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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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严风纪冷冷地回嘴,转身离去。
孟玄喆缓缓跟在他身后,始终差着三步。
严风纪突然停下脚步,“王爷既喜欢这园子的造型,就暂且在外面欣赏一会。时间,尚还有些的。”
孟玄喆仔细的看了眼宫殿的匾额,淡淡一笑,语气低柔,幽幽微微,“告诉你家主子,这造型的确有些新意,恳请将这样式图纸转画给本王。
严风纪此时的脸上放有了一丝笑容,“时候不早了,请,睿王爷。”
孟玄喆在严风纪的引导下来到雅岚殿,只见宴庭内人潮涌动。他寻了自己的位子,默默坐上去。
一旁同来呈递国书的许绮国和归鹘国的特使皆笑着说道,“从来都听大陆盛传玉螭的睿王爷是个举世无双的奇男子,今日得见才知言不符实。睿王爷之风采传言所及不过五六。”
孟玄喆举茶,浅呷了一口,浅笑道,“两位大人谬赞,无言愧不敢当。尘世间奇人无数,喆怎敢自诩是奇男子。”
“哈哈哈哈,睿王爷太过自谦反倒失了几分男儿本色啊”夜辽的右相铁伐勿祈抚须长笑道。
孟玄喆的目光深湛而又安定的平静,他淡淡道,“喆自然没有大人沙场征战的铁血豪情,但是喆深知一将功成白骨枯……右相大人未必希望赫赫声威是如此残酷的堆积而成的吧。”
归鹘国的特使笑道,“的确,乱世须用重典,如今还是要仁义王道治天下。”
许绮国的特使抿了一口热茶,悠悠地说,“这许绮国穷兵黩武,四处征战,屠杀无辜的平民百姓。我们若放任他们这么下去,恐怕谁也过不上好日子。”
铁伐勿祈摇摇头,叹息道,“现在我们夜辽可是军力衰微,倒是玉螭,出了几位将帅的大才。”
孟玄喆浅笑,温和的眸光有着洞悉后的了然。“若没有右相大人亲自****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的脱颖而出?喆在此倒要向右相大人敬上一杯”
“说起来,能和赫赫有名的军神施景禹对战沙场还能抢得几分便宜……”铁伐勿祈看了眼身旁坐陪的永昌王爷,别有深意道,“应该是我敬向睿王爷敬上三大杯”
“不可不可,喆怎敢让右相大人敬酒反倒是喆倒该谢谢夜辽赠马的大恩”
“睿王爷莫要言谢,我们夜辽人原本就是胸怀宽广,更何况玉螭与夜辽一直交好,这点馈赠算不得什么。”
“诶,若不是夜辽相助,玉螭又怎会发现独孤山庄的逆行。还是该喆敬右相大人才是。”
铁伐勿祈刚要回击,就听司礼内侍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低头施礼。
日耀国主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缓缓坐于主位之上。他看了眼孟玄喆,笑道,“听闻睿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朕不由得想起当年柳子清柳棋圣的风采,可惜,月赢国败,三国棋赛再无重见天日之机会。唉,可叹可叹。”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今日,日耀有几位大国手意欲与睿王争棋,不知睿王意下如何?”
孟玄喆自然知晓日耀国主的用意,应与不应都是不妥。只是,他蓦然回想起在藤城的日日夜夜……
他似乎看见他的颜儿,身着柳绿的及地素裙,裙裾上绣着一只秋意正浓的白菊,似随着秋风花瓣逐渐零落直至裙摆,到腰间的时候,长裙被一只海青天鹅中阔菜玉闹桩的玉带轻轻束住,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外罩着一件轻薄的玉色轻纱外袍,雅致含羞。一头乌发挽成简单的瑶台髻,仍是那一支玛瑙银簪点缀其间再无累赘之物。
抬手,拈起一枚云子落下。清脆依旧,在孟玄喆听来,却像是颜儿哭泣的声音一般。她说,“阿喆,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然后呢?
其实,输赢什么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个听棋的女子已经不在身边;因为落子无悔,为免一招行错陷入死局,所以,弃了心,舍了情。
他不知道她为何能那样决然。
真得不知么?
在青州时,得知她的死讯的那一刻,他不也是心痛至极么?痛得他几乎可以把心呕了出来。他不也是抱着她的骨灰心甘情愿的坠江,只想着能在冥间与她重逢么?
终究是他瞒她太多。
然后,报应与恶果纷至沓来。
恨,若恨到了极处,是会变得冰冷的。
痛,若痛到了极处,是会成了麻木。
孟玄喆的棋,不再如大海巨浸,含蓄深远,他的棋只剩下了血般的绝望,以及刀锋般的恨虽然他的眼眸依旧带着无尽的笑意与温柔,但是,他落下的云子却让他的对手产生了不能呼吸的窒息感,那种随时濒临死亡的危机感更是让那些人险些要疯掉。
围观的人的,并无太多人经历过藤城那惊天一战。所以,没有人知晓,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的那个人,他的心,他的灵魂,都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遗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再也要不回来了。
不,孟玄喆知道,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是他的颜儿,可是,颜儿已经放手了。或许,他们都知道,在姑姑坳的幸福是偷来的,所以,过得格外用心。将每一日都当做末日,然后,终有一日,他和她的末日,降临。
现在,他是睿王,是叛军的首领,是无数决定誓死跟随之人的主公。可是,作为孟玄喆这个人,其实可怜的很。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连占据他身心的悔与绝望都是空的,覆水难收,逝去的永不再来,徒留下一个空壳,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破镜重圆。
胜利了么?周围人群赞叹、羡艳、嫉妒的眼神又能说明什么?孟玄喆笑着,寒暄着,浅酌慢饮着。信成公主凝望着孟玄喆那张清风白玉一般的温雅清隽的脸,仿佛他并不属于这个尘世,随时会随风远去,如流云、如清风,他一直都没有很真实的存在感,飘逸出尘得难以捉摸。
近乎冲动的,她端起酒走到他的面前。等她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时,正好对上孟玄喆含笑的温润眼眸。
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吧,信成公主这样想着,纵然旁人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她仍是怔怔地望着那双恬淡的眼眸。
可她却不知道,当御花园那株早早绽放的桃花在夜风中,如雨似雪一般翻飞的时候,孟玄喆抬手间,并没有拈起云子,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拈起云子。因为坐在他对面的薛净杨陷入长考。
看着指尖的粉色花瓣,孟玄喆喃喃自语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王兄,睿王在念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信成公主低声问着身旁的李玠晚。
李玠晚仔细一听,半晌之后,摇摇头,“没想到,我这位妹婿竟然是个文武双全的。瑾妤,如此良人,你要好好珍惜。”
信成公主看了孟玄喆一眼,脸上微微一红,“我原本以为,自己勉勉强强能算是个才女,纵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围棋一事也算是能与大国手并驾齐驱的。如今,看了他的棋才知道平日里,全是他让我……”
李玠晚眼望天外,林中早桃缤纷,片片飞落人衣,拂了一身还满,他悠悠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信成公主忍俊不禁,揶揄道,“王兄莫不是看上了那家的小姐,否则,怎么生出这么些感慨?”
李玠晚本欲否认,可他看着妹妹那双闪耀着异芒的眼眸,又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兄,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冷笑,“是啊,遇到个性子泼辣的,正对我的胃口。”
“哦?”信成公主好奇道,“我怎么不知宁安城中有这等脾气的小姐?好哥哥,快告诉我是哪家的闺秀,我定要瞧瞧去。”
“说起来你也认识。”李玠晚笑着,而且是眉眼间都带了笑意,他说,“瑾妤,那个泼辣的小丫头就是救了你未来夫婿的侠女。”
孟玄喆提子的手在空中一滞,他的指尖很冷,他的心更冷。这个春天,他根本没有可能赶回建元城,没有可能和她一同去看胡老爹家中的桃花。
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去吧。
否则,这个地方,这些人,这些无聊的事情,为何能够牵绊他的脚步?
颜儿。
孟玄喆看着缓缓飘过眼前的花瓣,心中低喃,颜儿,再等等我。等我实现了承诺,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不好”水玥颜蹙着眉,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什么优雅什么哀伤全体扔在一边,她斩钉截铁道,“不好,不行,不可以。”
“为何?”汝嫣错幽黑而不可测的眸幽幽地看着她,眸中了然,亦有怅然,“在你的计划中,你并不想施景禹出事,不是么?”
水玥颜默然,心底的封印像被他一句话戳入了禁地,突然疼痛起来。然而,她必须回答,因为,这关系到施景淙,关系到这个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朋友。“王者,命中注定,永远会万里独行,无论前面是胜利还是失败。没有正常的理智的国家会选择与你同路。肯与你同路的,又根本不配与你同路。这句话的出处,我已经记不得,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在国与家,公理与私利,生存与死亡间,每个人都会有选择,而且是截然不同的选择。但是,选择的权利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之所以有胆量硬撑着不回建元城,是因为水家百多年来的自知自省。而施景禹之所以落到今日的境地,说白了,就一句话——他只知有己只知有民只知有江山社稷却无视君上。有意也罢,无意也罢,现在再说这些都晚了。如果施景禹心中真得装着日耀,他就该知道,此刻的退让甚至是放弃,为得是他日不会国破山河碎,不会让月嬴之事重演。”
“更重要的是……”水玥颜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了解孟玄喆。”
气氛在此刻很微妙,也很安静。
独孤静辉的脸上闪过了温柔无奈的神色,只一刹那,“那么,你能猜出他下一步棋会走向何处么?”
“我猜不出三步以后。”水玥颜落寞地笑笑,眼中闪过一丝凄然,却被汝嫣错和独孤静辉看在眼里。她刚才没有泪,现在目中朦胧,良久才颤声道,“我们不能在安宁城久留,因为,用不了多久……如果日耀国主不下罪己诏,如果宫中……”说到这里,她禁不住按着心口,一口鲜血吐在右袖之上,低咳不停。
“好了,不要再说了。”独孤静辉苍白了脸,目中是又恨又怜的苦,“你用尽心思猜测别人,却从未猜过我们的心。你再这样——这样——是不是要我们死在你面前,你才知道要珍重自己?”
“独孤。”水玥颜喘息未定,“你明知道我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了史书上那些可怕的事。”
汝嫣错伸手抱住她的腰,叹了一口气,“你的病,比我们生病或是受伤还要令我们心痛。既然,你不想留在宁安城,我们再休息几日就启程。”
水玥颜倚在汝嫣错的怀里,对独孤静辉低声道,“其实,离开朝堂,对施景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缓缓阖上眼,喃喃自语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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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水玥颜倦倦地倚在床榻上,书卷随意地散落在身旁。窗外,雨丝渐长。远处的青山已隐在了雨帘之后,如同一幅淡远的背景,衬托着近前的长街、河岸,还有垂下嫩绿枝条的柳树。
飘忽的思绪蓦然涌上心头,水玥颜微微苦笑,目光游走,不愿翻出某些压藏在心底的旧事。再这么待下去,只怕她就要开始伤春了。水玥颜起身换了一件藕色的深衣,然后拿起一柄雨伞,缓缓离开小院。
沿着街巷缓行,雨势忽然变大,她便停下了脚步,在临街的茶楼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一壶清茶,一叠茶点,耳边萦绕地是避雨人的闲聊声。
“听说了么,白水江又决堤了,大水淹了好几个县呢”
“难怪城里到处是邻县逃难来的灾民”
“你说邪不邪,年初泾水凌汛,四月没到,白水江又决堤。难不成,是君上失德,所以昊天上帝降罪于咱们日耀?”
“嘘,这种话可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说起来,现在这么多人四处讨饭,朝廷也不管。”
“管?当官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