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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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愣,相互凝视。
使格雷诺耶最为惊讶的是,他的外表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正常。侯爵说得对:他看上去并不特殊,不好看,但也不特别难看、他的身材矮小了点,他的姿势有点歪向左侧,他的脸部缺乏表情,简而言之,他的外表就像成千上万的其他人一样。如果他现在走到马路上去,没有人会掉转头来瞧他一眼。如果他遇上一个像他现在这样的人,那么他自己也不会对这个人特别留意。他会闻到,这个人除了散发出紫罗兰香味外,就像镜子中的先生和站在镜子前的他本人一样没有什么气味。
可是,十天前当农民见到他时,还惊叫着跑开。他当时的感觉与现在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此刻当他闭起眼睛时,他感觉和当时没有一丁点儿不同。他吸进在他身旁升起的空气,闻着低劣的香水、天鹅绒和刚上胶的皮鞋味;他闻着丝绸织品时十粉、胭脂和波托西产的肥皂的微弱香味。突然,他明白了,使他成为正常人的并非鸽子汤和所谓换气的把戏,而是几件衣服、发式和一些化妆品。一他睁开眼睛眨眨,看到镜子里的先生也对他眨着眼,他同B胭脂红的嘴唇掠过几丝微笑,仿佛他要告诉他,他觉得他并非完全不讨人喜欢。格雷诺耶还发现,镜子中这个已经打扮成人的、没有气味的形体可不能小看,至少他觉得,这形体只要把他化装得尽善尽美可以对外部世界产生影响,而他,格雷诺耶,从来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影响。他对这形体点点头,看到他也一边点头,一边偷偷地鼓起鼻子。
翌日一一侯爵正准备教他在即将举行的社交活动中登场时最必需的姿势、手势和舞步,格雷诺耶假装头晕发作,浑身无力并像要窒息似的跌在长沙发上。
侯爵惊慌失措。他呼唤仆人,喊叫要扇扇子,要轻便的通风机。当仆人们急急忙忙跑来时,他在格雷诺耶一侧跪下来,拿着地洒过紫罗兰香水的手帕给他扇空气,恳求着,哀求他重新站起来,现在不能咽气,要尽一切可能拖延到后天,否见关于致命气体的理论将受到最严重的威胁。
格雷诺耶蜷缩着,喘着气,呻吟着,迎着手帕挥动手臂,最后像演戏一样从长沙发上跌下去,爬到房间里最远的角落。〃不要这种香水!〃他竭尽全力地嚷道,〃不要这种香水!它会把我憋死的!〃值到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把他的手帕扔出窗外,把他同样散发出紫罗兰香味的外衣扔进隔壁房间后,格雷诺耶才停止发作,用变得平静的嗓音叙述起来。他说他是个香水专家,有着符合这职业要求的敏感的鼻子,特别是当现在康复的时候对于某些香水有非常强烈的反应。偏偏是一种非常可爱的花紫罗兰的香味使他如此大伤元气,他说只能这样来解释:在侯爵的香水里紫罗兰根的提炼物含量很高,而这种提炼物由于来源于地下,对于受过致命气体损害的人,比如像他,格雷诺耶,就有着破坏性的影响。早在昨天第一次使用这种香水时,他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而今天他再一次闻到紫罗兰根气味时,他仿佛觉得人家又把他推回到自己曾经过了七年艰苦生活的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地洞。他的天性对此非常反感,他只能这么说,因为在侯爵老爷的技术给他送来摆脱致命气体的人的生命后,他宁肯立即死去,也不愿再次受令人憎恶的气体摆布。如今他只要想到用花报制作的香水,他身上的一切就会收缩。但是他深信,如果侯爵许可的话,他马上就会复元,设计出自己的香水,以便把紫罗兰芳香完全驱除。这时他想到一种轻得像空气一样的香水,它的主要成分是离开土壤的配料,如杏花水、橙花水。按叶油、松针油和柏树油。他说只需在他的衣服上喷洒一丁点儿、在脸颊和脖子上洒上几满这样的香水他就会一辈子不再得刚才所急轮这种西伯的威…为了明了起见,我们在这儿用正规的间接引语复述了他的话。实际上,格雷诺耶断断续续地表达出这些来,却花了半个小时,说话时常常被咳嗽、喘气和呼吸困难打断,其中还穿插着颤抖、挥手和转动眼睛这些动作。侯爵得到的印象并不深。他的被保护人所表达的精辟论据,完全符合致命气体理论,远比那疾病的症状更能使他信服。当然是紫罗兰香水!一种令人厌恶的接近土壤的、甚至是土壤下的产品!多年来他使用这香水,或许本身已经受到感染!至于他由于这香气而一天天接近死亡,那他心中无数。痛风、脖颈僵直、阴茎疲软、痔疮、耳膜压痛、蛀牙这一切无疑是由气体污染的紫罗兰根的臭味引起的!这个小笨蛋,在房间那边角落里的可怜相,使他明白了这点!他情绪激动。他真想走到那里,把他扶起来,让他紧贴在自己开明的胸前。但是他担心自己身上依然散发出紫罗兰香味。于是侯爵再一次喊叫仆人,吩咐他们把房子里的一切紫罗兰香水拿走,给整个宫殿通通风,用通风机吹吹他的衣服,去除污染,立即让格雷诺耶坐上轿子,把他送到城里最优秀的香水专家那儿。格雷诺耶装病的目的正是如此。
在蒙彼利埃,香水业有古老的传统。尽管它最近与竞争城市格拉斯相比有些衰退,但在这城市仍然住着几位有名望的香水专家和制手套师傅。他们中最有名望的师傅叫吕内尔,他表示,鉴于他同德·拉塔亚德一埃斯皮纳斯俱爵的业务关系他是侯爵的肥皂、香油和香料的供应者他准备采取不寻常的步骤,把他的工作室让给这个用轿子抬来的不寻常的巴黎香水伙计使用一小时。这个伙计无须别人说明,也不询问什么东西在哪里,就说他已经熟悉环境,样样有了头绪,并把自己关在工场里,呆了足足一小时。吕内尔则带着侯爵的总管到一家酒店去喝几杯葡萄酒,在那儿了解为什么人家不再喜欢他的紫罗兰香水。
一吕内尔的工场和商店的设备远远不像原来在巴黎巴尔迪尼的香料商店那么齐全。一个普通的香水行家,光拥有一些花油、香水和香料,是很难腾飞的。但格雷诺耶吸了第一口气,就知道现有的材料完全够他用。他不想配制高级香水,不想像当年为巴尔迪尼那样配制为名人特制的香水,而是要制作一种突出于无数平庸产品之上的、使众人折服的香水。像他许诺侯爵那样的普通的橙花香水,根本不是他本来的目标。他想用樱花、按树叶和柏树叶的常见香精来遮掩他本来要制作的芳香:而这就是人的香味。他想拥有他自己所没有的人的气味,即使这暂时只是一种低劣的代用品。当然,人的气味是没有的,就如同人的容貌那样。每个人的气味都不同,没有哪个人比格雷诺耶知道得更清楚,他已经能识别成千上万个人的气味,从生下来开始就能通过嗅觉来区别人。但是,人的气味在香味上有一样基本东西,而且是相当普通的东西:一种汗腻的、像干酪一样酸的东西,一种从整体上来说够令人讨厌的基本东西,所有人都带有这基本东西。而在这基本东西之上,才飘浮着个性气息的非常精美的分子。
,可是这种气息,即个人气味的极复杂的独特的暗号,绝大多教人无论如何是觉察不到钓。绝大多数人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有这种气息,而且尽一切可能把它藏在衣服和时髦的人造香味下。他们只熟悉那种基本气味,那种原始的人的气味,他们只在这气味中生存,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谁若是仅仅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普通雾气,就会被他们视为自己的同类。
格雷诺耶在这一天配制的是一种奇特的香水。比这更奇特的香水至今在世上还没有、它的气味并不像一种芳香,而是像散发香味的一个人。若是有人在一个暗黑的房间里闻到这种香水,那么他必定会以为这儿站着另一个人。假如一个本身具有人的气味的人用了这种香水,那么我们会觉得他带有两个人的气味,或者比这更糟糕,像个可怕的双重身体的人,像个无法确认的形体,因为它看上去非常模糊,像一幅描绘一个期的湖底、而湖面上水波荡漾的画。
为了仿制这种人的气味当然就他所知,这是相当不够的,但是却完全足以蒙骗别人格雷诺耶在吕内尔工场里搜集最奇特的配料。
在通往院子的一扇门的门槛后有一小堆猫屎,看上去是猫刚拉下不久的。他取来半小匙,用几滴醋和捣碎的盐和在一起,放人配制瓶里。在工作台下,他发现一块大拇指指甲那么大的干酪;显然,这是目内尔在一次就餐时掉下来的。这块干酪已经放了很长时间,已经开始分解,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从放在商店后部的沙丁鱼桶盖上.刮下了一点散发出鱼哈喇味的东西,把它和臭蛋、海狸香。氨、肉豆宏、挫下的角质物和烧焦的猪皮碎屑混合起来。另外,他还加了相当多的房猫香,然后把这些可怕的配料用酒精拌和,蒸煮、滤净后放入另一只配制瓶。这液体的气味可怕极了。它像阴沟里排出的腐烂臭气,若是用扇子把它的臭气同纯净空气混合到一起,那么其情况恰似置身在炎热的夏日站在巴黎弗尔大街的洗衣作坊街角上,从商场、圣婴公墓和拥挤不堪的房屋飘来的气味都在那儿汇合起来。
在这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腐烂的动物尸体一样散发臭气的可怕的基本气味上,格雷诺耶现在又加上一层新鲜香油的气味:薄荷。薰衣草、松脂精、按叶,同时他用细腻的花油,如老自草、玫瑰花、橙花和茉莉花的花油的芳香来控制它们的气味并使之发出宜人的香味。在用酒精和一些醋继续冲淡后,从全部配制物的基味中就再也闻不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了。潜伏着的臭味由于新鲜的配料而消失殆尽,令人作呕的气味已由花的芳香美化,几乎变得很有趣味,怪哉,腐烂的气味再也闻不出,一丁点儿也闻不出来了。正相反,一种极为轻松的生命芳香似乎从这香水里产生了。
格雷诺耶装了两小瓶这种香水,塞上软木塞,收到自己身上。随后他细心地用水冲洗瓶子、研钵、漏斗和小匙,用苦杏仁油擦净,以便弄去一切气味的痕迹。他拿了第二只配制瓶,用这只瓶迅速合成另一种香水,即头一种香水的仿制品,它们作是用新鲜和条香的感分海成的、但这香水不再含有魔幻的液汁成分,而是完全按传统方式含点商香、龙涎香,少许席猫香和香柏木油。这香水本身不同于第一种香水,比第一种更加淡,更加纯正,更不具传染性,因为它缺少仿制的人的气味的成分。可是如果一个普通人使用这种香水,而且把它同自己的气味结合起来,那么它同格雷诺耶完全为自己制作的香水就再也没法区别了。
他把第二种香水也装到小香水瓶里,随后他脱光衣服,用第一种香水喷洒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轻轻地搽腋下、脚趾间、下身、胸前、脖子、耳朵和头发,又穿上衣服,离开工场。
当他踏上街道时,突然感到恐惧起来,因为他知道,这辈子他第一次传播了人的气味。但他也发觉自己在散发臭气,发出地道的恶臭。他无法想象,别人会觉得他的气味是无臭的,他不敢径直到酒店里去,因为目内尔和侯爵的总管家正在等着他。他觉得在人所不知的环境中试验新的人味香水,危险性比较小。边,那里有制革匠和染匠的工场,他们在那里干着散发出臭气的活计。每当有人迎着他走来,或是他从有儿童们游戏或老太太们闲坐的门口走过时,他就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在这么浓的人的雾气中带着自己的气味向前走。
他从青年时代已经见惯了他身旁走过的人从不理睬他,他曾一度相信,他们并非鄙视他,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的周围没有空间,他没有像他人一样在大气中造成的波,没有在别人脸上投下的影子。只有当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或是十分突然地在一个街角径直同某人相撞时,人家才会对他瞧上一眼。与他相撞的人通常是大吃一惊地退回去,凝视着他,约有数秒钟,仿佛看到了本来不该存在的生物,这种生物,虽然无法否认地就在那儿,但却以某种方式并不在场。此人随后就向远处望去,马上又把他忘了。
但是现在,在蒙彼利埃的巷子里,格雷诺耶觉察并清楚地看到而每当他重又看到这点时,他心里都萌生了强烈的自豪感他已经对人产生了影响。当他从弯着身子站在井边的一位妇女身旁走过时,他注意到她把头抬了一会儿,看看谁在那儿,后来显然是放心了,又把身子对着自己的水桶。一个背向着他站立的男子,把身子转过来,好奇地瞧了他好长一会儿。与他相遇的儿童们都躲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给他让路。即使他们从门口一侧跑来,突然碰上了他,他们也不害怕,而是理所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