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2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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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垦失败的荒原。
但农八师下达了开发莫索湾的命令,要求各老场选调精兵强将,自带农机具,全力支持创建新农场。
各路人马或徒步,或乘坐汽车、拖拉机,源源不断地进入了大漠深处。整个大漠立即沸腾了:打荒、运荒、犁地、修渠、铺路、植树、歌声、打夯声、号子声、机器轰鸣声与烧荒的烟火、高扬的尘土,组成了一个壮阔的、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
那个苦呀,真不知该怎么说。首先是没有水喝,吃的、用的水都是从几十公里以外拉来的。正是年初,拉的都是冰,得加温化开才能喝。每人每次只有一小杯水,官兵一视同仁,绝无后门可走。洗过脸的水还得用来洗衣,洗脚,即使嘴唇干得冒血珠子,也舍不得沾一沾宝贵的水。冬天过去之后,冰雪化完了,就只能喝蜇嗓子的苦水了。沙漠里的风特别厉害,三五天就是一场,都是裹着沙石的狂风,一来就搅得天昏地暗,有时还刮黑风,那风一来,连站在你面前的人都看不见。沙石打在脸上,像针锥一样难受。这风也开开玩笑,搞搞恶作剧,有时大家正坐在地头开会,它也参加,迎着他你睁不丌眼睛,所以只能背对它,好啦,等你会一开完,它已用裹挟来的沙子在你背后做了个“沙靠背”。最害怕的是小麦要灌浆的时候,它来了,一扫过麦田,就是一片狼藉。大家把麦子扶起来,它又光顾,反复折腾你,所以那时的麦秆儿长得有点怪,总有三五道弯儿,大家开玩笑说莫索湾的麦子富有“曲线美”。有时候,它一扫过,麦子再也扶不起来,每个人都会暗暗落泪。还有就是这里的地穴特别多,拖拉机老往里面陷,那是老鼠、野狼、蚂蚁和烂掉的树根造成的……
但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军垦士垦荒的步伐。莫索湾开发于一九六零年胜利结柬,二年多时间,共开荒造田九十多万亩。另外,还建房两万多平方米,造林:三万三千亩,栽果树四千四百多亩……一个个新农场像梦一样出现在准噶尔腹地的荒原上。
我始终参加了这场会战。并留在了这个叫东阜城的地方,在这里,我投入了新的战斗,那就是保卫垦荒成果。
沙漠是难以被制服的。它是世界上最顽固的东西。它们总想着要“收复尖地”。莫索湾开垦出来了,但要守得住才叫最终的胜利。
不等你站稳脚跟,它仃J就开始反攻了。这包括从地上来的干旱,从空中来的风沙,从地下冒出来的盐碱。
对于干旱,只有修灌溉系统。干渠、支渠像动脉,贯穿各垦区;斗渠、农渠像小血管、毛细血管,遍布每块条田。全国最大的灌溉系统之一就在我们这儿。而石河子的水库就有十几座,蓄水近亿立方米。像蜘蛛网子一样的水渠就达一万五千多公里,想一想,真是不敢相信那是我们用双手建成的。就是它们,牢牢地扼住了旱魃的脖子。
对于风沙,我们筑起了一道道绿色长城。树是我们的战友,我们走到哪里就栽到哪里。未安营,先栽树,这是我们的一条军规。陶峙岳司令员曾在石河子制订过“护林公约”。即使在最缺水的时候,我们宁肯自己受渴,也不让树早着。没有人能数得清我们垦区有多少棵树。道路林、护田林、护渠林、风景林,一行行,一片片,到处都是,每块条田、每条街道,都是绿树镶边,就是它们抵挡了沙漠里的风沙。
对于“碱老虎”——它比真老虎厉害得多。我们就用拉来的沙子对付它,有点以毒攻毒的味道。我有一次拉沙到条田里去,在沙漠里刨出来好多死人头,都发白了。我是拉最后一趟,吓得半死,拖拉机又坏了,走不成,真以为是碰到鬼了。后来人家说我胆子大,就是这一次,还有就是遇狼那一次把胆子吓出来的。
你从我们条田边经过时,会看到人工挖的一条条深沟,那是排碱沟,也是用来对付“碱老虎”的。仅三十团的排碱渠就长达一千四百多公里,全师十九个团场,少说也有二万多公里吧。
要说开拖拉机,还是先说说老乡李明和刘功辉的事吧,她俩也是“拖拉机迷”,李明是湖南长沙市西长街福如织布厂的工人,女工委员。一九五二年参军时是招聘团二大队三中队三分队分队长,入疆后,分配在兵团司令部收发室当收发员,丁作轻松,生活条件优越,由于她工作积极肯干,服务态度热情周到,当年十二月,就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当她从报纸上看到新疆军区第一个湘籍女拖拉机手张迪源的事迹后,非常羡慕,她坐不住了,朝思暮想,三番五次写申请,要去学开拖拉机,到生产第一线去开荒造田,建设边疆。
兵团领导见她想开拖拉机心切,一九五四年同意了她的要求,调她到八一农学院实习基地八一农场学开拖拉机。真巧,正好分在张迪源那个机耕队。从此以后李明认真向师傅学习,刻苦钻研技术,边学边干,不到半年,就能熟练地犁地播种。大忙季节,她经常连头也顾不上梳,把头发塞在帽子里,穿的是背带裤,干起活来和男同志一样,从不叫苦叫累,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同志们都称她“假小子”。
李明男朋友何筱俊是兵团陈实司令员的秘书,他们恋爱的时间长达五年之久,拖到一九五八年元旦才结婚,婚后第四天她就回农场工作。兵团首长为了照顾他俩的夫妻生活,三次去函,调她回机关工作,她都一一拒绝了,决心在农场开一辈子拖拉机。
就在当年二月四日,李明带领十几个劳改员往地里拉运肥料,那时的气温是零下三十摄氏度左右,忽然拖拉机发生故障,她去排除故障时,右手四个指头被转进齿轮里。一个劳改员冲上去,及时关住了发动机,才保住了她的性命,可这时李明流血过多,晕倒了。等她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躺在军区医院的病床上,除大拇指外,她的其他四个指头属粉碎性骨折。
十天以后,从外地出差回来的爱人何筱俊赶来看她,从不掉泪的假小子哭了。但四月底她的手还未痊愈,就要求出院了,回到农场,她还要开拖拉机。领导不同意,说,等你手好了再上车吧。她想现在正是春耕大忙季节,我不能上车也不能在家休息,她就带着伤残的手,给拖拉机组的工作人员送水送饭。当年下半年李明又开拖拉机了。四年之后,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只好服从组织的调动,回兵团子女学校食堂任会计。
刘功辉是一九五一年三月从湖南长沙参军的。到新疆后,分到二十二兵团直属政治处任见习干事。兵直政治处在石河子老街,和陶峙岳司令员住处是邻居,相隔二十多米。
有一次,陶司令员说要培养一批女拖拉机手,吸引内地更多的女同志来建设新疆,把新疆建设得和苏联一样,机械化大农业。刘功辉的志愿不是开拖拉机,是想当会计,也是一次偶然机会从报纸上看到张迪源开着拖拉机的巨幅照片,觉得很神气,改变了她的初衷。当她听陶司令员谈话后,非常高兴,说她也去开拖拉机,终于得到了陶司令员的准许。
一九五一年八月,王震司令员决定组建第一批机械化军垦农场,其中,有乌鲁木齐梧桐窝子“八一农场”——即现在农六师一零二团场,步兵第六师机械化农场——即现在农八师石河子总场。刘功辉有幸被批准去学开拖拉机,感到十分幸运和自豪。那时,从兵团机关抽调学开拖拉机的三位湘女是:兵团宣传部的唐万鹏,兵团文工团的晏一民和刘功辉。她们三位湘女都是大个头,身强力壮,敢和男同志试比高低。
刘功辉和唐万鹏背着背包,奔赴老鸦窝拖拉机队报到——晏一民晚到几天,为开拖拉机,刘功辉自愿从副排级干部待遇降为战士级。
在大戈壁滩上开荒,女同志的确困难很多,没有厕所又没有树,解大小便很不方便,有时要跑到很远有渠沟的地方去解手,这样很影响工作。为了多开荒不影响工作,我们在拖拉机后面拉块布挡住解手,有男同志在附近还有点不好意思。那时一个班要干十五到十六个小时,下班后要交接班,保养机车和做下一个班的准备工作。开荒回来身上脸上的灰有铜钱那么厚,身上脸上全都是黑的,只有牙齿是白的,所以别人笑我们是“黑人牙膏”。
我开拖拉机直到一九七七年,光为了制伏干旱、风沙和盐碱,我就不知道拉了多少沙土。后来,开不动了,只好去砖瓦厂。现在头也白了,眼也花了,腰也弯了,什么苦也吃过了,风风雨雨,忙忙碌碌,水里泥里,风里浪里,一辈子转眼间就过去了,唉!
你看,说了这么多,怪沉重的,我给你唱一道叫《拖拉机》的歌吧!
拖拉机,拖拉机,
是我心爱的好伙计,
驾你开垦万亩地,
我俩一同把功立。
拖拉机,拖拉机,
是我心爱的好伙计,
干活质量争第一,
我俩一同创奇迹……
我五五年结婚,在五六年怀第一个孩子时,怕影响工作,我不想要,为了能流产,就不顾一切地干重体力活,但孩子还是没有挣掉。没有想到,我从广西军政大学毕业后来新疆工作的爱人在我五七年即将分娩时,因公牺牲了。可能是我过于伤心的缘故,我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十七天也夭折了……
她讲到这里,说要回去照看孙子,下午再来,就走了。但她下午一直没有来,我打电话去,她说她不愿再说什么了。她把所经历的内心最痛苦的东西留给了自己,也像一个谜一样留给了我。
这也是我在兵团长达半年的采访中唯一一次只进行了一半的采访——我的采访本上留下了七个空页。
陆野:我伺候了一辈树
已听不见翰海的喘息,汗腾格里峰的光辉在高处照耀着阿克苏绿洲。阿克苏市宁静地卧在绿阴里,像一个半遮着面的维吾尔美女。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禾香使这座城充满了特有的气息,它使人醺醺欲醉。
这正是绿洲生机盎然的时节,五月的大地一片新绿。辛劳的农工们满怀希望地在条田里穿梭着,忙碌着。
我在地头找到了她——陆野。六十六岁的她满头白发,在绿色中十分显眼。她如此专注地伺候着树苗,以致我叫了三声阿姨,她才像刚从梦中醒来的人那样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粗大的手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在与我们说话时,她的手一直在捏弄着一块泥土,那泥土在她手中变化着形状。就像她自己走过的人生和岁月。
白杨树总是愈长愈直,愈长愈挺拔。我却越老越佝偻,越老腰越弯。
哎,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五十年呀,我自己想想,都不敢相信。日子,真是一种让人感到可怕的东西。我很多时候都不相信它会过得这么快……五十年也只不过像一场梦一样,恍兮惚兮地,到最后,觉得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干。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该退休了。我记得自己当时那吃惊的表情,我盯着那人看了好半天,直看得人家心里发毛,最后我说了一声,是么?
我伺候了一辈子树。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工作。它远远超过了伺候帝王和神仙带给我的幸福。我采来树种,精心筛选,然后撒入土地,看它发芽,成长,再把它们移植到其他地方,为它们浇水,内心挂念和担忧它们能不能战胜盐碱的土地,能不能熬过干旱和长冬。每一棵死亡的树都会让我伤心,每一棵成活了的树都使我感到幸福。然后,它们终于成了林带,最后成了林网,最后能护卫开垦出来的农田,播种下去的庄稼了,我看着它们,就情不自禁地会流出眼泪,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终于成材了。
我退休后也不愿停下来。我原以为自己不用再而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可以安享晚年丁。我也试图这么去做,最后觉得不行。内心空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一下子感到很害怕。我知道自己不能离开树。仅仅能看到树都不行,我必须生活在树中间。它们的枝桠、叶苞、痂疤、树皮、树干、根、落叶,对我来说,都具有更深刻的意义。我觉得树就是我,我就是树,我们彼此都无法分离。说来你可能不相信,自到新疆后,我没有伐过一根树,别人伐树时,我就会躲开;每见到刚伐过的白森森的树桩,我就会十分伤心,我会尽快地在那树桩旁种下一棵小树,我把它看成是那已死的树的新生……
我与树的不解之缘自进疆之时就结下了。
一九五一年,我唱着那支有名的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踏上了西进之路。我现在每唱起那首歌,还会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