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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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虑中,我想我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现在一想到也许分娩就代表着分离,这个孩子或许会被抱开去由他人抚养,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见几次面……
李太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我开药,他只是来请脉,然后跟我说要放宽心,多活动一下,每餐要多吃些东西。
我吃的其实不算少……但是,从喜月她们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对食物,衣裳,首饰,脂粉……这些我一开始都觉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兴趣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很淡漠。
李太医送给玄烨一个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转。玄烨兴奋的又叫又跳。
一个没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得不到父亲关心的孩子。
院子里有不少积雪,玄烨在一块扫开了雪的青石板地上兴奋的和陀螺作战。李太医弯着腰在一边儿看着,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里难过的笑意。不,让人难过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站在玄烨旁边,手势和肢体语言好象随时准备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护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象父亲的动作和表情吧?也许是他失去过所以懂得珍惜,也许他看花了眼,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烨的亲生父亲……这会儿在哪里?在乾清宫?……也许在景福宫。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在这里经历这一切,我希望我有选择,那么象李太医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人选,他安静而不是那样死气沉沉的缄默,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他心很细,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皇帝,而且他懂得做一个父亲。
或许是在御花园。淑妃昨天来的时候口气很酸的说起皇帝和乌云珠一起在御花园里冒雪散步作诗,虽然后来被太后派去的人搅了兴致,劝回了宫里,不过显然,对雪吟诗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有没有写出诗来是次要的,关键是愿意去雪里犯这样的傻气。
也许一开始我就没弄懂过这件事情,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
一切从头到尾我都经历了看到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谁是傻子?
我害怕分离,和腹中这个孩子。现在我与他或她是血脉相连的,但是他或她,会离开我,变成另一个个体。而且,这距离是会越来越远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天总会来到。
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过的第三个春节。
原来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三十年。
我的第二个孩子在除夕夜的时候开始燥动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生了,是个女孩儿。我听到这个消息,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分娩没有上次那样艰难而且痛苦惊险,也许是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为这回是个听话的女孩子。
喜月端参汤给我,并且小声说了太后和皇上还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刚说完,她所说到的那三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我想撑着坐起来,太后急忙过来拦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脸:“看看,真得好好的补一补啊。”
我勉强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设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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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我们应该宽容,博爱,应该去爱你的仇人。
这是上帝说的。
很遗憾,我不是教徒。
我不爱我的仇人,我只能爱我的孩子。
坐在我面前的三个人,太后,皇帝,皇后。
我都没有那个心力去爱。
我想也许太后是主客,另两个是陪客,因为从一坐下都是太后在说话。喜月又端了药来,太后亲手接过要喂我。
我当不起,太后这待遇就是给皇帝,皇帝也不能安安实实躺着接受。
我更当不起太后这殷勤背后可能还会有的其他变数。
但硬是被太后喂了好几口,才递给喜月由她接着喂。我根本没分辨出喂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儿的,等一碗喂完了,才发觉嘴里苦涩的难受。
皇后的脸上的脂粉落了不少,她陪着在外面也坐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女人对孩子的渴盼不是一般的急迫,那简直要深入刻到骨子里去的执着,会把人逼得精神崩溃。
我心里不是不警觉的,可是……
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多么脆弱。
这一刻有点后悔,但是事到临头来后悔从来都没有用处。
我不想喝药,但是喝药多少需要点时间,这点时间我做不了事情,只是可以在脑子里想一想。
太后先是慰劳我,辛苦了……听起来象车间主任开月底总结大会一样,我就象努力生产劳动的工人,她是工头儿。
然后让我好好保养,又说小格格的奶娘也挑好了,还有月子让我可得好好将养。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领导训话都是先总结肯定一下成绩,然后挑不足发噩耗,什么资金不足奖金难发工资要扣……
果然太后下一句话风就转向了。
我也猜着她要往哪里转了。
太后说,玄烨现在懂事了,该启蒙了,我又有了格格……
玄烨她要抱到慈宁宫去,她也可以解闷,我也乐得轻松,能好好休养好好带这个女儿。
我先已经模糊的有了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最起码……不是在我这样心力憔悴的时候就来提。
太后的笑容非常慈祥,相当的慈祥。
我的心跟针剜刀割似的,刚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说不敢扰太后,再说恐怕太后事情多精神一时也顾不到。我话音未落,太后就笑吟吟的说,皇后本来也很有意想替我照顾儿子的,不过太后觉得皇后没什么经验,所以她觉得还是她来教养比较合适。
皇后的脸僵的象一块棺材板,脂粉都掩不住下面的黯然失色。
我和她都明白,太后想教养玄烨,那玄烨绝对是前途无量。
太后是什么身份地位手段?她开这个口,我就不能拒绝。
我的目光落在顺治脸上。
他的眼睛从进屋起,就在屋里四处看。桌椅,板凳,连帐几什么的都细细看过一遍。我知道他大概是被太后押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来看望人,目光自然不在主体上流连。
但是就是我移开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就转过来,游移和无措没准备的碰在一起,我垂下眼睑。我听见自己说,太后愿意照顾玄烨,那是玄烨的福气。
太后特别慈和的声音说,她就知道我一定明白事理,让我一定放心。玄烨在她那里绝对只有好没有坏。
有句话说,把眼泪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赔笑。听起来就觉得很难。现在轮到自己,却觉得很容易,一点也不难。
就是……胸口难受。很难受。
太后达到了目的,放下话说本来正月里挪动不好,不过我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初三就给玄烨搬地方,然后再安慰我两句做为结语。
事情就这样了?
母亲和孩子的分离,就这么安静的,不见血不流泪的被切割成功。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木木的,可能是因为体力不够,精神太疲倦的关系。也可能是贫血,低血压低血糖……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我想,这是因为伤心。
玄烨这会儿在干什么?他睡醒了吗?他知道他就要和我分开了吗?
虽然这里离慈宁宫不远,可是,一道墙可以隔开太多东西了。从此不能随心所欲的拥抱他亲他肉肉的脸,不能亲手替他换衣喂饭,不能逗着他追着衣角跑动,不能教他牙牙的学话,不能,甚至不能想见他的时候就过去见他,不能……都不能……
太后款款的起身,皇帝皇后急忙一边一个的扶着太后出去。
屋里的一切颜色都显得那么僵硬刺眼,我咬着唇,手抓紧了床单,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出声,不要喘息,不要尖叫,不要发狂,不要歇斯底里……
不要,我也什么都要不了。
看着他们走出去,心口还是决了堤。
眼泪流过脸颊,烫热和冰凉的感觉贴合交杂,不知道肌肤和眼泪究竟是哪个烫,哪个凉。
也许,都是凉的。滴在手背上的水珠象是硝镪水,痛得我抽搐起来。很疼,到处都在疼,我蜷成一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娘娘!娘娘!”喜月急忙抱住我,急着唤人:“太医!太医进来!”
先冲进来的不是太医,是穿着一身明黄的人。
我从喜月的手上换到了他的手上,疼痛更加剧烈,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东西!
“阿蕾!阿蕾!你哪儿难受?你跟我说……你不要哭,别害怕,朕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朕看着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谁也帮不了我……
我迷迷糊糊的说:“疼……”
“我疼……”
我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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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身体象是泡在水里一样无力,怎么抓摸也抬不起来。我睁开眼,帐子是撩开的,眼里就先看到高高的梁柱上绘的红绿蓝白的花,模模糊糊的一片。
“娘娘!娘娘你醒了!”
我头稍微歪一下,看到喜月跳起身来冲外头喊:“娘娘醒了!醒了!太医,快进来!”
我喘气的时候觉得胸口特别沉,吸进来呼出去的气息都象刀子一样在喉咙划拉着不停,轻轻的咳了两声,觉得头胀身沉。
进来的那人到床前跪下,喜月替我把手从被中拿出来,太医请过脉,抬头说话的时候,我才看见是李成蹊。
他说话声音低,我只觉得脑子里有小锯子在嘶拉嘶拉的来回扯来回锯,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又咳了两声,喜月端了一小碗稀粥过来给我喝下去,然后又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来。反正我嘴里舌头大概睡久了,粥也尝不出味,药也不觉得苦。
喜月待我喝完药,拿水给我漱口。我张开口,声音哑的根本不能听:“她……怎么样?”
喜月一点不迟钝,说:“小格格好的很,挺壮实的,吃奶都可有劲儿了。娘娘不用挂心,好好将养自己身子要紧。”
我手指动了一下,抬不起来:“你……抱来,我看看。”
喜月迟疑着,目光投向床尾。
她没有往那边看,我也真没有注意。床尾那里,帐幔的阴影里,坐着个人。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
两眼熬的通红,人好象也瘦了一圈,穿着石青的常服,显得比平时消沉憔悴的多。
我慢慢转开头,目光落在床头的雕饰上面。朱红色床栏上面有镂花纹道,填着金色。这样热闹又明艳的颜色,现在看着却觉得非常扎眼。
喜月还犹豫着没去,他叹息着说:“去抱过来吧,那孩子还没见过额娘呢。”
喜月答应着去了,我躺在那儿,轻轻阖着眼。他坐在床边,没有出声,握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屋里屋外都是一股药气,喜月回来的很快,声音里带着欢愉:“娘娘,小格格抱来了。”
我抬了一下,头抬起来,上身却沉的挪不动。
喜月想过来服侍,但是被他挥一下手挡住。
然后他很笨的把我上半身扶起来,拿大枕头让我靠住。
我这会儿也没有精神和他划清楚河汉界,不知道在床上睡了多久,骨头挺硬硌人,骨节跟生了锈一样。这样半靠着,还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喘了半天,才抬起手:“抱过来让我看看。”
喜月很欢喜的把襁褓凑到我眼底下来,黄绫被子裹很紧实,露在外边儿的小脸儿白嫩的象奶皮子,眉毛很淡,眼睛闭着,小鼻子呼吸呼吸的微微张翕颤动。和玄烨不一样,她的胎发很时不再来,已经长的有半寸多长,乌黑黑的,更显得皮肤细白。
“娘娘,我们都看着,说格格长得很象娘娘呢。”
我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可是觉得脸上的肉都睡僵了,说:“抱……抱回去吧。”
喜月没说什么,顺治低声说:“你喜欢,让她在你旁边多待会儿。”
我摇摇头,对喜月说:“别把我的病气……过给她,抱走吧。”
喜月屈一下膝,慢慢退了下去。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黄绫的包被,直到她们出了屋子,再也瞧不见。
“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着。等好起来了,要怎么抱怎么亲热还不都行?”
我闭上眼,即使是这样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