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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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太子殿下以为,此二人,何者能胜?”永昌王爷攥紧了拳头,垂下眼睑略一思索,反问道。
“诶,永昌王爷此言差矣。本太子身为月赢国储君,自然相信,我国的大国手苏揆之必能赢得棋圣头衔。”月清朔撇撇嘴,不屑地说道,“倒是日耀国,唉,可惜,可惜了。”
永昌王爷脸色一变,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冷笑,缓缓道,“本王观柳子清下棋,从一开始就将围棋的宽度及无限的可能性抹杀掉了。而且,该妥协的时候妥协,但是切实地争取实地,该拿到手的拿到了,所以他的棋总是很厚。”
“不就是不要没完没了地在狭窄的边角上做文章,应该大大方方地放眼中央大场么这种棋风古来自成一派。不过,在本太子看来,在令人难以思量的狭小地方引起争端,结果亦能使全局随之风雨飘摇。”
“诶,二位又何必如此争执。”德王眼中精芒一闪,沈默片刻,说道,“同画一幅风景,有人觉得山是蓝的,也有人画的山是绿的,也许还有人选择黑色,围棋亦是如此。柳子清的棋,有根。因为他实在想要确实的、坚固的、不可摧残的东西。苏揆之的棋,严厉,狠辣、刁钻、鬼缠,用一个‘毒’字,足以形容。”
月清朔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这世上本就是胜者的天下,什么‘输也要输得漂亮’,那是败者安慰自己时,最无用的废话。赢不了的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能赢,就是胯下之辱也可以忍受的。”
永昌王爷一面看着内侍刚刚送来的棋谱,一面将黑子白子依顺序摆在棋枰之上,口中却冷道,“苏揆之的棋何止是‘毒’,根本就是像深夜凄绝的尖叫一般。血淋淋扑过去翻滚、撕咬,哪怕是困兽般被逼入死角后也要绝命反击咬断对方的喉咙。”
“这样掏心剜肺般的凶着又有何不可?”月清朔反问着,像是在嘲笑日耀国推崇的所谓的“棋道既是天道”之理,“这就像是身经百战的武将瞧不起吟风弄月的文人的心情。”
看着月清朔被权欲熏的颜色都发深了的眸子,德王孟玄煜静静的什么也没说。想到月清朔早已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再想到暗卫送来的密报上罗列的这位太子爷的荒唐行径,嘴角漏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吱的一声,门开了,露出一个神色肃然的侍卫。却见他悄然走到月清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月清朔蓦然眼睛一亮,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回手取下悬挂在腰间的玉玦,递给那名侍卫,淡淡道,“差事办得不错,这枚玉玦就赏你了。”
孟玄煜和永昌王爷别有深意地注视着侍卫手上的那枚玉玦,良久,才低下头,继续研究棋谱。
鸿翼殿内。
清香悠长的茶香溢满殿堂,柳天白缓缓执起手旁小几上的茶盏。他轻轻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俯唇浅啜一口,意态悠闲。反倒是对面的苏揆之,眼光灼灼地盯着棋枰,一副踌躇不止的浮躁模样,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所说之言为何。
柳天白见他要长考,便往椅背一靠,阖目假寐起来。脸上仍是浅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宁谧。唯有苏揆之知道,那双被眼帘遮住的眸,幽深,不见底。
苏揆之喜欢下快棋,喜欢在凌厉地过招中将对方置于死地。可现在,他却首尾难顾,想要从泥沼中跳脱出来,每一招却像是打在柔软的棉花上,力道悉数被卸去。
他抬眸看着对面的柳天白,静静地,审视。温润的脸,没有半点杀气,没有一丝焦急,有得只是淡淡的笑意。可就是这样的表情,却让苏揆之忍不住心中一震,这才是有胆量赢过玉螭国国主的人真正的实力么?这才是那个随时柔和浅笑的男子的真面目么?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手么?
苏揆之的视线从柳天白的身上渐渐转到不远处香雾袅袅的铜鼎,缭绕的白烟,渐朦胧,缓缓变幻着,似花,似兽,似人,似楼台,有形亦无形。
上善若水……
若置水于器皿之中,无形之水亦有形。
苏揆之俯视着棋枰,啪,落子,冷笑。
柳天白微阖的眼眸缓缓睁开,温润淡雅的黑眸闪了闪。他慢慢坐直身体,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罐中轻轻摩挲着棋子,最终,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这一手,不仅补强自身,且在白角上留下伏兵。
苏揆之立刻下了一手断,为自己制造劫材。此一招,虽让执黑的柳天白多接回了六个子,但左边至中腹已溃不成军,形势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柳天白却轻轻一扳,提劫时,白棋没有任何劫材,局面竟在顷刻间逆转。不得已,苏揆之只能勉强相应,只是经此交换,白角被杀。
无论是明善门外的兴德棋楼,还是鸿翼殿旁的兴德殿,气氛既压抑又紧张。这样快速的攻防转换,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更重要的是,柳天白和苏揆之的应对或是杀招,竟是常人难以预料的。
比如,白棋跳,即成双活,这本是好手。谁知,同时也成为黑棋宽一气的劫,被柳天白轻易脱险。而黑棋劫胜后,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所以,当黑棋紧气时,白棋却使出一招劫杀。偏偏黑棋再次提劫,竟以连环劫杀白。
至此,苏揆之才知,刚刚的第六十七手,实在是随手所致,却成了败招。只是,目前就要做出黑棋的形势乐观,却又为时过早。
直至正午封盘时,二人已下了一百四十四手。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柳天白吃净左上角,全局实地领先。但是,苏揆之亦有所获。且不说右下白角已完全成为实空,且极其坚强,从而黑棋下边的三子变得薄弱。再者,右上黑棋毕竟没有活净,白棋尚有破眼杀黑的可能。最后,左上白棋虽成死棋,但却是连环劫,一旦他处开劫,则有取之不尽的劫材。
地与势的转换、势与攻的转换、攻与地的转换中,到底是“欲速而不达”还是“攻彼顾我”,棋力稍差的人早已被转得晕头转向。或许,只有执白的苏揆之和执黑柳天白能了解其中之深意。
御膳房内,裴惜言看着定疑微蹙的双眉,轻轻地,用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平和的声音说,“听柳天白说,碧落寺的早梅开得极好。今年冬天,我可要试试汲取梅上雪呢,到时候,请你和柳天白品品何谓禅茶。”
听着裴惜言含笑的话语,定疑的视线却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眼前这个人,在努力压抑着心里升起的恐惧与伤痛,执着地微笑着。定疑明白,这是她,此刻能做的全部。明明眼中含着泪,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此刻却绝不肯说出灰心丧气的话。
而楚拂樱,早已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旁,嘤嘤地哭泣着,仿若头顶这天,已经塌了。
定疑看着裴惜言,再回想她昨夜对他说的话,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到此刻,若说自己一点没感动是骗人的,虽然当年他并不看好柳天白和裴惜言的婚事,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能如此在意他的挚友他的兄弟,心中总算安稳了许多。
“子清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任何人都不能移转他的想法。”定疑如往常一般淡淡的吐出冷然的语句,“只是,想要喝那禅茶,怕是先要替你汲取梅上雪吧。”
“诶?这都被你发现了?”裴惜言眼珠转了转,开始捣糯米面。反正那些大鱼大肉什么的,有御厨呢,只要她略加指点,做出不一样的口味也就是了。否则,百来道菜都要她一个人做,那还不如去死,去死
定疑在一旁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哦,这些栗子需要剥皮,我想,应该不太难。”裴惜言一面往糯米上均匀的撒着盐,一面用力捣着。
定疑看着案板上那些菜,迟疑道,“你确定这些就是国宴?”
裴惜言掸了掸手上的面粉,指着那些尚不完美的半成品,轻笑道,“这些菜可都是食中珍品。不但有燕窝、鱼翅、熊掌、鲍鱼、鱼唇、明骨、哈土蟆、鹿筋、竹荪、猴头蘑,还有对虾、鱼肚、鲜贝、鲥鱼、飞龙等。最重要的是不但要广泛选精,还要对原料的产地、季节、质地、大小进行严格筛选。比如,产地讲,燕窝要用彝国的官燕,鱼翅要用南海产的一极群翅,目连的鲍鱼、泗山的对虾、加吉鱼,临博的绵羊,安华的龙虾,泞江的鲥鱼,泰荣的金丝小枣等。”
然后,她看了眼砂锅里炖着熊掌,继续道,“从季节讲,熊掌要用‘蹲仓’时猎获的黑熊前掌,鲥鱼须端午节前后捕捞的桂鱼。要桃花盛开时节捕捞的,就是萝卜也需要霜降以后的。因此,烹饪用的原料,只有在质量最佳期使用,才能保证烹调出高质量的菜肴。”
“繁芜。”
“毕竟是国宴嘛”裴惜言灿烂地笑着,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信你问问这些御厨大人们,但凡烹制国宴,是不是必须非常精细,而且要炖、烧、煮、蒸、炸、溜、焖、爆、扒一应俱全?”
定疑环顾四周,只怕整个御膳房,除了他、冷若雪还有楚拂樱,各个都忙得焦头烂额。他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如此这般,实在是太过奢靡了。”从碧落寺到般若寺,一路上,他已经看过太多令人寒毛直竖却有无限悲悯的画面。
裴惜言再也无法克制地大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穿透了阴沉的气氛,洒满了御膳房的每个角落,红绡、绿珠面面相觑地互望了良久,最后不约而同地掏了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小姐莫不是要抓狂?
定疑莫名其妙地看着捧腹大笑的裴惜言,渐渐有些恼羞成怒,他好好和她说话,不愿回答就算了,他的话有何可笑的
“你的话一点也不可笑,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裴惜言用手揉了揉眼角,笑着喘气回答道,“此乃国之渥华,皇室之威仪,既是仪制法度,又怎好犯戒破律,这是其一。其二,人和动物不一样。别的不说,吃法就不一样。狼也好,虎也好,都在追在猎物后面,贴近了,直接扑上去照着脖子就是一口。而人,实在是太过虚伪,有人牵牛过堂下,用牛血祭钟鼓,偏有人心太软受不了牛无辜就死浑身哆嗦的可怜相,便叫人换只羊。”
定疑的眼神闪了闪,却并未说话。
裴惜言继续道,“人有一张管不住的嘴,什么都吃。问题是,苍蝇蚊子老鼠跳蚤也没听说过有谁保护。佛说六道轮回,想到动物就跟想到自己没什么区别。八戒的头一戒就是戒杀,包括杀动物。出家人吃素,那是觉悟。偏有人,喜欢吃什么素鸡素鸭素鱼全素斋,说白了不就是嘴素心不素嘛还不如去学炼丹的道士,直接吃石头去”
定疑听了,饶是他再沉得住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面色微红,略带恼怒地说,“裴惜言,吃素还是吃荤,只在己心,哪用得着你说这样一大通”
裴惜言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说,“我知道,其实我只是想说,一道菜,生吃也是吃,煮着吃也是吃,弄个百八十道工序,还是吃。这跟吃荤吃素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一旁不想听也听着,想听自然能听到的众人腹诽:这么简单的事情直说罢了,至于绕那么一大圈么根本就是想冷嘲热讽嘛
而鸿翼殿内,苏揆之眉宇微敛,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发觉背上早已全部湿透了。他暗自心里道了一声侥幸,左边白棋虽较薄润,但黑棋袭击的收益,恐难以补偿角部的损失。
柳天白看着棋枰,将杯里的茶喝完之后,轻轻地放下茶盏,随手拈起一颗黑子,以扳相应,舍弃了左下角。只是,左边白棋尚有多少利用亦无从判断,换句话说,全局形势仍是不明。
在苏揆之看来,弃子与其说是“战术”,不如说是“境界”。但是,所谓势成骑虎,便是死死抱住已得的东西。局势若是不转换或许就会输,所以每一次转换都使优势更加稳固或者扩大。因此,苏揆之大大加强了左边的拆二,黑角荒废。就柳天白而言,这一结果却显示白棋侵角的策略明显成功。
可惜,苏揆之逃五子却是大为失策的一招,他虽掏出数子,但是黑棋中腹增厚,既有利的声援了左下黑棋的弱子,且毁去了左上方白棋劫材的宝库。柳天白提起左上白子成为先手,同时还存有冲断的可能。至此,柳天白在全局反而领先。
由此可知,“气势”并不是说棋子拍得如何响,也不是说处处硬着脖子顶着干,而是在决断哪个“点”上发狠。
苏揆之接回数子,柳天白不得不将劫取消。但是,白棋连扳欠细,以为无忧劫便是取胜的关键。全局厚薄的变化一环一环就像链条一样,损失的目数总能拿回来。
而事实上,却是苏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