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干部 作者:王渊平-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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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乡上的何乡长,你看清楚了。”杜老头突然站起,指着何岸:“啥乡长不乡长的,你先把手放下来!”何岸吃了一惊,忙放下背在身后的手。老人接着说:“老子当初在前线卖命,你们今天才能当干部,进我的屋不问寒问暖,还背抄个手,像个啥吗?”何岸没有发作,反而平和地说:“你的公粮怎么没缴啊?”老人说:“我扛不动,在楼上放着。”何岸问:“那你怎么扛上楼的?”老人说:“你问这干啥?老子当初……”话没说完,何岸突然问:“你老子什么,给谁当老子,你当初打的什么仗?”老人也来气了,把胸口一拍:“老子从抗美援朝下来,打过鸭绿江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岸灵机一动,猛拍了一下靠墙放着的一个柜面说:“你什么老子!过去你在朝鲜有没有功劳咱暂且不论,就说那么久的战事,山沟野洼的,枪林弹雨,难道就没跟人吃过败仗?哼,现在什么事都打问号哩,甭说你个普通一兵,当年如果有啥问题,纸再厚,还捏得住??”见老人闭着嘴没回话,手搭腿面慢慢坐在了石凳上。他重新背过手在院子迈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又说:“现在上边正复查你们这些人呢,你原来藏在这儿,每月还领国家几十块钱。好哇,你今儿个还不快缴粮,让乡政府把你包严,要不把你交上去!你甭说你年龄大,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老人一听,目光发了一阵直,慌忙起身进屋,从炕席底下拉出一条口袋来,搭在肩上爬上楼梯。何岸苦笑着摇了摇头,让随从的干部上楼给老人帮忙灌粮。走出门,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连蒙带诈的办法非但跟空城计一样不敢多用,而且还容易让人抓把柄。可又一想,对一个至今还躺在功劳簿上的老人阻碍工作,除了扳倒他的自负,还能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31。
夏忙过后,下了几场透雨,空气变得清新。玉米仿佛一夜之间蹿了起来,和未耕种的麦茬地相间,如黑白棋阵一般。绿的鲜嫩郁葱,白的闪烁耀眼。天蓝土褐,绛河在黄沙绿草间逶迤前行,水面开出团团浪花。杜康和何岸黄昏漫步河沿树下,各怀心事。杜康一直被民主生活会的胜利兴奋着,关建堂的心胸狭窄挑起矛盾,又以失败告终。郭天益副书记从中明白了事情真相,主动和杜康谈了心,结成了统一战线。杨省生见势不妙,也忙于洗清身子,主动向杜康套近乎,这使杜康更觉真理在自己一边。关建堂过去在绛水乡就名声很臭,早已经没有了群众基础。想必县委组织部参加会议的同志,将会议情况如实向上汇报了,县委要调整这里的班子。这样他当书记也是势在必然,他心里已开始谋划着乡长的人选。何岸和自己同来同往,过于亲密,是个臂膀。但他又锐气逼人,上面肯定有看法,为了落个团结多数,风兴的人是不能重用的。郭天益人很老实,这次风波虽受关建堂指使,但他醒悟了就是好的,让他接替乡长位子,既可避嫌又好指挥。
何岸却愈感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来关建堂经常出入县上,分明是想辩白自己,以便再掀波澜。从自己读书多年,深知盲目乐观往往会全盘皆输的道理,他多次提醒杜康也在上面走走,不要一高兴一沮丧都拿喝两杯酒来作结。但杜康却自认为关建堂是贼娃子打官司,黑鬼洗澡,不会有什么好的转机,上次不就是我们把他挽救的吗?
何岸在民主生活会上冲到前台替杜康解围,把关建堂活脱脱晾在了干岸上,使他一直怀恨在心,关建堂是一个不打胜仗不收兵的人,这一次终于等来了报复的机会。
这天晚上,绛水乡组织干部上良店村突击搞计划生育,按照良店村的自然分布,郭天益和何岸各自带领一个组,何岸负责坡上,郭天益负责坡下。为了避免惊动太大,他们都在深夜进村,按照乡计生办的摸底,直接深入计划生育户。
半夜一点左右,乡干部刘杰急忙跑来找何岸:“何乡长,不好了,出事了,打起来了。”
何岸忙问:“刘杰,咋了?”
刘杰说:“郭书记带我们到坡下宋二狗家,他不但挡住不让他媳妇做手术,还抡起了刀子,砍伤了加善的手指,还把我压到泥潭里,你看我这衣服,全湿透了。”
“现在呢?”
“局面控制住了,现在人都在村长良恩怀院里。郭书记处理不下,让我来叫你去。”
何岸心里一震,良恩怀怎么就当了村长?自己咋不知道?他感到奇怪,想问,又不好问,转头对身边的干部说:“今晚咱这一组先停下,走,到郭书记那边看看去!”
夏夜,星斗满天。杨树叶子沙沙作响。由于才下过雨,风里带着几丝寒气,何岸一行七八人裹紧单衣向良恩怀家走去。尽管夜已很深,良恩怀的大门外还是围了不少人。院子里亮着电灯,堂屋里坐着乡党委副书记郭天益、村支书孙英和村长良恩怀,他们一个个低头不语。宋二狗一个人站在院子中间,似乎专等谁来处理自己。司加善、冉宏几个乡干部坐在屋檐下。司加善的手掌用纱布包着,疼得嘴几乎抽到了眼角。
何岸一进屋,看见这场面,先到堂屋问明了情况,然后径直走到宋二狗面前,抓住他右肩,前后推搡了两下,气愤地说:“宋二狗,你这叫恶习不改。你是计划生育对象,屡次不落实政策不说,还动刀子砍人,打乡干部,你真是张狂得没个边了!”
宋二狗指住刘杰:“是他先动手打我,还有他。”又指着司加善说。
冉宏突然站起来,抓住宋二狗的头发,用劲摇了几下:“你还敢胡说!明明是你先抡起了刀子。不是加善躲得快,早出人命了。”
刘杰上前伸手扇了宋二狗一个嘴巴:“我看你还嘴硬!还不认账!”
宋二狗刚想还手,冉宏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胳膊肘顶了上去。何岸推开了冉宏和刘杰:“不要打他,让他自己说。”
宋二狗蛮横地说:“你们打我,我跟你们没完。恩怀,你可是证人!”
何岸突然就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斜瞅了宋二狗一眼,没吭声,转身回到堂屋坐了下来,咬紧腮帮点了根烟,摇灭火柴棒说:“今天这事属于斗殴,又黑天半夜的,一时不容易扯清。咱们搞工作要紧,郭书记,这良店的村干部都在,我看这样吧,宋二狗打人一事先暂且放下,计划生育工作晚上叫个人也难,我看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带着大家一户户叫门,也让他受受计划生育的活罪。”
孙英说:“我看这样也好,省得村干部光得罪人。”
良恩怀刚想有好戏看,没料想何岸却这样决定,他阴阴地说:“何乡长,二狗挨打是活该,但乡上干部被打了怎么行?这让他们面子往哪儿搁?”
何岸知他不怀好意,笑道:“你是不是还嫌浆水不酸?”
“咦,这才是不识好歹嘛……”良恩怀小声嘟囔说。
“你说谁?你再说一遍!”
良恩怀抬头看见何岸那双愤怒的目光,忙不迭地说:“我说我,我说我。”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何岸又对郭天益说:“郭书记,咱还是分头行动吧。”
“那好吧,分头行动。”郭天益副书记也感到为一个对象而影响工作不妥,忙叫自己组的人。
何岸出门顺公路向北走,迎面见乡政府的吉普车开过来了,车上坐着张建民、邢玉清等几个干部。他们刚向县医院送节育手术对象回来,何岸就安排他们去找郭天益,看有没有要送的人。
何岸走后,良恩怀的院子却热闹起来,司加善、刘杰等干部的气都不平,想着这么大的事,何乡长就这么轻易放过,太便宜宋二狗这小子了,不把他做个娃样子,下来怎么工作?就围着郭天益提意见。良恩怀见机又煽动说:“当领导的怕有影响,当干部的就该受委屈嘛?”正在这时,乡上汽车来了,几个干部一商量,先把宋二狗拉到乡上教个乖再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这就捅下了娄子。
32。
第三天下午,绛京区计划生育工作汇报会在区委三楼会议室召开。
绛京区委设在终南县城内,坐东向西一座四层办公楼,是七十年代后期兴建的,顶层屋架结构,临县城南街。办公楼后面又新盖了一座四层家属楼。区上大小干部每人一套,绛京区各乡镇领导内部只分有一套。两楼相距百余米。住在这座家属楼里的人大小都是有点身份的。有由绛京区领导当上县上书记县长的,有部局长,有到外县任县级领导的,还有本县离退休的领导、家属子女。清一色的官宦人家,把一座三个单元的小楼住得满满的。
绛京区是全县首区,这里的人事更替在终南县的影响很大,因而这座红色的砖楼则时常是议事堂和风向标,县常委会调整干部的决定尚未出台,升迁者早已打好了行装。“严打”还未行动,纨绔子弟已逃之夭夭。由于绛京区的特殊地位,使得在这儿当区委书记的权力也炙手可热,它上通县委、县政府,下连百姓,征地、立项、招商引资、社会治安、军民共建甚或商业摊位,生猪屠宰,只要插手,没有办不到的。
区委的机构设置,是终南县的一个特色,它称之为县委的派出机构,起到一个中间环节的作用,凌驾于乡镇之上,它的功能可以说是有百害而仅一利。它既然是乡镇的领导机关,就把县委、县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事移权于区委书记一个人,下面的工作好与坏全凭他的一张嘴。虽不管经济建设,但所辖的乡镇年年季季都要给区委“进贡”。这二十几号人的奖金福利,坐车招待,大都依赖从基层单位抠取摊派。各乡镇领导的晋升,班子的搭配,工作的奖惩,必须由区委书记一人说了算。这个“婆婆”角色是很难伺候的,往往成为一些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人升官发财的捷径。惟一有利的是县上送通知,发文件,只送到区委了事。
参加今天会议的有全区各乡镇党委书记和部分乡乡长,县委包片副书记王法和县委刁永生组织员也参加了会议。会议由区委书记焦彬主持,绛水乡党委书记关建堂首先发言,他详细汇报了全乡半月来的几项工作成绩后,紧接着宣布了一个爆炸性新闻:“我们的工作是很有起色的,但我考虑再三,有一件严重事件不得不向上级汇报,因为它关乎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问题,也触及到党纪国法。我们乡何岸副乡长带领了一帮子二货,前天半夜把良店村村民宋二狗的腿踢断不说,还打折了七根肋骨,硬是把人给整残废了。这件事在群众中已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宋二狗的女人用架子车把男人要往县上拉着请愿。为了维护全县的安定团结,被在民店村工作的县委刁组织员阻挡了。作为绛水的主要领导,我既为村民的受害痛心,又为何岸的做法伤心,我有责任,没有教育好干部,请求县委对此事给予严肃处理。”
说完,关建堂掏出手帕,重重地擦着眼睛。
会场像炸了锅,各乡的领导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惊讶的,有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原来会前关建堂和刁组织员就此事已向焦彬作了汇报,他们决定将此事先捅到会上,让县上领导定夺。王法副书记听后,警觉地把头歪向刁组织员:“真有此事?何岸是谁?是不是爱在报纸上写个啥的那个?”
刁组织员忙不迭地说:“就是。王书记,这事是真的,确实是建堂同志汇报的那样。”
王法一下严肃了起来,说:“这怎么能行?中央三令五申要我们密切联系群众,不要干伤害群众感情的事情,都啥年月了,怎么还能把人往残废打?”“绛水乡那地方我是知道的,自来有告状的风气。问题要尽快解决,先按住火,把事态捅大了就不好收拾了。”一席话说得会议气氛如临大敌般紧张。
他又对着关建堂说:“我早就对大家讲,要安定团结,不安定什么事都干不成,怎么能让一帮二货参与政府的工作呢?这事要好好查查,建堂啊,你要负责把受伤的群众安抚好。”
关建堂装得很怯场,连连点头:“王书记,你的话我记着,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小刁,你挡得对。大家看看,要是拉着个残废人到县上告状,影响多不好。”
刁组织员有点受宠,低下头,咬住嘴唇忍着笑。
“王书记,我建议县委派个调查小组,早些着手处理,把责任查清,免得被动。”焦彬书记趁机请示道。
“永生同志不是在绛水蹲点吗?你们区上再派俩人,由他牵头,把责任查实,直接向县委汇报。按我的经验,先调查,不要声张,免得群众起哄。既要爱护群众,还要区别对待、保护干部嘛。”王法书记目视了一周全体与会干部,然后才掏出一支烟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