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辽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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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希冀的未来、是她呵护的命根。
那天水师的不期而至,让她这个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妇女手足无措,感觉天都要塌了,幸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儿子,事实证明,她选对了!
她很骄傲,为楚凡,也为自己。
现在,楚凡做着这稀奇古怪的事,她仍然不懂,就像那天听不懂楚凡的谈话一样,但是直觉告诉她,儿子做的事是对的,儿子正在为这个家奋斗。
这就够了。
“妞妞,那是石灰,快放下!”北侧厢房里传来楚凡的喊声,惊醒了发呆的张氏,她快步走过去,只见楚凡满身白灰,夹着妞妞走了出来,妞妞双手也沾满了石灰,在他哥腋下咯咯地笑着。
张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接过妞妞,照着她那小屁股就是两巴掌,“你个死妮子!你哥在做事你就可劲儿捣乱……看俺不打死你!”
“哇!”
妞妞张口就开嚎,刚才还是阳光灿烂的小脸上立刻乌云密布,楚凡忍俊不禁,冲拎着妞妞往井边走的张氏喊了声,“娘,她身上是石灰,给她揩干净了再洗。”
扭头回了北厢房,楚凡继续往屋里搬生石灰块,直到四个角上都堆满才罢手。
这屋里可是他这两天的全部心血,七万六千多支加料烟卷,整整齐齐码在木箱里,为了防止受潮,他才想起用生石灰干燥。
出了厢房上好锁,楚凡拍打着身上的石灰屑,闲茶赶紧拿了块布巾帮他擦拭,好半天才弄干净。
回到屋里,桌上摊着块包袱皮,上面整齐叠放着两件襴衫、几件小衣、两根腰带、两双云履、净脸的面巾……甚至连笔墨纸砚都专门打了个小包,楚凡知道这是闲茶为自己去张家湾准备的行囊。
“少爷,这次去张家湾,婢子又不能跟着你,你自己要照料好自己……晚上千万烫了脚再睡,再怎么累都别鞋一蹬就上床……这衣裳婢子又絮了些棉,天冷,别冻着你……”闲茶一面检点着东西,一面絮絮叨叨,可她这絮叨楚凡不仅不觉得烦,反而十分的温馨。
想要像以往那样用肌肤相亲来表达一下自己这种感受,楚凡却又犹豫着不敢出手——不知道是大明朝的女孩是不是都跟闲茶一样,反正楚凡每次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时,总是适得其反,每每招来闲茶的怒目而视,甚至有几次都把小妮子吓哭了。
所以现在楚凡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了——奶奶的,上辈子看不懂女人,这辈子还是这怂样!
他还在那儿胡思乱想呢,小妮子已经走到小床边,从枕头下抠出个顺袋道,“少爷,原先你那些褡裢、香囊、玉佩什么的,抄家那天都被那帮天杀的搜走了……婢子琢磨着没个顺袋着实不方便,赶了几天赶出来了,总算没耽搁。”
楚凡接过来一看,却见鲜红的袋子上绣着一枝碧绿的并蒂莲,他心中一动,抬眼看着含羞带怯的闲茶刚准备说点儿什么,就听门外响起了一声呼喊,“小蔫儿!”
一听这称呼,楚凡就知道刘仲文来了,出门一看,果然见他肩上背着个大大的行囊,正穿过院子朝自己走来。
“你爹娘同意啦?”楚凡大喜过望的问道。
“唔……俺妈同意了,要不俺能顺利出来?”刘仲文那张国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继而又理直气壮起来。
楚凡犹豫了,他再怎么希望刘仲文跟他一起走,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把刘仲文拐跑。
沉吟了好一会,他终于摇了摇头道,“黑牛,这么着不行!”
“凭啥不行?”刘仲文瞪眼问道,他好容易才说动他娘,到这儿楚凡却不认账了,由不得他不急。
“黑牛,你知道我是巴不得咱哥俩一块的,可无论如何都得经过世叔点头才行,否则万一有个好歹,别说我了,就是我们家以后也没法见世叔呀?”楚凡话说得婉转,语气却很坚决。
“文哥儿,凡儿说得对,你爹不发话,凡儿可不敢带你出海……你倒是屁股一拍走了,明儿你爹上门找俺要人怎么办?”张氏站正房门口听半天了,这时发话道。
刘仲文见张氏都这么所,像霜打的茄子般拾起包袱往肩上一背道,“那好吧,俺还是回去吧,俺爹那儿……真指望不上。”
楚凡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想了想喊道,“黑牛你等等。”随即快步跟上了他。
“我跟你一块回去吧,我尽力劝劝世叔……要是他还不松口,那我也法子了。”楚凡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还是俺兄弟够意思,”刘仲文一把搂住他肩膀,哈哈大笑道,“不管成不成,哥哥都记你这个情了!”
楚凡抿嘴一笑,不言声上了骡子,和刘仲文齐头并进朝村外而去,没走出几步,刘仲文偏过头很认真来了句,“小蔫儿,有件事儿俺特好奇,怎么这段时间感觉你变成哥,俺倒像小兄弟了呢?”
楚凡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打趣他道,“那以后你就改口叫凡哥呗。”
二人笑闹着到了村口,便看到了大路上走来几个身影,打头的,正是晃着肩膀的楚蒙。
“十一哥!俺正准备去找你呢,可巧就碰上了。”楚蒙一看到楚凡就招手道,楚凡赶紧拉停了骡子跳了下来。
“哟!文哥,这可有日子没见了。”楚蒙这才注意到刘仲文,拱手笑着打招呼。
刘仲文却不下马,挥着马鞭虚抽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小子,不到被人打得屁滚尿流会想到俺?”——他们三人从小就玩在一起,楚蒙但凡吃了瘪,就会去找刘仲文帮他出头。
三个发小笑闹了一阵后,楚凡问楚蒙道,“十三弟,你刚说找我有事儿?”
楚蒙得意地点点头,伸手入怀故作神秘道,“哥你猜猜?”
楚凡摇摇头,只见楚蒙从怀中拿出十张百两银票,在手里摆成了个扇形。
“哥,俺们这些天天天去孙家闹,喏,今儿终于大功告成了。”楚蒙洋洋得意。
“嚯!老十三你可以呀,还真给弄来了,”楚凡笑道,继而立刻想到个问题,“这么说,那孙振武放出来了?”
“对,今儿就是这老狗亲自来结的账,”楚蒙说完,拉过楚凡的手,把银票往他手里一塞道,“哥,这钱就算孙家赔你的。”
“唔?那怎么行?”楚凡还在想孙振武的事儿呢,没反应过来,愣了下赶紧递还给他,“这是你辛辛苦苦赚来的,怎能给我?”
楚蒙却不依,坚持道,“姓孙的把你家害得这么惨,俺瞧着都凄惶……俺这是无本买卖,哥你就收下吧……俺知道你要出海,正缺本钱。”
二人推来推去好半天,楚凡实在推脱不了,只得受了八百两银票,说好算借楚蒙的,这才罢休。
分道扬镳后,楚凡径直把刘仲文送回家,面见刘之洋陈情,不知是刘家婶子的枕头风吹得好呢还是楚凡劝解得法,总之刘之洋最后居然同意了,并且还让刘仲文第二天跟着楚凡一块去张家湾。
“既然要闯,就得有个闯荡的样儿!”刘之洋冲刘仲文说这话时,楚凡隐约看到了他眼角的泪花。
舔犊情深,任何时代的老爹都一样呀。
第三十章 辽东流民()
第二天气温突降。
清晨出门,顶着凄厉的北风走在海边,楚凡一次次裹紧了絮着厚厚棉花的长衫,可风还是顺着衣领袖口拼命往里钻,冻得他缩成了一团。
果然这明末的小冰河气候非同凡响!这才中秋刚过,寒潮一来,一下就冷得跟冬天也似。楚凡想起前世逛贴吧时,看到一篇帖子上面分析,明朝的灭亡,这小冰河气候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有了切身体会,他忽然觉得几分道理——冷得这么邪乎,庄稼能长得好才怪!
不过楚凡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天冷而受影响,呼吸的空气是冷冽的,但他的心情却是如热火一般——自己找到了阿扁这个赚钱法门,绝对能亮瞎王廷试的狗眼;更让他开心的是,只要保守好了这个秘密,未来倭国的银子会像流水一样哗哗流入自己的腰包。
带着葛骠从湾子口出发,他们没有走通往南门的大道,而是选择了靠近海边的小路,直奔登州水城。
两人走出约莫七里地后,来到了城东沙河边,楚凡一下顿住了脚,好心情荡然无存。
只见沙河两岸的河滩地上,密密麻麻搭起了各式各样的“房子”,一眼望不到头——如果说只要能住人的地方就能叫“房子”的话。
两根木头支起个横梁,上面搭上稻草或是破布,四周稀稀疏疏安上几块木板就算是间房了,就这样粗陋的房屋,已经算是河滩上的“豪宅”了;大多数的窝棚连屋顶都没有,横梁上用稻草和破布直接搭成个“人”字形,两个脚上用木棍固定在地上,有的干脆压上几块石头了事;最多的,也是更可怜的便是干打垒了——地上刨出一个坑,坑边斜插一根木头,木头两侧同窝棚一样搭上稻草破布,就算是一个“家”!
楚凡缩着脖子看着那些被昨晚落的霜染得白一块黄一块的“屋顶”,心情越来越沉重,这些缝隙大得能伸进去拳头的窝棚,怎么挡得住这凄厉的北风?
不用翻检记忆,楚凡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曾经是小地主、富农、小商贩、佃户、猎人……总之是和大多数汉人一样的普罗大众;曾经,他们也有或大或小的各自的家,男耕女织,无比温馨;曾经,他们在那片黑土地上通过自己辛勤的双手,赚取能让自己吃饱穿暖的报酬;曾经,他们也活得滋润、体面、有尊严!
然而今天,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被通古斯的野猪皮掠夺干净了!
他们唯一拥着的,可能就是这同一个名字——辽东流民!
流离失所四个字,楚凡原来是没有切身体会的,哪怕这一次被王廷试赶出来,他们一家好歹还有间祖宅遮风避雨。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却是让他真正体验到了流离失所四个字后面的悲惨和绝望!
就在他看着这些“屋子”入神的时候,他身前丈许远的干打垒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两片被充作“门”的破布间,钻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
是个小女孩,大约六七岁,一双溜圆的大眼睛茫然而麻木,那满脑袋肮脏的头发都板结成了一块块,上面满是灰尘和草屑;冻得发青的小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尽是灰黑色的污渍;两片破布间露出半个肩膀,看样子只穿了件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女孩一眼看到了楚凡,有些畏缩地想退回去,不过感受到楚凡眼中的同情和善意时又停住了,那双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充满祈求地望着楚凡,像极了他前世那张轰动全国的“希望小学”的宣传照片。
楚凡鼻子有点酸,情不自禁伸手入怀,掏出张氏一大早给他烙的两个葱花大饼,缓步走到干打垒前,轻轻放在了小女孩面前。
四目相对,楚凡嘴角上翘,笑了。
小女孩也笑了,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弯成了两个漂亮的月牙儿。
“唉!”身后传来葛骠悠长的叹息声,“走吧少爷,别让刘公子等俺们太久。”
楚凡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这才起身回去,跟着葛骠继续前行,走出几步,楚凡扭头再看时,小女孩已经出来了,衣衫褴褛的捧着烙饼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向他磕了个头。
霎那间,楚凡感觉鼻子酸透了,眼睛下方有液体拼命往上涌,他赶紧回头,顺着小道逃也似的快步走开。
一直到过了沙河上的小桥,楚凡的心情都还没完全平复。
刚过完小桥,右前方河滩地里一声暴喝让二人停下了脚步。
“姓夏的,**给俺滚出来!”
河滩地上的一间窝棚前,一个水师服色的兵丁拎着明晃晃的腰刀,大声呼喝着,他身旁还有两个同伴,同样拎着刀,神色紧张地盯着窝棚。
“呼!”窝棚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身高七尺的昂藏大汉手里拎着根木棍,光着上身冲了出来,从他嘴唇上只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来看,也就二十岁不到,可那双冷冷的眼睛里,透着股子和他年龄绝不相称的桀骜和狠辣。
“嘶!”楚凡隐约听到身后葛骠倒抽了口冷气,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窝棚前的景象吸引了。
最先呼喝的那个兵丁显然被精壮汉子的突然出现吓住了,后退了两步喝道,“姓夏的,昨儿在码头,你们可是把城东的李老三给打了?”
精壮汉子斜睨着这兵丁冷声道,“是俺揍的,狗日的忒不把人当人看了!”
那兵丁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跳着脚道,“嘿!你胆儿挺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