店里货,只是价钱重哩。〃大郎道:〃可肯等我一看否?〃汪锡道:〃不难,只是好人家害羞,待我先到家与他堂中说话,你劈面撞进来,看个停当便是。〃吴大郎会意了。汪锡先回来,见滴珠坐在房中,默默呆想。汪锡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走走,如何闷坐在房里?〃王婆子在后面听得了,也走出来道:〃正是。娘子外头来坐。〃滴珠依言,走在外边来。汪锡就把房门带上了,滴珠坐了道:〃奶奶,还不如等我归去休。〃奶奶道:〃娘子不要性急,我们只是爱惜娘子人材,不割舍得你吃苦,所以劝你。你再耐烦些,包你有好缘分到也。正说之间,只见外面闻进一个人来。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简中儿,旁缝一对左一块右一块的蜜蜡金儿,身上穿一件细领大袖青绒道袍儿,脚下着一双低跟浅面红绫僧鞋儿。若非宋玉墙边过,定是潘安车上来。
一直走进堂中道:〃小汪在家么?〃滴珠慌了,急掣身起,已打了个照面,急奔房门边来,不想那门先前出来时已被汪锡暗拴了,急没躲处。那王婆笑庄〃是吴朝奉,便不先开个声!〃对滴珠道:〃是我家老主顾,不妨。〃又对吴大郎道:〃可相见这位娘子。〃吴大郎深深唱个喏下去,滴珠只得回了礼。偷眼看时,恰是个俊俏可喜的少年郎君,心里早看上了几分了。吴大郎上下一看,只见不施脂粉,淡雅梳壮,自然内家气象,与那胭花队里的迥别。他是个在行的,知轻识重,如何不晓得?也自酥了半边,道:〃娘子请坐。〃滴珠终究是好人家出来的,有些羞耻,只叫王奶奶道:〃我们进去则个。〃奶奶道:〃慌做甚么?〃就同滴珠一面进去了。
出来为对吴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吴大郎道:〃奶奶作成作成,不敢有忘。〃王婆道:〃朝奉有的是银子,兑出千把来,娶了回去就是。〃大郎道:〃又不是行院人家,如何要得许多?〃奶奶道:〃不多。你看了这个标致模样,今与你做个小娘子,难道消不得千金?〃大郎道:〃果要千金,也不打紧。只是我大孺人狠,专会作贱人,我虽不怕他,怕难为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回去不得。〃婆子道:〃这个何难?另租一所房子住了,两头做大可不是好?前日江家有一所花园空着,要典与人,老身替你问问看,如何?〃大郎道:〃好便好,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唤,丫鬟伏侍,另起烟鬓,这还小事。少不得瞒不过家里了,终日厮闹,赶来要同住,却了不得。〃婆子道:〃老身更有个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