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梦by:眉如黛-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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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问我何为海?”
他最後笑嘻嘻的看著我说,迁儿,你就是我的海。
他总是笑著抱怨我不近人情,笑的时候颠倒众生。我不是无动於衷的木偶,更不是庙里供奉的神佛,他怜我护我,痛我惜我,种种好处,皆入心扉,可笑我生为男儿,张不出女子的红粉桃花面。发如墨,眉如剑,骨子里铭刻著都是礼仪和廉耻。他要得若是我这残生贱命,我绝无半点迟疑,可惜不是,他要我的人,要我的心,要我在他身下雌服,我不敢给,也给不起,千夫所指,三纲五常。我要他做明君,甘心做度他功成的垫脚石,甘心做他君临天界的流血牺牲,助他百尺竿头,助他江山在手,助他盛世之治万代千秋,用我的笔歌他的功颂他的德,直到自己埋没於百草,还要为他滋润王土和天下。
他说要为我放弃天下!可他怎能放弃这江山社稷?放弃千千万万信仰他的子民?
我只是一个卑贱的男子,宫女也可以珠胎暗结,从此母凭子贵,而龙阳君和分桃的弥子暇,哪个能够寿终正寝?可笑我这一副勉强算作清秀的皮囊,悄悄藏下了几多的功利和算计,仗著他在乎,小心翼翼的拉开一段适当而安全的距离,戴上清高自赏的面具,跟在他身後若即若离,因著他的敬重,我便以为我可以肆无忌惮的陪他玩这一场注定没有善终的游戏,游刃有馀如漫步閒庭。直到他累了,厌倦了,在某一刻相思成灰。
我陪他玩了七年,直到他长就临风玉树,长身而立。那年先帝驾崩,他喝了半夜的桂花酒,我不问,亦不劝,周围全是醉人的桂花香。他醉了,酩酊大醉,拉过我的手,吻我的唇,我惊惶失措,想躲,躲不过,想逃,逃不了,挣扎中扯下墙上装饰的湛泸剑,搁在自己脖子上,说,殿下千金之体,望自重。
他冷冷的看著我,像儿时那样抹正我额间的乱发,理顺我凌乱的衣襟,一字一字的发音而咬字,说,滚。我当时心好痛,他目光冷极,他开始恨我了,我想,我的心好痛,痛极!
我在你追我逃中步步权衡次次度量,像滴水穿石般消磨他的耐心,腐蚀他的容忍,这是一场梦,梦碎了就要碎,梦醒了就要醒。谁知一路奉陪到最後,他醒得一地狼藉,我却收拾不了残局!已相思入骨啊!像砂砾恋慕贝壳的温柔,像野草恋慕春风的温度,痛也说不出,苦也说不出,飞一般逃出他金玉铺就的奢华殿宇,逃离了一地桂花酒醉生梦死的糜香,死皮赖脸的想苟全自己的尊严,免得在他脚下失声哭泣,乞他原谅!
可怜我终究爱上他了,无药可救,我亲手助他逃脱了这云气海岚织就的缤纷梦境,可谁再来救我出这五指藩篱?
一月後,他登基为帝,封我官职赐我宅邸,让我如父亲一般再为你在黑暗的角落中转动如橼大笔。我站在百官群中,努力去分辨台上高高在上的身影,终究是辨不清。
看吧,笑吧,这就是我和他如今的距离,天差地别,云壤之别——这段我一手铺就的距离。
一念还未转完,百官已虔诚的拜倒,口呼万岁。
我虔诚的拜倒。
鸳梦 5【无情恨上】
鸳梦 第五章
藏书阁外,风吹竹动。
一宫人在阁外侍立。
良久,有一个声音从阁里传出,他问:“小东西,现在什麽时辰了?”这声音清醇而悦耳,饱含著平日里没有的温柔。
“回皇上的话,现在是巳时。”那换作“小东西”的宫人恭敬的回话。
答了这句,周围又回复到那无边无际的森然的安静,随即是一阵铁链撞击般的金属声响,再是由藏书阁最深处逐渐往外的脚步声,那宫人保持著弯腰的姿势,直到藏书阁两扇年代久远的门扉从里面推开,一道明黄的鲜豔的身影,从黑暗中逐渐现形,慢慢被铺天盖地的阳光沐浴著包围,那铺天盖日的金色光晕。
小东西恍惚中再次看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还是觉得一阵晕眩,你绝没有看过那麽黑的发,像刀削般深刻却又在棱角出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的轮廓,鼻若悬胆,唇含朱丹,还有那双眼,盛的分明就是一汪满是涟漪的春水,清澈而深邃,流光而溢彩,藏得不知是千万春山,还是梦断寒潭。头顶盘龙冠上镶嵌了一颗龙眼大的明珠,束住了他脑後的头发,两条明黄的锻带从冠顶延绵到胸前,伴随著两鬓的青丝从肩上温柔的滑落。
小东西只是恍惚了一刻,遍仓猝的醒转,替他弹落肩上掉落的尘埃,这位年轻的帝王在阳光下微微眯上了眼睛,肆意而温柔在阳光下微笑。
“小东西,你这会便带了我的赦书,在午时之前到宗人府去,免了那人的刑罚。”王顿了一下,笑著说:“他怕已经受了不少的苦,你在宫里选些上好的补品,送到他府上去。”
小东西听了这话,赶忙应著声去了,边走边想,别人都说皇上每次从藏书阁出来,脾气都会格外好,诚不欺我。
王看著他远去了,拨正了依附在脸颊的发,乘著四下无人,随意的靠坐在阁外的石阶上。
王在藏书阁外栽种了千杆修竹,自时有大风飒然而过,竹林晃动著,遮天避日。
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开心的往事,在阳光下笑眯了眼睛。
鸳梦 第六章
“山顶千门次第开。”
很多年後,有诗人写出了这样一句诗。
对称而雄伟的宫殿群,庄严而肃穆,沉重而巨大的宫门,从里向外一扇扇缓缓的推开,大风吹过,有人骑著马疾驰而入。
如果硬要我选一个词形容这样的一幕,我会觉得很想哭。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马上的人叫做小东西,皇帝身边新上任的内侍,知情识趣,不离左右。
藏书阁外,帝王把头埋在膝上,雨肆意,他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那满是阴霾的天际,身旁千杆湘妃竹上,俨然已沾染上满满的泪迹。
“皇上~皇上!”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帝王从来没有见过那孩子如此惊惶失措的模样,面色苍白,满脸泪痕。
“发生什麽事了。”帝王招著手笑著叫他过来。
虽然天下雨了,但是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帝王想,天经常会下雨,雨会停,天会晴,没有什麽事情值得困扰,只要有他在身边……
虽然早就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却只是一个人的心情,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还在苦苦坚持,无论怎样都不放手,都不愿意放手,都不舍得放手,任谁都不能说这是一段没希望的爱情。
帝王想笑著安慰那个在雨中哭得可怜兮兮的孩子,轻轻的拍著他的脑袋,要他慢慢说。
小东西结结巴巴的跪在他身前匆忙的敍说:“宗人府那边说……那个人已经受刑了,在巳时就已经,已经……他坚持要提早……”
帝王温柔的笑硬生生的僵在了脸上,他推开了那个孩子,惊愕的,痛苦的,愤怒的,慢慢的重新在细雨中抱紧自己的身子,他在细雨中瑟瑟的发抖。
他将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扣进了自己的血肉中,可是这点疼痛怎麽比得上心中的疼痛。
那人好啊!他很好!好一颗七窍的玲珑剔透心!明知道自己绝不舍得伤了他,却如此折磨他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推向一个残忍的位置,硬生生的提醒著自己,自己伤了他,伤了他的骄傲,毁了他的身。让自己无法在厚著颜面在他面前崭露所有他想对他的好,明明知道自己爱惜他胜过自己千倍万倍,他惹得自己对他发了唯一的一次火,惹得自己将他困於牢狱,用想得到最残酷的刑法吓唬他,却不要自己的赦免!他何苦!若是爱不正应该欢欢喜喜的接受,如是不爱就应该要痛痛快快的拒绝,可他半推半就了多少年!他何苦!何苦要!要这样一步步的算计,步步为营!他可懂何为爱,何为恨?他是在让自己千倍万倍的体会自己给了他的苦!他好狠!好恨的心!
归根究底到底是谁伤害了谁?
原来这才是自己多年的爱!问他可曾有心!
帝王恨!他恨!他好恨!
这是怎样虔诚而卑微的感情,值得他如此耽心竭虑的算计?
天幕撕裂,万千雨幕,倾盆而下。
当帝王重新在雨中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一张脸,已经冷酷。
被退得狼狈的倒在了地上的小东西,在这一瞬惊恐的发现,他过去无数个日夜都在仰慕著的皇上,在这一刻轰然逝去。
小东西突然想哭,很想哭,哭那消逝在阳光中的曾经沧海的爱情。
鸳梦 第七章
'帝王'
可笑我也曾有心,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他不要,弃如敝履。
我经常想起父亲,是的,父皇,无论人前人後,只让我称呼他为父亲,就算天下人都说皇室中没有亲情,可我们却却实实在残酷的宫闱中互相扶持著生存,父亲是我的骄傲和依靠,我是父亲的臂膀和希望。
据传父亲喜欢的人有倾国之色,曾经的一面之交,让父亲分麾而下,倾一国之力,将一座城池围了整整三年。路边的树在第一年就被吃得根皮全无,城里有一种褐色的土,因为像菩萨一样救人脱苦海,所以叫观音土,吃了之後不复饥饿,腹涨而死,第二年,城中人皆食观音土只求一死,第三年,城中人易子而食者有之,杀妻而烹之者亦有之。最後人相识将近的时候,那位冷血的女子从城里一个人走了出来,对著父亲盈盈跪倒,口呼万岁。
但这样活过来的女子又怎记得如何再去爱人,我很小的时候看过她,她很美,但是总是深夜里爬起来不停的吃东西,吃得泪流满面,关也关不了,锁也锁不住。再後来,逐渐臃肿而神经质的她变成了宫里一个笑话,母亲笑她笑得残酷而冷血,狠她恨得咬牙而切齿,而父亲依然喜欢用两只手艰难得抱著她,安慰她,温柔得像哄自己不懂世事的孩子。
我侍立左右,将这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有时我也会说:“後宫有粉黛三千。”
父亲答:“只取一瓢。”
我还说:“她已经不是当年你喜欢的样子了。”
父亲笑著跟我说:“吾儿,你会明白,如果是你喜欢的东西,无论变成怎样,你都得喜欢。”
不知过了几个年关,似乎又到了当年父亲一身戎装,身披战甲破城的日子,在那天女子为父亲奏琴,我从来没有听过那麽好听的琴声,恍惚间那个肥胖的女子还是她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然後曲子的最後她抽出匕首,父亲拔下墙上的湛泸剑,说不上谁松了手迎了上去,谁狠了心刺了过去,然後剑从女子背後刺了出来,女子在父亲怀里用奇怪的语气挑衅的哼著奇怪的调,最後的最後父亲哭著问她:“你爱过我吗?”
女子肆意的笑:“黄泉路上告诉你。”
我後来问父亲女子最後唱的是什麽调子,父亲穿著睡袍,倚在巨大的窗前,对著星光月色品著新酿的桂花酒。
那女人死得时候在父亲耳边咿咿呀呀的唱。
“我说我要走了我拔剑出鞘
我要杀你
你害怕吗
你说那你走吧你取下簪花
杀了我吧
你心疼吗?
……”
父亲说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她的曲,却不知道最终竟然填了这样的词。
父亲大醉时,自言自语道,从此,他的感情只有自己可以糟蹋,其他人都不许。
我的感情只有我可以糟蹋,他不要,我就收回,可除了他我谁不会给。
那天我与他相遇,我斩断了他身上的锁和链,留他在身边,到头来他才是我的锁和链。我那天回去,太傅当著父亲的面再次问我,什麽是明君。
我答曰放弃。
太傅拍案称绝,赞声连链,父亲隔著一层珠帘跟我说,只有放弃,才能平定乱世,开创盛世,只有心无羁绊,才能不为所动,谈笑用兵。父亲说谁乱了我的心,动了我的意,就要除了他,因为帝王肩上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人。
父亲最後告诉我,帝王,心中要空。他问我知道什麽叫空吗?
我答曰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