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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痛史 清 吴趼人-第28部分

小说: 痛史 清 吴趼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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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雇人先起了灵柩上岸,商量行止。只因此时已是十二月天气,下了一天大雪,走路不便,只得暂时借住在一座古庙之内。这庙里只有一个老道士住持,甚是清净。住了一天,那雪下的更大了。是夜人静之后,忽然有人来扣庙门,老道士开了,便进来了五六十人,喧呼扰攘,借庙内地方吃酒。
  惊醒了张、胡二人,起来问是甚么事。当先一人,便过来招呼。问起情由,知是运文丞相灵柩南回的。那人便道:“既如此,二位也是同志的了。在下姓唐,名珏,表字玉潜。今夜之会,只因近日来了两个鞑子和尚,十分残暴,把我大宋先帝陵寝,尽行发掘,取了殉葬的金玉珠宝,又发掘了许多大臣及富家的坟墓,共有一百多处。还要拿先帝的遗骸杂入畜生骨头,取去镇塔。”
  胡仇听了,不觉大怒,又想起自家祖墓,不胜悲愤。
  未知此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胡子忠装疯福州城 谢君直三度仙霞岭
  却说谢枋得离了弋阳,望福建路上行去。遇了名山胜迹,未免凭吊欷殻В豢醇缢兹辗牵幻馄嗳焕嵯隆R蝗招械礁V莸胤剑氲匠鞘醒傲丝驮ⅰ�
  他一路上仍是托为卖卜之流。此时鞑子的防汉人,犹如防贼一般。下了命令,大凡一切过往行人,都责成各客寓,盘问来踪去迹以及事业。枋得胡乱诌了个姓名,又只说是卖卜为业。闲着没事,便拿了布招,到街上闲走,顺便采访风气人情。在路上看见两个人,连臂而行。内中一个说道:“我们闲着没事,何不再去看看那疯道士卖药呢?”一个道:“也好。你说他疯,我看他并不是疯,不过装成那个样子罢了。看上去倒象是个有心人。”一个又道:“我也这样想。不过他到了几天,人家都叫他疯道士。他那招牌上,也写的是疯道人。我也顺口说他一声疯罢了。”那一个又道:“他那种说话。若是只管乱说,少不免要闯祸的。”枋得听了,暗想:“甚么疯道士?莫非也是我辈中人,何不跟着他去看看呢!”一面想着,顺脚跟了二人行去。
  走到一座大庙,庙前一片空场,场内摆了许多地摊。也有卖食物的,也有卖耍货的。内中有一大堆人围成圈子,在那里观看。那二人也走到那圈子里。枋得也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瘦小道士,穿一件青道袍,头上押了一顶竹冠,地下摆了药箱,摊了一块白布招牌在地下,写道“疯道人卖药”五个字。那道士正蹲在地下,在药箱里检甚么东西呢。检了一会,方才站起来。
  枋得细看时,那里是甚么疯道人,正是仙霞岭上的胡仇。枋得便把身子往人丛中一闪,试看他做甚么。只见他右手拿了一片骨板,左手拿着一面小铜钲,一面敲着,嘴里便说道:“‘奔走江湖几许年,回头本是大罗仙。携将九转灵丹到,要疗冥顽作圣贤。’自家疯道人是也。神农皇帝,怜悯自家子孙,近日多染奇病,特令疯道人携带奇药,遍走中华。专代圣子神孙,疗治各种奇病。你道是那几种奇病:一、忘根本病;二、失心疯病;三、没记性病;四、丧良心病;五、厚面皮病;六、狐媚子病;七、贪生怕死病。你想世人有了这许多奇病,眼见得群医束手,坐视沦亡,所以神农皇帝,对症发药。取轩辕黄帝战蚩尤之矛为君,以虞、舜两阶干羽为臣,佐以班超西征之弓,更取苏武使匈奴之节为使,共研为末。借近日文丞相就义之血,调和为丸。敬请孟夫子以浩然之气,一阵呵乾。善能治以上各种奇病。服时以郭汾阳单骑见虏时免下之胄,煎汤为引。百发百中,其验如神。更有各种膏丹丸散,专治一切疑难杂症。那个药,是没病吃了病,病了吃不好。那膏药呢、好处贴了烂,烂处贴不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诸君有贵恙的,只管说出来。今日初摆出来,尚未发利市。我说过奉赠三位,分文不取。诸君诸君,当面莫错过我疯道人,过后难寻吕洞宾。”
  胡仇说了半天,还没有人理他;他便手击铜钲,高声唱起“道情”来。
  唱道:
  据雕鞍,逞英雄,拨马头,快论功:轻轻便把江山送!尸横遍野屠兄弟,膻沁心脾认祖宗。中原有你先人冢。全不顾、忘根背本,还夸说:“勋耀从龙。”
  做高官,意扬扬,失心疯,似病狂。异言异服成何样!食毛践土偏知感,地厚天高乱颂扬。此时饶你瘿心恙;问:“他日黄泉地下,何面目再见爷娘?”
  没来由,变痴聋;叛国家,反夸功。人身错混牛羊种!史迁传来编夷狄,周室功忘伐犬戎。问他:”是否真如梦?何处是唐宫汉阙?谁个是圣祖神宗?”
  两朝官,一个人。旧乌纱,怎如新?出身履历君休问。状元宰辅前朝事,拜相封候此日恩。门生故吏还相引。一任他、故宫禾黍。我这里、舞蹈扬尘。
  一般人,最堪悲,似城墙,厚面皮。大威一怒难容你。将军柔性甘凌辱,兵部尊臀愿受笞。低头不敢争闲气。试问他:“扪心清夜,衾影里、羞也么咦?”
  肉将麻,骨将酸,媚他人,媚如狐。争恩斗宠还相妒。吮痈舐痔才奴婢,做妾骄妻又丈夫。抚心自问诚何苦!媚着了骚官臭禄,失尽了男子规模。
  好男儿,志气高,重泰山,轻鸿毛。如何乞命将头捣!降旗偏说存民命,降表无非乞免刀。偷生视息甘膻燥。虽说是死生大矣,到头来谁免一刀!
  (尾声)叹世人苦苦总无知,须知祸福相因倚。劝诸君,若撄奇病还须治。
  胡仇唱完了,又敲了一回铜钲,疯疯癫癫的,做了一回鬼脸,只管对着众人看。众人看他,他也看众人。只见众人听了他的“道情”:也有笑的;也有点头叹息的;也有不解的;也有掩耳而走的。
  在人丛中一眼瞥见了枋得,便连忙撇下了铜钲骨板,走过来打了个稽首道:“谢老先生,鹤驾几时到此?贫道稽首了。”枋得也拱手还礼道:“老朽日来才到,却不知仙踪也在这里。”胡仇道:“既如此,我们借一步说话。”
  枋得道:“我只住在某处客寓里,我们暇了再谈,此时各有营生,不必耽搁。”
  说罢,飘然自去。
  方才转了个弯,忽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叠山先生。枋得回头看时,却没有认得的人。又向前去,不多几步,又有人在后面叫道:“叠山先生哪里去?”枋得又回头看时,虽有几个过往的人,却都是素昧生平的。又不知这素昧生平之中,是哪一个叫自己,不觉呆立了一会,方才前行。到处走了一遍,然后回到客寓。
  天色将晚时,胡仇来访,彼此诉说别后一切。胡仇把伪装出来试探人心,及张汉光合药,岳忠著书的话,说了一遍。枋得道:“这两种书,可不能冒昧送出去,徒取杀身之祸。我这个并不是怕死的话,就如你今日唱‘道情’所引的,‘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看怎么死法罢了!若是大不能有济于国事,小不足以成一己之名,未免鸿毛性命了。这种书,倘使胡乱送人,被那鞑子侦知,或者送非其人,送着那丧心病狂的汉人,倒拿到鞑官那里出首去,加上你一个传播逆书的罪名,又何苦呢!虽说一般的是死于国事,然而岳公荩苦心著撰出来,不能收得尺寸之功,你便速以身殉,未免徒劳无功了。”
  胡仇道:“老先生见教的极是。我向来送人,都是十分慎密,总是到夜间,潜行送去。他得了书,还不知从何而来的。”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一个人匆匆走进来,向枋得拱手道:“叠山先生请了。”枋得向那人一看,却是个素不相识的。不觉愕然道:“足下何人?从何处会来?尚乞明示。”那人道:“久仰山斗,望风而来。何必相识!”枋得道:“不知有何见教?”那人道:“本省参政,要请先生前去一会。”说看,便有人拿了”福建参政魏天祐”的官衔名帖进来,道:“轿马都已备下了。”那人道:“就请先生一行吧。”枋得道:“须得先说明白。参政请我何意?”那人道:“当今皇帝,下诏求贤,多少人保荐了先生,怎奈不知先生踪迹。皇帝又诏令各路郡县,一律搜求,所以参政也十分在意,不期今日访着了。”枋得道:“足下又是何人?何以识我?”那人道:“我是参政的门客,今日出来,偶然看疯道人卖药,听他唱道情后,又见他招呼先生,说出一个‘谢’字。我便留了心,后来在先生后面,叫了两次,先生都回头观看,是以知道实了。又去告知参政,特地来请。”枋得道:“我是一个卜者,别字依斋。那里是甚么谢叠山!足下不要错认了。”那人道:“先生不必多辩,且请去见了参政再说。”说话时,已来了许多仆从,簇拥着枋得请行。
  胡仇见人多,便自去了。
  这里众人拥着枋得上了轿,一直到参政衙门来。魏天祐迎接进去,十分恭敬,说道:“久仰先生大节,今日得见颜色,不胜欣幸。”枋得手拂长须,双眼向天,只当未曾听见。天祐又道:“此时大元皇帝,抚有中夏,求贤若渴。中外朝士,都荐先生。尚望一行,必见重用。”枋得大声道:“你既久仰我的大节,为何又教我失节?”天祐道:“此时宋家天下,已无寸土,先生更从何处用其忠?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执迷不悟!先生倘是主意未定,不妨仔细自思。便屈在敝署小住几时,再派人护送先生到京里去。”说罢,便叫人送先生到署后花园里去安置。
  于是一众仆人,带了枋得到花园里去,在一间精致书房里住下,又拨了两名书僮来伺候,枋得处之淡然。不一会,送到晚饭,十分丰盛,备有壶酒。
  枋得却并不举箸,只吃了两枚水果。家人又来铺设锦裀绣褥。枋得道:“我家孝国孝在身,用不着这个。可给我换布的来。”家人奉命换了。
  到了夜静时候,安排就寝,忽闻窗外有弹指的声音,开窗一看,原来是胡仇来探望。枋得开门让进。胡仇便问:“魏天祐那厮,请先生来有甚话说?”
  枋得道:“无非是劝我到燕京去。他也不看看,我们可是事二姓的人。”胡仇道:“先生主意如何?”枋得道:“有死而已。我从今日起,便打算绝食,万一不死,他一定逼我北行,不免打从仙霞岭经过。你可先行一步,知照众人,对了押送我的人,万不可露声色,只当与我不相识的。我死之后,望你们众位努力,时时叫起国人,万不可懈了初心。须知这个责任,同打更的一般,时时敲动梆鼓,好叫睡觉的人,知道时候;倘停了不敲,睡觉的人,就一齐都糊涂了!眼看仙霞领众人,虽似无用,不知正仗着这一丝之气,还可以提起我国人的精神,倘连这个都没了,叫那鞑子在中国住久了,曾亲遭兵祸的人都死了,慢慢的耳闻那兵祸之惨的人也死了,这中国的一座锦绣江山,可就永为鞑靼所有了。”胡仇领诺,又盘桓了半晌,方才别去。
  到了次日午饭时,枋得便颗粒不吃。天祐听得,便亲来劝慰道:“先生,何必自苦!人生如驹光过隙,总要及时行乐,方是达人。”枋得目视他处,总不理他。天祐道:“我今日早起,在签押房桌上,忽然见放着两本书,不知是哪里来的,遍问家人,都不知道。”说罢,取出来给枋得看。枋得看时,却是一本“胡元秽德史”,一本“胡元残虐史”。略略翻了一遍,便笑道:“这著书人也忒有心了!然而‘胡人无百年之运’。到了那时,怕没有完全的著作出来么!”天祐道:“怎么说没有百年之运?”枋得道:“我考诸‘易’数,察诸人心,断定了他无百年之运;不信你但看这部书,不是人心思宋的凭据么?”天祐道:“这种逆书,我待要访明了是谁作的,办他一个灭族。”
  枋得道:“这是宋家遗民,各为其主之作,怎么算是逆书?”天祐道:“大元皇帝,应天顺人,抚有囚海,岂不闻‘居邦不非其大夫’?何况非及天子!这不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么?”枋得道:“天道便不可知。若说顺人,不知他顺的是哪一个人?中国人民,说起鞑子,哪一个不是咬牙切齿的!只有几个人头畜鸣之辈,诌颜事敌,岂能算得是人?若说乱臣贼子,只怕甘心事敌的,才是乱臣,忘了父母之邦的,才是贼子呢。”天祐大怒道:“你敢是说我们仕元的是乱臣贼子么?如此说,你是忠臣。封疆之臣,当死守疆土。安仁之败,你为何不死?”枋得道:“程婴、公孙杵臼二人,都是忠于赵氏。然而一个存孤,一个死节;一个死在十五年前,一个死在十五年后。万世之下,谁人不敬他是个忠臣?王莽篡汉十四年之后,龚胜才绝食而死,亦不失为忠臣。司马子长说的‘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韩退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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