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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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好汉说的这句话,只在知府听见,时大来在后头,并不知风。及任知府拜南雄府回来,时大来迎着道:“拜了太尊,就该相烦缉捕才是。”任知府昂昂的道,“不劳缉捕,也访得有七八分了。”说罢,就走了进去。时大来只道他心下痛伤,故此没好相待。正待回头,忽见如狼似虎一班人,跑进来将铁锁望他颈上一套,拖着就走。时大来道:“这是怎么说!”到了大门,只见任管家道:“你快去报知老爷,近些人无状,快来相救则个。”那些管家佯佯的道:“你去。”时大来惊疑不决,对众人道:“你们奉那个差来的,休这等放肆,我是任太爷请来的相公。”众人道:“就是请你的做原告哩。”时大来道:“这事从那里说起?”众人拖的拖,扯的扯,道:“去到那里就晓得。”正是:
无风波浪起,说起也惊人。
时大来不知就里,还望任知府那支救兵。大着胆,随着他带到南雄府。那知府实时升堂,看着时大来道:“好个强盗幕宾。”时大来直挺着道:“强盗自强盗,幕宾自幕宾,为何两句做一句说。”那知府道:“任太尊好意请你,到通了强盗劫他,劫了财宝去也罢,为何连小姐也劫去?想是被你这贼眼看见姿色美,去他个压寨。这样看来,做官的再谁敢去请幕宾?快替我夹起来。”
时大来道:“有何凭据,平白冤人。”知府道:“既不通同,为甚强盗认得你,反来叫你?”时大来道:“谁人听见?”知府道:“自有人听见,你只快快招出这班人名姓,窝家,追得赃物来时,我便作主释放你。”时大来道:“青天白日之下,负此奇冤,宁可死作怨鬼,到阎罗处伸诉,没有人招得。”那知府只望追来赃物作谢仪的,那管冤枉不冤枉。登时大怒,叫夹起来。众役-齐动手,乒乒乓乓,敲了无数。那知府将他剥落一回,见他初次不招,只得作个松局,叫道:“发监再审。”就着人报任知府,任知府又亲来叮嘱一番,才别了上任去。正是:
张公吃酒李公醉,喜鹊乌鸦共树飞。
漫道死生浑梦幻,他年重望帝城晖。
卷二 二回 真人不犯邪淫戒 出狱重生故旧灾
诗曰:
从来时色本难逢,况是梁间君子翁。
盗跖尚能容扼项,叔孙何苦又弯弓。
平生仗剑轻樽酒,此日膏车泣路穷。
信步狂歌燕市里,保佣屠狗将无同。
你说梅岭上打劫的却是甚人?原来就是风髯子那班兄弟,因见了时大来,即引人回转。及至到营,只见门首有顶轿子,问道:“这是何处拾来的?”那些人道:“就是那赃胚女儿。”风髯子道:“谁教你们抬来?不曾惊动他么?”那些人道,“不曾动,你去验验封皮看。”风髯子即来见小姐,作揖道:“小姐休惊,我因在靖安县访得令尊治声极其狼狈,百姓嗟怨。此时就怀个为民除害之念。近日,闻他升转潮州,见他行李累累,梅峙相遇,触动昔日念头,只因见了时秀才,我想他是个正人君子,若是同去,定然有所救正,因此便回。不想众弟兄们不知我心,又惊动大驾。小姐切勿惊恐,明日决送回南雄去,交割与令尊。”小姐拜谢道:“若得重还,便是重生父母了。”风髯子即将小姐安顿洁僻房里,着人看守。过了夜。次日,雇了本地人抬轿子,又遣几个的当人跟送。那小姐暗道:“天下有这样好强盗,还肯放我转来,正是那时先生如何与强盗相知?难道他也做强盗不成?方才说我父亲的话,句句不诬。这又是正人君子。这等看来,又似不曾做强盗的。为何强盗里面这样敬重他。”一时间,那一行人把他送到了南雄,即回去了。任小姐自家出来,禀了知府,知府叫船送到潮州,还着人跟去讨回话。
却说这班人回寨,风髯子问道:“送到了,不曾失所么?”那班人道:“不但不曾失所,还打听一桩好笑的事来,你来看一看。”风髯子忙打开来,却是抄白一张告示,上面写道:
正堂为晓谕事,照得潮州府正堂任带领家眷赴任,道经梅岭遇盗,劫去行李辎重无算,并虏去小姐一人,不知下落。近访得系盗首时大来,勾通线索,表里为奸,已经捉获,严审成招定罪。俟详各宪外所有余党,如有知风来报者,官给赏银五十两,倘窝主故行抗匿,访出一体重处,决不姑贷,特示。
风髯子阅完,跌足道:“是我误了他,他做秀才的人,如何经得起?”踌躇了一会,道。“有理有理。”随传集那班好汉一起拢来,道:“我有句话说,众兄弟恰要依我。梅岭那桩事,我们得了东西,犯了事。大丈夫自作自当,伸个颈子,凭他去砍,有甚么怅悔。只为我不该失错,说了一句活,白白陷了时秀才。我们享福,叫他无辜顶口。不但心下过不去,无理也要明白。依我说,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救了他出来,我就死也无怨。众兄弟扶持我去走一遭。”众人道:“这甚大事,但凭吩咐。”当下推牛口酒,大家痛饮一番。次日,各藏短械,你装卖药的,他扮送柴的,个个进城安下。风髯子又对众人道:“可笑南雄府,也是一样胡涂的天下。岂有同是盗伙里,肯向人面前说出名姓来的么?这等人,却也亏他中了两榜,还有面孔做官。我如今救了时秀才出来,再将这迷糊盘也打碎,方消我恨。”众人齐声道:“是。”正是:
分明水浒传中人,只少招安张叔夜。
伺候晚了,发一声喊,取出器械,劈开监门。风髯子当先,寻来寻去,才寻着时大来。却是夹坏的脚,着一人背了他迳走。此时,因救人出城,就不曾进府门去了。一行人拥了出城,连夜奔走到了五十里之外,方才住了。将时大来放下,风髯子向前道:“时先生,累你受苦。”时大来才把眼睛睁开道:“有莫是梦里,不然,如何得到这里。”风髯子将前至尾,说了-道。时大来道:“却也单怪不得老任,你也不该掳他女儿。”风髯子又将送女儿事说了一通。时大来道:“你既做了圣贤的事,我就为你死也甘心。只是既救我出来,难道叫我也做这道路不成?”风髯子道:“这也不劝你做,你读书人还望上进,此处非久住之地,天也快明了,我有一百两银子在此,你可拿去做盘缠回家。速往他处,切不可耽搁误事。”时大来接了银子,掉下泪来道:“蒙恩兄这般看顾,生死骨肉之恩,何以相报?丈夫有心,俟以异日罢了,此时也说不尽。”那风髯子杀人不转珠的眼睛内,也掉下几点铁泪,道:“前途珍重,我不能久谈了。”说罢,忙忙去了。时大来举眼一看,那些人已不知走去了几里,他慢慢结束停当,缓步前行,身边有了盘费,胆自大了。只拣僻迳行去。心下时时提念,风髯子真正义侠,感叹不尽。这正是:
人家亲弟兄,争竞到钱口。
如何陌路人,死生相断续。
管鲍徒分金,此吾不足读。
恩怨要分明,英雄岂虚哭。
却说南雄府晓得:老任去的辎重丰厚,追得赃来,一定是我囊中之物。况已跟究一个女儿,送还了他。愿外远涉,破些己财谢我。但这宗财爻,须着落时大来身上,不可放松了。人是顽皮,不到极处不招,当下单出了一面水牌,朱笔书道:
盗犯时大来,定限次日,午堂听审。
将到晚问,忽听得一片声喊。那知府吓得战抖抖的,忙叫取一辆梯子,自家走上屋去。直等喊声去了一会,方才下来。却说那禁子把头,伸出来一望,知是劫了狱。即忙飞报知府,知府问劫了那一起去,快些查报。禁子奔回,将盗簿唱名一点,内中单不见盗犯时大来。又来报道:“各犯俱在,只不见了时大来。”知府大怒道:“这明是梅岭上那班人了,前日这等夹打,兀自不招,可惜这两日松了一松,若上紧敲打,此时人赃俱获,也未可知。这些人,谅不曾远出。”次日早堂,堂限番捕辑获,三六九日比较。一面将劫狱事情,申揭各上司,又-面移文潮州府去,照会那边。回文记时大来是南昌人,于是又-面移关提到江西,又一面禀了抚按两院,请移文江西两院,知会合剿。四下布置已定,只望提到时大来,一泄肚子愤气。这正是:
凭空舒出拿云手,到底谁知色是空。
却说时大来夹损的脚元气未复,一路盘费有余,慢慢踱来。在路上整整走了个把月。那日进到望见南昌城,想到:天色还早,在这里多歇-会儿,傍晚才好到家。正在俄延叹息之际,冤家路窄,刚刚一头撞着吕游之。时大来忙把头一低,吕游之已看见了,便道:“时先生你做甚么,何时回来的?”时大来道:“我如今才到,尚未拢家。”吕游之想一想道:“哦,还未到家么。我问你,你回来恁快,不在那里多住年把。”时大来道:“不瞒兄说,我初时同老任颇也相得,不期他到任上,贪婪无厌,小弟不揣匡正他几遭,他不听谏,我也不能自容,只得辞他回家。”吕游之道:“这等说来,他家下人口无恙否,可曾送些盘费与你?”时大来道:“潮州富庶之邦,家下人有甚不快活。若问盘费,却无毫厘。他来辞我,或者还有些。是我辞他,如何好问他讨盘费。”吕游之道:“依你说,到是难为了你,我前日意欲趁人到广,问你拈个肥头,这等是空望了。”时大来只认他是真话,不作理会,一心要赶进城,对吕游之道:“我匆匆来口细聚,明日来奉望罢。”吕游之道:“我也要同进城,一齐到路口分别。”这正是:
遭笑还疑哭,杀人不用月。
世风非古昔,步步费推敲。
时大来取路回家,敲门见了妻子。万氏道:“我说你去多则二年,少也一年,为何转身恁快?”时大来道:“一言难尽,且关了门。”着将从前事细说一番。万氏掉泪道:“这等你是死里回生的了。如今还是怎样?”时大来道:“风髯子临别,送银一百两,一路来费去有限,我意将银子分一半家用,携半作盘费,往他处躲过节时。等这两个升转了,那时无对头上紧,从容回来,再作道理。”正在不胜情处,只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叩门。万氏道:“甚人打门?”外面人道:“我是邻佑,特来借个火种儿。”万氏道:“这时节,还来讨甚火。”时大来道:“邻居家,不好意思,点个与他罢。”自家起来开门,门闩才拔动,外面人一脚便踢开了。一时间,挤了无数凶神,塞满一屋。只见得:
人人青布箭艳,个个钢椎铁尺,浑身杀气横秋高,认得眉横鼻直。火把密似雨点,喊声塞满斗室,还疑庾岭大王来,好去呼风髯子。
那些人见了时大来,几铁尺打倒。这个就取铁索,把项上套了,那个便下了锁,七手八脚,把个时大来四马攒蹄,吊将起来。万氏只认做强盗打劫,他大声喊道:“四邻八舍,快来救人,强盗在这里杀人哩。”内中一个将万氏劈面一啐道:“说左了些。不说是拿强盗的。”时大来道:“你是那个衙门差来的,还是为甚事?”那些人道:“南昌府太爷差来的,奉了抚按两院的批文,食那南雄劫狱的强盗,恁般些小事情,休要害怕。”万氏见说着实情,扯着丈夫,呼天叫地,痛哭起来。时大来道:“孽障到了,该见你一面才死,哭之何益?”天明,那些人道。“休推睡里梦里,快备下马饭和差钱,只要你皮箱角撒下来的也够了。”众人你一嘴我一舌,在那里乱讲,只见吕游之推开门叫道:“时相公在家么?”那些人道。“时相公快活的紧,在这里打秋千哩。”吕游之拱手道:“原来是府牌,到此贵干?”一个道:“你问作甚,取缉该的牌票与你看。”吕游之看了,故意劝道:“相公家自有体面,且放下来讲理。”那些人道:“休说放的话,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是强盗的贵相知,看你这栏停何如?”正是:
鸟讹兽阱窝中鬼,暗箭难防仁不仁。
吕游之走到时大来耳朵边道:“这事到官还好处,这些人样状,你须设法打发他,官面前好松劲些儿。”时大来道:“些少银两在寒室手,烦你讨来,替我做个士儿。”吕游之得了这句语,生情起来,对万氏道:“你相公刚才对我说有许多银子在你手里,叫你尽付于我,作个法儿放他,你快将来,不可自误大事。”万氏此时心慌撩乱,就把风髯子那包物件,一齐递与吕游之,还下丁一礼道:“吕伯伯千万设个法儿救他一救。”吕游之接了银子暗道:这样手松,或者做那刀儿是真的。遂对万氏道:“我且拿去讲讲,若是不够,还要你添些。”转身对众人道:“放下人来,百事都在我。”众人会意道:“强盗是放松不得的,看吕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