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女宦官的宫闱秘事-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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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细细的一层冷汗,迅速地在这个夏末渗了出来。
她仿佛窥见了一个世上最黑暗的深渊,而她正站在深渊之巅,俯视着里面足以将她毫不留情吞噬的阴冷黑暗。
“原来,法师与王公公亦有交往。”黄梓瑕勉强压下心口的异样,笑道。
沐善法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得意来:“不敢,不敢,只是见过数面而已。”
“法师十余年前曾进京面圣?”
“正是,如今算来,也有十一年了吧。”他掐指算了算,说,“大中十三年我入京,到那年八月,便离京了。”
大中十三年八月,刚好是先帝宣宗去世的那一月。
黄梓瑕不动声色,又问:“不知法师前往京城所为何事?”
“那时先帝龙体不豫,因此我与各地数十名高僧一同应召进京,为先帝祈福。而我幸蒙王公公赏识,在一行人中得以成为唯一一个进宫觐见圣上的僧人。”
黄梓瑕立时想到了张行英的父亲。当年先皇病重,宫中正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不但召了各地名医入宫诊视,更有多名僧道入京祈福。而沐善法师当年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德高僧,因此被王宗实延请入宫。
“可惜佛法虽然无边,但老衲佛性不坚,终难逆天。”沐善法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我进宫的那一日,先皇虽在我念诵经文期间短暂醒转,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便即龙驭归天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她记得当时是张行英的父亲给先皇施以药石,使先皇醒转,因此才受赐先皇御笔,如今这沐善法师显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了。
于是她便故作迟疑道:“但京中人多说,是端瑞堂一个大夫救治了先皇,让他醒转……”
沐善法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当年的事情,顿时颇为尴尬,只好说:“哦,那位大夫我也还记得,当时正当壮年,也是个不怕死的。太医院多少太医不敢下猛药,怕重手伤了龙体,他则认为与其让陛下这样昏迷不醒,不如暂得一时清醒,以图社稷后事。”
李舒白便问:“先皇龙体如此重要,他如此施医,怎么太医们也不来阻拦?”
沐善法师目光闪烁,避开他的追问,只说:“当时龙体危重,局势所迫,是王公公拍板定下的。”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说过的,先皇当初咳出的血中有一条阿伽什涅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心想再盘问他,但又觉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踟蹰许久,才问:“所以当时先皇暂时苏醒,身边有法师,王公公,还有那位端瑞堂的张大夫在?”
“哦,老衲也想起来了,那位大夫姓张……”沐善法师点头道,“当时圣上苏醒,我们避在殿外,曾与他互通姓名。只是年深日久,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黄梓瑕又问:“如此说来,法师与张大夫当时都守候在殿外是吗?”
沐善法师迟疑片刻,才说:“是。”
李舒白也不说话,但两人都明白沐善法师是在说谎。当时李舒白一直守候在殿外,若沐善法师当时出来,必定会与他见面。但以他的记忆,却不记得沐善法师的面容,可见两人绝对未曾见过面——也就是说,当时他父皇短暂苏醒之时,沐善法师,应该就在他的身边。
但今日这样仓促而行,又借了这样的身份,显然无法盘问清楚了,所以李舒白与黄梓瑕都选择了没有戳穿。
见李舒白朝她微微点头,黄梓瑕便向他合十行礼道:“多谢法师好茶。既见法容,得偿心愿。我等不便再打扰,以免贻误法师清修。不日将再行拜访。”
沐善法师那双眼睛又在她面容上扫过,然后笑着站起,送他们二人出门去。
上山时是三个人,如今他们两人走下明月山。
山风呼啸,鸟道盘曲。黄梓瑕与李舒白一路沉默。
他们走到前无屏障的山崖边,两人一起回看群山苍茫。飞鸟横渡他们面前的青山之间,长空烟岚横斜。
见四周无人,声息俱静,李舒白才开口说道:“这沐善法师,似乎会天竺的摄魂之法。”
“摄魂之法?”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皱眉,想起他刚刚看着自己时,自己那种恍如如坠梦中的感觉。
“我之前曾见过一个西域胡僧,能用双眼控制他人,使人如痴如醉,言听计从——看来沐善法师就是学过这种法门,只是不及那胡僧高明。”
第179章 碧树凋残(4)()
“嗯,据说他是游历过西域的高僧,不知自西域传来的阿伽什涅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黄梓瑕恍然大悟,点头道,“我在蜀郡三年,曾听说过沐善法师佛法无边的传说,也曾听过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迷恋歌伎的传言,只是不曾将二者连在一起关心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沐善法师以摄魂术改变的范元龙心态。难怪无人怀疑他那个假得如此明显的泉眼,还有那些所谓的不孝子回头、泼妇转性,大约也多是如此。若他将此法用在正理处,毕竟也是好的。”
“但若他当年曾在宫中,做过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事情呢?”李舒白仰望面前横渡关山的飞鸟,长出了一口气,“若他与先皇的御笔,与鄂太妃的疯癫,与先皇驾崩时,口中那一条小红鱼有关呢?”
这些足以翻覆天下的秘密,自他口中轻轻说出,在山风之中飘散殆尽,无人知晓。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这比千里江山还要悠远美丽的曲线,让她一时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说:“无论如何,明月山就在这里,广度寺就在这里。下一次,我们来见沐善法师时,准备妥当。”
他们一路向北,前往使君府。
在走到岔路时,李舒白却忽然转而走向另一边。
黄梓瑕站在他身后,说:“走错了。”
“没有。”李舒白说,“这里距离晴园不过百步,我们去看看吧,之前听你提起过。”
黄梓瑕怔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问:“你怎么知道晴园在这边?”
“衙门那里不是挂着一张成都府全图么,我扫过一眼。”
黄梓瑕无语中——扫过一眼而已,恐怕已经比生活了三年的她还要熟悉成都府了。
晴园内多植梅花桃李,如今是夏末,这些花都不在花期。只有假山下丛丛麦冬开着串串紫色小花,竹篱边树树蜀葵盛开,还有可观之处。
总算日头还不是特别炎热,守园的老人正在给花朵浇水,看见他们进来,笑呵呵地给他们每人分了个桶,说:“可劲儿浇,最近天气炎热,早上不大瓢的水浇下去,到日中可糟糕!”
黄梓瑕一边浇着花,一边问:“老人家,这么大一片园子您一个人打理?那是得多拉几个人帮您。”
“老头儿我也不是人人都拉的,像你们这样看来面善心和的,我才敢拉。”他捋须笑道,“不知二位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
“哦,我二人从京城来,因听说成都府内属晴园最好,府中冠盖云集于此,所以特地过来寻访。”黄梓瑕纵目望着园中花草,假装遗憾,“但好像我来得不巧,今日园中并没有风雅聚会嘛。”
老头儿对这院子引以为傲,一听她的话果然急了:“哎,你们是来的日子不好!如今荷花开残了,桂花还没开,天气又这么热,大家哪来诗兴啊?日子好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聚会呢,别的不说,这边结成的诗社琴社就有十多个,不是我夸口,别说举人进士了,成都府内但凡识字会作诗的,我一个不拉,全都叫得上名字!”
“老丈可认识齐腾?”李舒白在旁边问。
“齐腾?就是养鱼的那个齐判官?”老头笑道。
“鱼?”黄梓瑕与李舒白顿时都抓住了这要紧的字眼,表面不动声色,互相却对望了一眼。
“对,就是那条小鱼嘛,身子就一个指节长短,红红的,尾巴倒是挺大挺好看的。他还曾买了个瓷瓶在里面养着,到处带出去跟人炫耀,说这叫阿什么的,稀世罕见,京城里夔王爷也养了一条,每日随身带着呢!”
李舒白淡淡问:“我也从京城来,怎么就没听说过呢?”
“听说夔王是养了条鱼,但是不是什么阿什么的就不知道了。所以大家那时还常取笑他,说寒月公子改叫养鱼公子算了!”
黄梓瑕给蜀葵一瓢瓢浇着水,问:“原来齐腾字号寒月公子?”
“好像是齐判官字涵越,偏巧他们一群人中有个叫温阳的,所以那群人便起哄笑道,温阳对寒月,真是天生一对,因此久而久之就都叫他寒月公子了。”老头一边浇花,一边笑道,“话说这齐判官啊,运气真是不错,去年还郁郁不得志,在范将军手下做个排位顶末的支使,今年忽然发迹了,如今竟已是节度使府上判官了!”
黄梓瑕若有所思:“这升迁速度确实快,不知他是否有亲戚助力?”
“这个,我们旁人就不知道了,反正虾有虾路,蟹有蟹路,都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么?”老头儿说着,提着水桶又晃晃悠悠打水去了。
黄梓瑕想跟着去接水,李舒白将她手中的水桶接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帮她提着。
黄梓瑕受宠若惊,转头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神情恬淡随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也只能强装淡定。
他们跟着老头儿去给另一片月季花浇水。被一夏烈日晒得蔫蔫儿的月季花,枝叶稀疏,只有一两个枝头无精打采地挂着几朵颜色惨淡的花。
“就算不好看,也得好好养着,等到明年花季,你们二位再来看,成都府月季属我们这园子为第一,一朵朵开起来有碗口大,又香又艳。”老头儿又在夸耀自己的花,“整个成都府没有人不爱的。”
黄梓瑕随口问:“齐腾也喜欢?”
“这个自然,他顶喜欢鲜艳漂亮的花朵的。不过他同社有个叫温阳的,那个人就寡淡无味,来院子里也多不看花,最讨厌月季啊,绣球啊,蜀葵啊这些大朵的花儿。”老头儿老是老,对于这些事却熟悉无比。
黄梓瑕立即想起温阳的书房中,那一幅绣球蝴蝶。
她还在想着,老头儿又问:“据说……那个温阳死了?和一个伎家殉情了?”
黄梓瑕点头,问:“老丈常与他们接触,不知温阳与那个齐腾,关系又如何?”
“这个么……我与他们又不熟,哪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老头儿打着哈哈,“不过啊,我知道温阳和禹宣还不错的,常见他使劲儿往禹宣身边贴呢!”
黄梓瑕心口微微一动,但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李舒白在旁边,神色平淡地看着蜀葵的花朵。
老头儿也不再说什么,提起水桶又到旁边浇水去了。
时间已不早,他们便辞别了老头儿,离开了晴园。
刚到衙门,周子秦早已坐在里面,一手捏包子,一手捏着那个双鱼镯子看着,满面生辉。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看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正在窘迫之中,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你说,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比较好?”
黄梓瑕听出他话中戏谑的意味,忍不住又羞又窘,低声说:“下辈子!”
“什么下辈子?”周子秦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哎,你们太慢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李舒白扫了他手中的镯子一眼,问:“什么事等我们?”
第180章 碧树凋残(5)()
“傅辛阮那个仆妇汤珠娘,她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几个相熟的人也都从龙州找过来了,我们赶紧去查一查呀!”
周子秦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往外走。厨子探头看见,赶紧喊他:“捕头,捕头!这边还有米糕,你再拿个?”
“哦,米糕我喜欢!”周子秦心花怒放,赶紧把镯子往怀里一塞,接过那个米糕拿着。
“周捕头,好早啊。”旁边有人笑道。
周子秦转头一看,原来是齐腾,他手中一叠文书,显然是来府中商议事务的。他忙把剩下的包子往口中一塞,拱手道:“齐大哥!”
“你这什么习惯,这么脏的手还吃米糕。”齐腾嘲笑道,抬手就拿走了周子秦手中的米糕,却又不吃,只看着周子秦的手,说,“全都是米糊糊,你就这样去查案?”
“哦……”周子秦眨眨眼,还看着他手中的米糕,齐腾却随手将米糕丢到了旁边污水沟之中,然后到旁边舀了一勺水,说:“来,洗手。”
周子秦顿觉丢脸极了,赶紧说:“我……我自己来……”
“好啦,你都快是我大舅子了。”他说着,不由分说两三勺水泼下去,直把周子秦的手洗得干干净净,才放过了他,将水瓢一丢,说,“子秦,女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