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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老张的哲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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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尚早,不到上报馆作工的时间。他信马由缰的走到中央公园,糊里糊涂的买了一张门券进去。正是新年,游人分外的多;王德不注意男人,专看女的,因为他希望于多数女子的态度上,得一点知识,以帮助他解决所要解决的问题。
  一群一群的女子,有的把红胭脂擦满了脸,似女性的关公;有的光抹一层三分多厚的白粉,象石灰铺的招牌;有的穿着短袍没有裙子,一扭一扭的还用手拍着膝上腰下特别发展的那一部分;有的从头到尾裹着貂皮,四个老妈搀着一个,蚯蚓般的往前挪;有的放开缠足,穿着高底洋皮鞋,鞋跟露着一团白棉花;有的白脸上戴着蓝眼镜,近看却是一只眼:“她们一定是玩物了!”王德想:“有爱关公的,有爱曹操的,这是她们打扮不同而都用苦心打扮的原因!……”“有没有例外?我是个不以女子当玩物的男子,有没有不以玩物自居的女子?李静?……”
  王德越想越乱,立在一株大松树下,对松树说:“老松!你活了这么多的年岁,你明白罢?”老松微微的摇着头。“白活!老松!我要象你这样老,什么事我也知道。”王德轻轻的打了老松几下,老松和老人一样的没知觉,毫无表示。王德无法,懒懒的出了公园到报馆去。
  “小山!你的话对了!”王德一心的要和小山谈一谈。“什么话?”
  “女子是玩物!”
  “谁说的?”
  “你昨天说的,跟我说的!”
  “我没有!”
  “昨天你吃糖饼的时候说的,忘了?”
  “是了!我想起来了!原谅我,这几天过年把脑子都过昏了!天天有那群讨厌的亲友请吃酒,没法子不得不应酬!你看,昨天晚上九点钟,还被参谋次长拿电话把我约去;一来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二来我作着报界的事,怎好得罪他,去罢!大生!那位先生预备的‘桂花翅子’,是又柴又硬,比鱼头还难吃!我要是有那样的厨子,早把他送警察厅了!”小山串珠般的说,毫没注意王德的问题。
  朋友到交的熟了以后,即使有一些讨厌,也彼此能原谅,王德不喜欢听小山这套话,然而“参谋次长”与“桂花翅子”两名词,觉得陪衬的非常恰当,于是因修辞之妙,而忘了讨厌之实。
  “大生!你有新闻稿子没有?”小山没等王德说话,又这样问。
  “没有!”
  “快写几条,不然今天填不上版!”
  “我真没有可写的!”
  “随便写:城北王老太婆由洋车摔下来,只擦破手掌上一块皮;一辆汽车碰在一株老树上,并没伤人。……谁能刨根问底的要证据。快去写,不然是个塌台!”小山很急切的,似乎对于他的职务非常负责。
  “造谣生事,我不能作!”王德真不高兴了!
  “得了!大生!捧我一场!造谣生事是我一个人的罪,与你无干,你只是得帮帮好朋友!”小山不住的向王德垂着手鞠躬。瘦瘦的身子往前弯着,象一条下完卵的小母黄花鱼。
  好话是叫好人作恶的最妙工具,小山要强迫王德,王德许和小山宣战!然而小山央告王德,什么事再比拒绝别人央告难过?于是王德无法,写了半天,只能无中生有的写了三条。小山看了,不住的夸奖,尤其关于中央公园的一条,特别说好。他拿着笔一一的加以题目,那条关于中央公园的事,他加上一个:
  “游公园恰遇女妖,过水榭巧逢山怪。”
  听说因为这个题目,那天的报纸多卖了五百多张。当然那天的卖报的小孩子吆喝着:“看看公园的老妖!”“人们买报原来是看谣言!”王德把妇女问题搁下,又想到新闻纸上来。“到底是报馆的错处呢,还是人们有爱看这种新闻的要求呢?”
  王德越想越不高兴,有心辞职不干,继而想到李静告诉过他,凡事应当忍耐,又把心头的怒气往下压。……她的话,她是要作玩物的……不足信!
  王德担着一切好青年所应有的烦闷,作完了工,无精失采的进城。 
  
第三十三
  “凤姑娘!凤姑娘!”赵四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面,两只手直挺挺的贴在身边,叫一声凤姑娘,肘部向外部一动。“四哥,有事吗?”龙凤问。
  “凤姑娘!凤姑娘!”
  “请说呀。”龙凤笑了。
  “我说,可是说实话!”
  “不听实话可听什么?”
  “说实话,有时候真挨打!”
  “我不能打你罢?”
  “那么,我要说啦!”赵四咽了一口唾沫,自己对自己说:“娘的,见姑娘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龙凤听不见,其实她是故意装耳聋。
  “四哥,咱们到屋里坐下说好不好?”龙凤就要往屋里走。“不!不!拉洋车的跑着比走着说的顺溜,立着比坐着说的有劲!姑娘你要愿意听,还是站在这里说,不然我说不明白!”
  “好!四哥请说!”她又笑了一笑。
  这时候才过元宵节,北风已不似冬天那么刺骨的冷。淡淡的阳光射在北窗上,她才把两盆开的正好的水仙花,放在窗台上吸些阳光。她一面不住的闻那水仙的香味,一面听赵四说话。
  “姑娘,你认识城外的老张?”赵四乘着她闻水仙花,看了她一眼,又快快的把眼光收回到自己的脚上。“我知道他,他怎样?”
  “他,他不是要买你当那不是姑娘们应当当的铛铛吗?”“四哥!什么是铛铛?”
  “巡警管我叫铛铛,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所以用他来说一切不好的事。姑娘你聪明,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啊——我明白了!”龙凤呆呆的看着水仙花,被风吹的那些花瓣一片一片的颤动,射散着清香。
  “要是明白了,不想办法,那么明白他作什么?”“四哥!你有办法吗?”
  “有是有,只是不好出口,你们妇人不许男人说直话!”
  “你拿我当作男人,或是当作我没在这里,随便说!”“好!听着!”赵四把手活动起来,指手画脚的说:“是这么一件事,孙八要买你作小媳妇,老张从中弄鬼!”赵四停住了,干嗽了两声。
  “四哥,说!我不怪你!”龙凤急切的说。
  “都是老张的主意,卖了你,好叫你父亲还清他的债。李应告诉我说,你父亲有意把你许给李应,而李应迟疑不决,向我要主意!你父亲的心意我一点不知道,我以为你和李应该早早的定规一切,别落于老张的手里!你看李应怎样?”
  赵四脸红的象火烧云,看着她。奇怪,她不着急,只轻轻的摆弄她的裙缝。“到底女人另有个脾气,我要是她,不拿大刀去杀老张,我是个王八!”赵四心里这样说。“四哥,我不拒绝李应,这是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别的等我想想,四哥,我谢谢你!”
  “好说!我走罢!你自己想想!”赵四往外走,高兴异常,今天居然跟个大姑娘说了一套痛快话!
  赵四走后,龙凤坐在台阶上,听着微风吹动窗上的纸,墙头小猫撒着娇嫩而细长的啼唤,看着自己的手指,有时候放在口边咬一下指甲,一些主意想不出。坐了半天有意无意的立起来,把两盆水仙搬进屋去。顺手捡起一条灰色围巾披在肩头,到教会去找李应。
  李应自从和赵四商议以后,心里象有一块硬而凉的大石头,七上八下的滚。他不喜说话,尤其不喜叫别人看破他的心事;可是有时候手里拿着铅笔,却问别人:“我的铅笔”?有时候告诉别人:“就要上东城”,却说成:“东城是西城不是”!旁人笑了,他也笑了,跟着一阵脸红,心里针刺似的难过。
  他正在预备拿《圣经》到市场去卖,数了几次也没数清拿的是多少本。忽然赵四扶着他的肩头,低声的说:“凤姑娘在外面等着你!”
  李应夹着《圣经》和龙凤往北走,谁也不知往那里走,也不问往那里走。
  走到了城北的净业湖,两个人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
  没有什么行人,桥上只有一个巡警走来走去,把佩刀的链子摆的哗啷哗啷响。湖内冻着厚冰,几个小孩穿着冰鞋笑笑嘻嘻的溜冰。两岸的枯柳一左一右的摇动着长枝,象要躲开那严酷的寒风似的。靠岸的冰块夹着割剩下的黄枯苇,不断的小麻雀捉住苇干,一起一伏的摆动他们的小尾巴。太阳已往西去,罩着一层淡黄的雾,斜射着银灰的冰块,连成一片寒气。那小孩的疾驰,那小麻雀的飞落,好象几个梭儿,在有忧思的人们眼前织成一个愁网。
  两个人坐了一刻,又立起来沿着湖边走几步,因为桥上的巡警不住的用侦探式的眼光射着他与她。
  “凤姐!”李应先说了话:“这光洁的冰块顶好作个棺材盖上我的臭皮骨!”
  龙凤叹了一口气,把围巾紧了一紧,回头看着那恋恋不忍辞去大地的斜阳。
  他们又不说了,忽然两个人的中间,插入两只大手,捉着他们的手腕。两个人惊的都把头向中间转过来,那两只大手松开了,后面哈哈的笑起来。
  “四哥!别这么闹!”李应半怒的说。
  “好兄弟!吓死,不比盖上大冰块痛快!”
  三个人又坐下,那桥上的巡警走过来。
  “警爷!”赵四说:“我们是救世军出来卖《圣经》的,拿我们当拐带妇女看,可是小鹞子拿刺猬,错睁了眼!”
  龙凤怕巡警怒了,赶快立起来向巡警解说,并且把李应拿着的《圣经》给他看。巡警握着刀柄,皮鞋擦着地皮慢慢的走开。
  “四哥!”龙凤对赵四说:“你怎么对巡警那么说话,他要是怒了呢!”
  “发怒!警爷永远不会!他们是软的欺,硬的怕,你不拍他,他就麻你!他们不管阔人街上拉屎,单管穷人家里烧香!不用说这个,你们两个到底怎样!”
  “只有一条路,死!”李应说。
  “不准说死,死了再想活可就太难了!跑!跑是好的法子!”
  “往那里跑,怎么跑,有跑的钱没有!”龙凤问。“去求龙军官,你父亲!你们要跑,他定有主意,他能甘心卖你——他的亲女儿——吗?”
  “我不能跑,我跑了我的姐姐怎办?”李应问。赵四手捧着头,想了半天,立起来一阵风似的向南跑去,跑出好远,回头说了一声:“明天会上见!” 
  
第三十四
  赵四自己刮了一阵风,激烈而慌促的把自己吹到李应姑母的家。风要是四方相激,往往成裹着恶鬼的旋风。人要是慌急,从心里提出一股热气,也似旋风似的乱舞。于是赵四在门外耍开了旋风。赵姑母门上的黑白脸的门神,虽然他的灵应,有些含糊其词,可是全身武装到底有些威风。赵四看了他们一眼,上前握定门环在门神的腮上当当的打起来,打的门神干生气一声也不言语。
  “慢打!慢打!”赵姑母嚷:“报丧的也不至这么急啊!”
  赵姑母看见赵四的服装,心里有些发慌,怕赵四是明伙强盗。赵四看她也慌了,少年妇女是花枝招展的可怕,老年妇女是红眼皴皮的可怕。不论怎样,反正见妇女不好说话!“找谁?说!”
  “老太太,这里有一位小老太太姓李的吗?”赵四又冒着不怕三冬冷气,永象灶上蒸锅似的热汗。
  “胡说!我的侄女是大姑娘!什么小老太太!啊!”
  “‘老太太’不是比‘大姑娘’尊贵?我是谦恭!”“你是那里来的野小子,你给我走。不然,我叫巡警,拿你到衙门去!”老妇人一抖手,把街门邦的一声关上,一边唠叨,一边往里走。
  赵四不灰心,坐在石阶上等着,万一李静出来呢?太阳已经落下去,一阵阵的冷风吹来的炒栗子的香味,引的赵四有些饿的慌。不走!坚持到底!院里炒菜的响声,妇女的说话,听的真真的,只是她不出来。
  黑影里匆匆的走过一个人来,一脚踹在赵四身上。“什么?”
  “什么!肉台阶比地毡还柔软!”
  “四哥?”
  “是那一块!”
  “在这里干什么?”
  “等挨骂!”
  “不用说,我姑母得罪了你。她老人家说话有时候不受听,四哥别计较!”
  “谁计较她,谁是儿子!告诉我,你和她商议出什么没有?”“不能有结果,我不能放下我姐姐不管!”
  “好小子!你能把你姐姐叫出来不能?”
  “四哥!你太是好人了,不过你想的不周到。姑母在家,我如何能把她叫出来!”
  “改日你能不能叫我见见她?”
  “那倒可以,等我和姑母说,我领她去逛公园,我们可以见面谈一谈!”
  “好!就这么办!一定!”赵四说完,走上台阶摸了摸门环,自己说了一句“没打坏”!
  “四哥!你吃了饭没有?”李应问。
  “没有!”
  “有饭钱没有?”
  “没有!”
  “我这里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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