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干部 作者:王渊平-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赵拴突然抓过来一个小木凳,双手举起,在额头上叭叭叭猛磕几下,凳子登时散了架,他又随手猛摔在地上,暴怒地喊:“我如果今天给他姓郭的跪下,我非把他像这凳子一样摔日的不可!”
良恩怀见已难把赵拴说服,突然抓住他的头发向后一拽,让他看头顶上的菜刀:“你不要命了,你看那是啥?”
菜刀在头顶闪光,司加善双手抖着,只等何岸一声令下。
良恩怀又狠狠地抽了赵拴两个耳光:“还不快跪下!”
“扑通……”赵拴终于低头跪在郭天益的脚下。
13。
赵拴二十二三岁,只念过五年小学,人不胖,卧蚕眉,大眼睛,满口金牙是挨打后镶的,左胳膊骨折过一次。乍一看没有丝毫勇武,但他却以敢下手、爱惹事而横行乡里,和“东邪”、“南帝”、“北丐”一道,是终南县四大恶少,他常在对手不防备的时候,突然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利斧,在对方臂上猛砍下去,顿时衣服破损,血肉翻下,让人惨不忍睹。因他下手狠毒利落,被黑道上称为“西毒”。
人们常绘声绘色地说起他和“北丐”的一次斗殴。那是一天正午,二人为争地盘在县城北街相遇,双方哥儿们在两边助威,在众人的呐喊声中,这场斗殴仅几分钟完成。先是“西毒”向“北丐”伸起小拇指;再是“北丐”伸出中指抵在“西毒”眼皮下;“西毒”一把抓住“北丐”的中指猛一折,断了;“北丐”一阵咬牙吸气后,将右手向身后抹去,突然用左手抓起“西毒”的左臂,抬腿猛地一颠,咔嚓一声,“西毒”的左臂断裂。
整个过程只有“西毒”最后一声叫:“哎哟,妈呀!”
双方的喝彩声几度响起,以彼此各折一骨而告终。
这“西毒”就是赵拴,是良店村女支书孙英的独子!
见赵拴跪下,良恩怀慌忙抱住双拳自找台阶:“抱歉,抱歉,今天全是无意,赵拴在县城喝醉了酒,一听说有人打了娃,就闯进来了,在气头上,我们也拦挡不住,各位领导,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兄弟在这里赔礼了,赔礼了……”
“看看看,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简直……”关建堂刚站起来打圆场,忽然看到赵拴正红着眼珠瞅他,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赵拴起身走到门口,在关建堂的门槛上叉腿掏出家伙尿了一泡,仰头嘘了口粗气,摇摇晃晃走出房门。
何岸他们跟出来,见院内二三十个闲人把持了大门、电话室和办公室,一个个得意洋洋,有的嘴里还骂道:“什么乡政府,光会刮宫的流产府!”
“县政府也没啥了不起,还不是一窝子老鼠。”
哄的一阵大笑,他们趾高气扬地随赵拴大摇大摆走出了乡政府大铁门。
14。
这是在中国西部一个偏僻的乡上发生的怪事。
一股寒风从绛河刮来,卷进了绛水乡的屋檐。这奇耻大辱使乡上三十多个干部如丧考妣,女同志围坐在会议室,一片啜泣之声。有人竟号啕大哭:“我们这是干的什么事啊!”杜康、何岸、郭天益以及关建堂等,坐在关建堂的房里,面容麻木,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坐了半个多小时。关建堂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今天这等地步,他既惊恐又懊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尊严和矜持,乱七八糟地思考着:
孙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逆子,的确惯得不成样子了嘛!
良恩怀怎么搞的,竟惹了这么大的乱子!
赵拴的目光里似乎有仇恨的成分,令人心悸,让人无奈!
还有那几个打人的歹徒,该怎么收场?!
听口气,这何岸似乎觉察出了什么!
看事色,杜康已经强烈地不满!
郭天益这四个耳光绝不会白挨的。
他的眼睛左右转着,想着对策……
屡次出事,自己在乡政府已无威信可言,杜康、何岸这两个左臂右膀一掉,可不又成了孤家寡人!想到此,关建堂急于打破僵局,稳住局面:“这帮歹徒,咱们非整治不可。不过,事已至此,家丑不可外扬。杜乡长,我的意思乡上今天开始放假,让大伙整休两天,然后再工作。这事我想过了,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如今干事,既要完成任务,还不能捅马蜂窝,这就跟蒸馍一样,关键是掌握好火候。”
见无人应声,关建堂咽了口唾沫,接着劝道:“郭书记,想开些,不行了,你住几天院,避避风头也好,这伙歹娃子,也就是想撒撒野,逞逞凶,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凡事忍着些好,不要跟他们过分计较。”他又转过头来对杜康、何岸说:“今天这事得保密,郭书记挨打一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尿脬打人臊气难闻,让人以后怎么工作呀!”
听到此,郭天益突然站起来,流着眼泪说:“有什么不可说的,我羞我先人呢,想当这个副书记了!”说完就冲了出去。
关建堂刚想叫住他,杜康阻止住说:“关书记,今天这事非同小可,恐怕放不下了,不治住这股邪气,日后确实不好开展工作了。”
关建堂一听躁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管别人咋样,你难道也没有政治涵养、大局意识嘛,怎么能为一点小挫折而放弃工作呢?这种情绪是要不得的。再说,难道我们就没有责任,我们不打人家孩子,咋能出这么大的乱子!”
何岸气青了嘴唇,终于爆发了:“关书记,你调查研究了没有?是你官僚还是装糊涂,你这当书记的还有没有起码的良心和原则?难道我们非要出个人命,才算有理了不成?!”
“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何岸这几句话顶得太硬,关建堂恼羞成怒,瞪了一眼他,起身摔门喊来司机,回家去了。
风卷走了地上几片带土的干叶,绛水扭着身子,波光粼粼。
杜康、何岸含泪,沿河堤无声走着,他们第一次用心想着这个受他们尊敬的党委书记关建堂。
裂痕一旦形成,将难以愈合,就像破镜,即使重圆,也是两个残缺的镜面。
15。
关建堂一连几天再没有到乡政府上班。绛水乡经过这一事件后也再没有开展什么工作。乡政府铁门关着,干部们一改过去那种说笑逗趣的习惯,全都情绪低落,乡领导和干部被打,正常的工作秩序遭到破坏,许多干部白天不敢下村,夜晚不敢出大门。饭菜不香,噩梦连连,没滋没味的生活随闹钟的滴答声苍白地延续着。大家对这个党委书记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对他出了事不到岗能理解,人们并不把他作为党的领导看待。有人曾打趣地说,你坏,你还能坏过咱的书记?你有跨在妇女肚子上扇耳光的领导艺术吗?你有一把抱住婆娘放跑情人的机智吗?你有连滚带爬头破血流到县上搬兵,制造冤假错案的革命精神吗?
张建民出院后纱布斜裹着头,在宿舍躺着养伤,不敢向家里说挨打的事,干部们自觉地给他端饭送水,替他宽心。
几天来,杜康和何岸多次向县上反映情况和他们的处境,一直没有任何人来过,搞不清楚是慑于“西毒”这伙人的威风,还是没有一把手一句话,得不到县老爷重视,反正没有反馈的音信。
“宁让民怨莫让官怨”,这话何岸也不是不懂,可他偏偏在这方面很不成熟。
几天来的情景使他一直处在激动状态,特别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县上竟然没有声息,不闻不问。关建堂作为乡上“一把手”,屁股一扭走了,这更使他气愤至极。
他心里觉察这事的起因与关建堂有着一定的关系,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事态后来的恶化,也非关建堂所能预料的,引火烧身绝非玩火者的本意。看到杜康这几天的不思饮食、坐卧不宁,他才知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残酷。从一个一般干部当上乡领导,既容易也很不容易,而要从副职升到今天这个正职就更不容易了。他过去和杜康共事的时候,知道他当副职的难受,再从副职升正职的艰难,而今自己也是副职领导了,就更知晓其中甘苦。这是一个需要改变整个人格的角色,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不能不干事,不能大干事;不能不听话,不能太听话;不能只报喜,不能光报忧;不能说真话,不能老说假话。分寸如何把握,全靠自己体会。
作为政府领导,杜康如今已进入两难境地,对于县上的冷场,不能抱怨不能指责,又不能让大家再投入工作。一面对上不能发作,一面对下不能安抚。事情明摆着,一个眼神,一举一动,都会燃起大火,不是烤了县上就是烧了自己。他曾两次试探着让何岸带大伙继续下村工作,都被何岸拒绝了,这使他很无奈。
激动的同时,何岸对此事的结局倒很超然,他知道这台戏是难轻易落幕的,对大伙的情绪他深深地理解。有干部问他,咱舍命地干,出了这么大的事,县上连狗大个人都不来问问,这样下去还了得!有人干脆说,堂堂一个乡政府,连黑道上的恶鬼都治不了,还不如把门关了,从终南县的地图上消失了,也省得为这一块破地方上下都作难。对这些议论,何岸先是规劝大家耐心等待,后来也看无法压火了,就整日坐在房子里乱翻书。
事过了五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就找到杜康商量对策。杜康说:“我们不管怎样还是要找关建堂,没有人家书记一句话,我们干什么都不妥当。”何岸就劝杜康:“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关建堂这是明摆着‘走为上’,你找他等他有什么用?”
“如果县上两天内再不给予答复,我看咱们这个领导就别当了。”何岸突然说道。
“你想怎么?”
“我看这些官僚老爷也太麻木不仁了,不如让张建民和郭书记裹上白纱布,我们一块儿找县委,让他们看看我们这些伤兵!”
“你这分明是请愿嘛!”杜康瞪大了眼。
“这也是事情把人逼的,不这样,不足以惊动他们!”
“这不行,哪有政府干部请愿的?”
“我们的目的是打击地方邪恶势力,维护政府形象,这和城边头农民为自身利益成群结队找政府是两码事。你越怕事,事越找你,这个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官有啥当头!”何岸激动了。
杜康说:“不到万不得已,这是绝对不能干的。你想,我们那样,若能达到目的还罢了,如果等不到咱走到县上,已经被人家罢免了,这样还不成了聚众闹事?”
“我看你这是怕丢官。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就是不敢争这口气!”
何岸起身拉开门走了。
16。
第二天上午,何岸接到办公室老韩给的一个通知,县上要在蓝水乡召开一个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现场会,何岸急忙找到杜康:“杜乡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不,机会来了!”
杜康看了一眼通知,就扔在一边说:“开这屁会有什么用!”
何岸笑了:“这不是搬兵的好机会嘛!你要还想当这个乡长,我想没有什么话说不出的!”
杜康先不解,继而豁然心亮:“好,明儿个咱走!”
第二天上午,大屁股吉普车上坐了三个人,一路扬尘向蓝水乡驶去。车上,杜康手提一瓶“凤鸣大曲”干抿着,由于激动和怯场,眼睛都憋红了。何岸在身旁边说办法,边打气,杜康身子晃着,点着头。
蓝水乡到了,在两个丈高的水泥墩子砌成的门楼前,杜康、何岸、司加善依次下车。
会议已经开始了,杜康跌跌撞撞推开门向会议室走去,何岸他们慢慢跟在后面。
“综合——治——理——现场——会”,杜康边念会标边往主席台上走。
县委副书记阎成云正在讲话,会场有三四百人,静静听着。一见杜康上了主席台,都感到吃惊。
阎成云毕竟老成,停止了讲话,从容问道:“这不是绛水的杜康嘛,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喝酒来?”
杜康哇的一声哭了:“搞什么综合治理呢,黑社会把绛水乡政府都砸了,你们还在这里一字一板地开现场会呢!”
“杜康喝醉了,快扶他下去坐下。”阎成云听后压着恼怒对身边人说。
“我没醉,我是心里难受,让我坐,我坐得住吗?黑社——会都把——绛水——乡包围了,喊了几天,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想当这个乡长了,我羞俺先人呢!”不待人安慰,杜康已东倒西歪地出了会场。
阎成云心里知道这会已经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当众宣布休会,让到会的县上领导和公检法三家干部立即出发,到绛水乡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一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赵拴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判了一年徒刑,葛庆、宋二狗被行政拘留,良恩怀和其他参与闹事的人被罚款五百到八百元不等。
经关建堂说情,良恩怀的罚款免了,只进行了批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