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 by 伶菜2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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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不得,我们愉快地答应了。
“从整间屋子的桌椅到墙角的一盏灯,永福会的摆饰几乎都出自我们老板的个人收藏,所以对在会所消磨时光的客人来讲,这里更像一个罗列古今的博物馆。从全球各地淘来的古董和宝贝,在这里各尽其用。曾经有一位来自华尔街的外国人惊叹,说永福会正是他想像中会在上海找到的东西,是一种曾经被遗失的奢侈的、浪漫的、神秘的、传说中的东方情调。”女孩训练有素的介绍里带着一丝自得。
“这是明清时的木椅,你甚至可以想像在某一个传统的家族仪式中,严父慈母端坐其上……”
“在庭院里你可以肆意地躺在一张清代的鸦片床上,和朋友把酒言欢;也可以坐在完全西式的银餐具中间,细细把玩清代那些匪夷所思的三寸绣花鞋……”
常扬略为落后那投入演讲的女孩一步,悄悄向我做了个鬼脸,低声在我耳边说:
“环境假了点,嘿嘿,装修成这样就像一个女孩子要出门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首饰都带上,浑身上下都要化妆,连脚底板都不放过!刚才吃的东西更糊弄人,怕是只有外国鬼子愿在这儿吃。总之,感觉这个永福会不太像是会管理的人打理的。老爷子喜欢来这里?品味太差了吧……”
我笑着点头,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毒舌——居然还说起管理来,好像他很有经验似的。
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永福会地方其实不大,想做成一步一景,结果却是零零碎碎,有败笔之嫌。
和这些繁杂堆砌装修相比,在这里,我最大的感受还是清静。
仿佛一切喧嚣被温柔地阻在门外,尤其是它的庭园,和一般高级会所咄咄逼人的气势、严谨庄重的气氛、井然有序或者富贵迫人的设计完全相反。
恐怕这才是永福会最吸引达官贵人们的地方。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石碑,源源不断的水流沿石碑表面缓缓滑入碑下的小潭里,潭边正对石碑摆着一个形状古朴的大缸,该是古时灭火所用的——果然,女孩介绍说这是古代灭火的水缸,常扬若有所思地站在缸前,看了看,然后抬眼对女孩一笑:
“你说的没错,可是也不全对。”
这小子一边嘴角微微上翘,看在我眼里,就知道他玩心上来了。那一副满不在乎,又饱含讥嘲的似笑非笑,居然令那口齿伶俐的女孩乱了方寸:
“不对吗,故宫也有这样的水缸,确实是古人灭火的……”
“嗯,不过你知道吗,它其实有三种用途。”常扬意定神闲,笑容越发耀眼,“第一,就是像你说的,灭火。第二,是风水上的考虑,某个地方五行缺水,所以要用缸盛水镇于该处。另外,还有第三种用途……”
“是什么?”
女孩以恳切受教的眼神注视着他,这小子却把目光转到我脸上,露出整齐的白牙:
“就是……等司马光来砸啊。”
“咄,常扬小子,有时间在这儿耍嘴,不用上班吗!”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和常扬同时转身——
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的,正是我们找寻多时,手握家族大权的老爷子!
老人身板站得笔直,虽然须发斑白,但浓眉直鼻间仍可看出年轻时的英气,可爱的是,老爷子也和从前的常扬一样,顶着满头桀傲不驯的“铁丝”,而且,看来他甚至没打算过要把它们修理整齐。
凌厉的目光刮过常扬和我的脸,略为在我身上停留:
“林涛?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我微笑欠身:
“哦,我的荣幸。”
“你原来也是个人物,嘿,当一小公司的助理,大材小用了吧?”
“常扬是我朋友,为朋友做事何必计较名份,老爷子你把我也看得小了。”
“年轻人,我喜欢你这句话!”老人大笑,大力拍在我肩膀上——这两爷孙的某些习惯动作,就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只一照面,我悬空许久的心便放了下来。
这样一位老人,绝对有眼光和魄力,对常扬的能力做出正确判断。
“小子,回答我刚才的话!”老爷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常扬身上,语气颇为严厉。
在老人的责问下,常扬毫不慌张,稳稳迎向爷爷的目光,张口就说:
“今天我就是为工作而来的,老爷子,我有正事要跟您谈!”
好小子!真直截了当,是他的风格。
我微笑起来,功成身退,识趣地带着在边上发愣的小姑娘离开他们身边。
关于常扬如何措辞向老爷子提出贷款,我并不担心。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常扬在接受考验后首次在老爷子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和常扬已策划和练习过多次,只要今天老爷子有意向,详尽的计划书和相关资料,我自会安排在随后送到他手上。
我有信心,这两爷孙能谈到一块儿。
一路上独自沿着小径漫步,庭院里的冬青全部没有修剪,反倒显出难得的自然、随意,甚至透出一种萧索,庭园深处,树影之间,深色的帘幕似有若无,散落树阴里的桌椅不少,我挑了一处无人的坐下,隐约有丝竹之音入耳,令人生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正待闭目养神,有人走近,坐下,带笑的声音:
“放心常扬单挑老爷子?你不在边上看着点么。”
“他应付得了。”
我眼也不抬,淡淡回答。
伍健微笑着递过一支烟来,居然是我习惯的双喜。
我就他伸过来的火点上烟,发现他把烟盒、火机随手丢在桌面,自己也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火。我想拿火机,被他拦下:
“不用,我不吸烟。看你坐这儿无聊,特地买过来跟你搭讪。”
我略略一怔,接触他的眼神,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不由随口岔开话题。
“你和老爷子一起来的?”
“是啊,我一眼就看见你们了,还向老爷子告状来着。”伍健仿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双喜,“不过,常扬祖孙两这一见面,我恐怕是没机会了。”
“什么机会?”
“把你骗到我公司的机会啊,呵呵呵。”
“嘿,上次你果然是唬我!”我也笑了,“依我看,老爷子对常扬这个男孙很重视,爱之深才恨之切,这一场考验也只是希望能多锻炼锻炼他,只要常扬不是太废物,年底寿宴上正式承认他是没问题的。”
“呵,没错,除了常扬和他那个姐姐,我们都知道。”伍健闲闲地说,“也正因为这样,在不希望他进门分一杯羹的人眼里,常扬更危险。”
“谢谢你。”我看向他,由衷地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伍健不知为什么把脸转开,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能做的我都做了……老爷子的家事,我还是不方便介入太深。”
“我能问个额外的问题吗?”
“哦,说来听听?”
“为什么要做这些?就像你上次说过的,你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你不会有兴趣,但是,我仔细想过,你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虽然也提过所谓交换条件,但是其实条件是否能实现你并不在乎。”
伍健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凝视手中的烟:
“这么说吧,我只是二选一。和那个人相比,我宁愿在老爷子之后掌握家族大权的是常扬。别忘了,除去我们两家的私交,台林和他们家生意也来往不少,我也得为将来打算。”
“就是如此而已吗?不要敷衍我。”
以我对伍健个性的揣摩,直觉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于是又逼了一句。
“算了……请你不要追究这个问题,可以吗?”伍健终于抬头,诚恳地看着我说,“我保证这和你们要面临的问题并不相干,也没有利害关系,就算是我的一个秘密吧。”
虽然说着婉拒的话,黑夜般的眼神却异常热切,像是要直看到我心里去。
之后,伍健陪我坐了很久,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常扬的事,反而相处得比较愉快。
从管理公司的经验聊到资金运作的窍门,从房市聊到股市,似乎很久没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了,我的感觉倒有点儿棋逢对手,两人都需要一个肯定的听众,也需要一个同级别的对话者,在相互交流中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论证。
等常扬带着灿烂的笑容来找我时,伍健又已经“适时”地先一步离开了。
不出所料,老爷子希望看到更详尽的资料再作决定,但常扬显然也自老人处得到了某种鼓励,情绪相当高涨。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17(上)
然而,当我们回到公司,一盘冷水却当头浇了下来。
张太太期期艾艾地向常扬报告:
她到达会场时,洽谈室已经只剩下楼上最后一间,没有选择余地了。
常扬怒道:
“不是说了这个会议很重要吗,你为什么没有按时去?”
“我……早上银行通知我去处理一点公司的帐目,我已经尽量赶过去了,只不过晚了十分钟……”张太太脸上阵红阵白。
常扬浓眉一竖手一抬,似乎有话要冲口而出,却又强压下来,挥手让张太太出去。等办公室里只剩我和他时,这才拍了桌子,毫无顾忌地咆哮:
“交易会竞争激烈,我们公司又是新面孔,等客人走到楼上最后一间洽谈室,前面的单子也定得差不多了,靠,我们还怎么拿大单?”
我也觉得今天这一步实在失算,大意失荆州。
“算了,事已至此,我们更要把广西加工厂的事办好,在工期和价格上突出优势,做生意不全是靠位置,也得看实力。外商也懂货比三家的道理,硬件差的话,就是坐在18号洽谈室也没戏。”
“……对,只能尽力而为了!”
沉默半晌,常扬呼出一口气,突然长身站起,走出总裁办公室,脸上已换了笑容,对员工们拍拍手:
“最近为了备战下半年全国交易会,大家都很努力,也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撮一顿!地方你们商量,等下让LILI来告诉我就行。”
在欢呼声中,常扬回来,豪情万丈地一拍我肩头:
“拼吧!最后一间又怎样,我就不信这个邪!”
而当我们携众人来到定好座的饭店时,另一件意外发生了。
有个陌生男人急步抢在我和常扬前面,拉开饭店的落地玻璃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大力把门往身后一摔。
眼看常扬和其他员工说笑着正走到门口,我怕他被撞上,当下无暇细想,踏前一步伸手拉住门把,反方向用力一顶——
足有三米高的厚厚玻璃大门突然脱离了门框,以泰山压顶之势,摇摇晃晃向我们砸下!
我的手还拉在门把上,逃走不及,本能地弓起身体闭上双眼。
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发觉自己被人猛地拉进了怀里,然后才是预料中的撞击。由于抱住我的人以身体挡在我和玻璃门之间,我只觉有股大力钝击过来,仿佛隔物重锤,尽管不是直接受力,也令我身体剧震,喉头发甜!
只听身边人也一声闷哼,我忙睁开眼,果然,常扬的脸就在面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我什么都来不及做,那扇还靠在常扬背上的大门已悄然滑落,下端当地触地,开始从下向上碎裂,连锁反应的碎片直飞十数米方圆!
异变在瞬息之间,我们只能矮身就地一滚,常扬死死把我压在身下,身边众人的尖叫惊天动地,我几乎听不到玻璃破裂的响声。
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无声镜头,缓慢却异常真实。
饭店大门的碎片亮晶晶铺了一地,常扬软软自我身上歪倒,周围尽是四散奔跑的腿脚、惊慌失措的面孔,我半抱半托着常扬的身体,跪倒在满地的玻璃渣子上,嘶声大吼:
“快打电话,帮我把人送医院去!!”
幸而,在去医院的路上,常扬的神智已清醒过来,但是鼻血长流,十分狼狈。
我担心他是否震伤内脏,一边帮他擦拭,一边问他是否疼痛。
“疼倒是不疼,就是晕得厉害。”常扬靠在我身上,吃力地说,“你呢,没事吧……”
“没事没事,放心。”
“别让我姐知道……”
“行,我知道怎么做。”
出租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向最近的医院开去,我仍然觉得太慢。
低头看常扬,这小子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躺在我怀里,平时生气勃勃的样子不见分毫,虽然明知道他还在呼吸,但我的头上仍不禁渐渐渗出汗水,心里阵阵发慌。
“伤者骨头没有问题,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他的情况主要是头部也受到冲击,所以有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检查过后说:“至于撞击有没有伤到他的脏腑,详细的情况必须做一个核磁共振才能清楚。”
直到听见医生的回答,我才松了半口气,立刻依言而行。
然而做核磁共振不能马上就拿到检查结果,医生建议让常扬先住院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