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第10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裴惜言放下手中浸湿的白绫,唇边绽开浅浅的微笑,“总觉得心绪不宁,所以胡写乱画罢了,图的不过是静心而已。”她从笔架上取一只犀牙斗霜狼毫,蘸了墨,似要下笔,却又踌躇一阵。终将笔管搁在一边,“一时却不知提何跋才是。”
柳天白静立案旁,见她如此,轻道,“可提诗一首。”
裴惜言思忖片刻,眼睛突然一亮,执起放在一旁的狼毫笔递给他,“夫君大人,请。”
柳天白不置可否,只抬手接过,微一凝神,笔下便已动了。一时写毕,将笔重新搁回架上。
……修修梢出类,辞卑不肯丛。有节天容直,无心道与空。( 北宋,宋祁【竹】)
裴惜言将诗念了一遍,抬起头看着柳天白,“字好,诗好,意境更好。只是,有些忿忿不平之意,莫非,朝堂上出什么事了?”
柳天白拿起一杯茶,缓缓饮了一口,虽已是凉了,但因室中温度较高,因此还残存着一丝余温。半晌之后,他才轻声道,“你听说了?”
“只听说工部的几位大人犯事了,是你拿着圣旨带着人去抄得家。”裴惜言抬手按上了他的眉心,用拇指一点一点抚平,“芸儿刚才对我说,青州出事了。”
“是的。”柳天白握住她的手掌,慢慢摩挲着,“暴雨导致沅水上涨,如今已有数道河堤决口……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原本应该在冬闲枯水季节为防明年暑期河汛,而圩堤加固、河塘疏浚。但工部官员中饱私囊,青州大小官员又欺上瞒下。直至今日,到底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忍饥挨饿,不得而知。”
裴惜言看着他,忽开口道,“我跟你去。”
柳天白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案角,“我若说有几件关乎灾民的大事欲交托与你,你可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裴惜言稍稍抬起眼角,面上浮起一丝淡笑,“只要不是将我一个人留在建元城苦等,不管多苦多累的事情,我都愿意。”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我虽然会带医官去青州。但灾民太多,无论是郎中还是草药恐怕都不够。”
“这个容易,我明天就贴出告示,好歹秉持医者仁心的郎中还是很多的。再加上此去青州路途遥远,一路上还可以再招一些。嗯……让他们分批次过去,这样既不耽误时间,也能保证灾民得到及时的救治。”
“陛下已经拨下三百万两银子的款项,我已命人细细查过,参照往年常例,三百万两白银,其中除去各级官员层层克扣,真正能够用于修筑水防之上的,最多不过一百八十万。”柳天白微抿的唇角缓缓绽开,就浮出一个并非浅淡的笑,“至于剩下的空额……本朝以武立国,江湖势力、地方豪强兼门阀把持大量产业,已关乎国计民生,如今……”
“嗯,大不了我拉下脸去四处求人,搞一个大大的募捐活动。你放心,当初我能让藤城人疯了一般的去下注,这一遭,我也会让他们疯了一般的将身家掏出来救济灾民。”
柳天白沉默了一时,然后低低道,“我知道。”说完忽然靠近了些,将微冷的吻深深落在裴惜言的双唇上,同时环住了她的柳腰。
环得很紧,身体和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你还需要大量的民夫吧?”两人静静相拥了一阵,裴惜言忽打破了沉寂,换了话题,低笑道,“我有法子既能让你就地找出足够的民夫,又能让灾民得到该得的前从而生存下去。更何况,若是让灾民变成流民,只怕……只怕会生出大家都不希望的事端。”
“你是说,将救灾款项中的一部分作为民夫的工钱,而民夫就从灾民中选出身强体壮的担当。”
“嗯,就是这样。天白,不要觉得这是一种残忍,他们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确令人扼腕,令人同情。但是,此刻,活下去,重建家园也很重要不是么?如果让他们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么,变成乞丐还算是好事,若是落草为寇,那就真成了玉螭的一大隐患。”
“这的确是一举数得的好事,虽有违旧制,但我想陛下会同意的。”
“还有哦,民夫们轮班日夜护堤,总要吃饭吧?你们还可以雇一些****,烧水做饭。想必,也能给那些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嗯,我记住了。”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粮和药。如果那些民夫吃不饱,如果他们都病倒了,又怎么做工。而且,若真有了瘟疫,天白,那些往生的人都必须火葬,否则,会将疫病传给生者。”
“火葬……”
“如果不行,就去各个寺庙请些高僧做个**事,也算是超度亡灵,让他们在涅槃中得到解脱。”
“这个我会和定疑谈谈,他会有办法。”
“还有,洪水中的尸体一定要尽快打捞,然后火葬,否则,被污染的水源会要了所有人的命。切记切记,不能喝生水,所有的水都必须煮沸才能饮用。”
“好。”柳天白注视着她,突然静默了起来。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沉默,裴惜言起头,看着他,“怎么?”
柳天白移开目光,“无事。”
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言儿,你从未遇到过洪水,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柳眉微挑,裴惜言的双眸凝视着柳天白深如幽潭的眼,明明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应该说这些话,却还是低沉了声音,继续说道,“你忘了我认识蓝精灵的文字么?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柳天白眼底的松融渐渐散去,面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凝住。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面容上的每一寸微小的神情,声音有一点沉,缓缓开口道,“不论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我只愿,未来的某一日,不会因此而失去你。”
裴惜言顿了顿,然后微微应了一声,“胡思乱想。”
然而气氛却就这么异样地沉闷下来,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柳天白坐了下来,静默着将手中方才倒上的茶递到唇边。茶已经有些凉了,所以泛着一点苦。他闭了闭眼,既而又一次将茶杯递到面前,慢慢将杯中的茶水饮尽。
裴惜言察觉到柳天白在生气,而且是因她而起,只是她不敢劝也不能劝。否则,她到底要怎样解释她是谁,她要怎样解释她的灵魂,她要怎样让他相信她已经打定主意留在这个时代,留在他身边。
柳天白其实不是在生气,他只是有些后悔刚才所说的话。
“天白。”裴惜言走到他身前,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既而两人额头相抵,微微笑道,“患得患失的毛病我也有,所以,只要我们执着且努力就好了。”
柳天白凝视着她,良久,忽慢慢扬起唇角,就浮出一道虽是浅淡,然而却蕴着十分暖意的微笑,“我知道。”
第一卷 第九十九章 自知者明
第九十九章 自知者明
困在记忆中,无处可逃,无处忏悔,无论是否悔悟,曾经愚蠢的行为始终挥散不去。
——水玥颜呓语录
###### ### ###
一场洪水给整个朝廷带来的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打击,许多官员因此而受到牵连。孟玄胤在阅读完善灵玉送来的密奏之后,桃花眼中的微光仿若寒漓星辰,“灾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休,人事不休,上天才降下灾祸。倘我等不能好好感知天意,日后定当永无宁日。”
正在这时,有名中黄门匆匆走到墨耳边低语数句,而后垂首悄然退去。墨的唇微微抿了抿,并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地守着。
孟玄胤执笔写下批复,将笔搁置在笔架山上,这才抬起头,淡淡问道,“何事?”
“惜小姐传话,想见陛下一面。”墨低声道。
孟玄胤的桃花眼几不可查的一扬,“几时?何地?”
能让眼前男子这般之事,只怕天下间也未必会有。因此即便是跟在孟玄胤身边多年的墨,一时之间也有几分淡淡诧异。“惜小姐说陛下国务繁忙,不敢贸然打扰。若陛下有时间,着人去知会她一声即可。”
孟玄胤的心微微有些柔软,随手拿起书案右边那叠奏章中的一本,一页页翻看着,不再开口。看了几本,也就很快静下心来,眼梢眉角便透着些专注。
很长时间的沉静,只听见有风吹过廊檐的轻响,以及册页偶尔被揭动的轻微沙沙声。
孟玄胤又批复了基本奏章,眉尾浅浅地扬了一个弧度,缓缓吩咐道,“明日巳时三科,在旧邸备好午膳。”
“诺。”
###### ### ###
水榭,静静,仅有一张软榻,一张矮几。低挽竹帘,晃晃,青碧透人,清雅淡怡,叫人无端心内一缓,诸般忧愁暂丢脑后。
裴惜言懒懒地斜倚在软榻之上,眉目间似是笼着一丝忧郁。灵动深窖的双眸淡淡看着烟雨朦胧,耳边是天落珠盘悦耳的雨声,不知不觉凝神忘然。
良久,眉眼微动,将目光从远处缓缓收回。她的声音轻得好似飞花飘落水面的叹息,“怎么说?”
红绡幽黑的眼珠缓缓转了一下,带着淡淡的悲伤与歉意,“明日会有马车接小姐过府赴宴。”
“那就好。”看着她幽深如潭的瞳,裴惜言神色淡淡地笑道,“你和绿珠不想回去么?”
“回去?”红绡微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您不要赶走我们。”话音落时,她已然呜咽起来。
微风偶尔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裴惜言抬手拿起几案上的茶盏,浅啜半口,“如果你们想回宫,明日,我会求他允你们回去。毕竟,留在我身边,为奴为婢,的确是委屈你们姐妹了。”
红绡低着头,深深地咬住下唇,齿间泛起一层甜醒,抑制不住的泪在眼眶中翻涌,半晌之后,轻声道,“小姐,奴婢没有害您的意思,主人……主人只是担心小姐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才将奴婢遣至柳府。”
“对于你们姐妹,我始终是信赖的。”裴惜言缓缓将散落的发丝掠到耳后,动作优雅而沉静,“只是,几日之后,我也会起程赶往青州。按理,你们该随我同去,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就将你们置于险境。毕竟,那是我对天白的承诺,而不是你们对我的承诺。”
“小姐,我们是您的侍婢,无论刀山火海,我们都会和您一起闯。”红绡抬起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除非小姐认为,我们姐妹已经没有了那种资格。”
“每个人都有其活着的意义。”裴惜言盯着她怔怔地看了半晌,方道,“你们若跟去,到那时,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为何要后悔呢?”红绡轻轻地反问着,或许是自问也不一定,“我们姐妹年少失牯,蒙主人收留,才没被亲叔卖入娼寮ji馆。犹记得那一日,管事的嬷嬷说,要派几个伶俐的宫婢去宫外服侍一位小姐。于是,我们,选择了自己的归宿,无论功与过,无论荣与枯,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无论灿烂还是凋敝,我们只是不想被冷落,被抛弃,被遗忘,直到……死去。”她不想再有那些不堪的回忆……
裴惜言幽幽地叹了口气,“留在宫中不好么?那里不是很多人向往的所在么?”
红绡怔了半晌,她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惨然道,“奴婢虽在行宫当值,却也见了太多的勾心斗角。不论是妃嫔还是宫人,每日,战战兢兢,似乎只有在争斗中才能生存,只有踩着别人的血别人的命才能活下去……若不想行错一步,就必须小心翼翼地静候,静候被放出宫的那一日。可我们不一样,除非死,否则,我们必须永远待在主人身边,替他效命,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
“我懂了。”裴惜言点点头,除了严峻的表情,眼中偶尔闪现的情绪也是亦有所思的;“若有一日,你们能遇到心爱的男子,我会将你们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红绡顿时被她的话闹了个大红脸,“什……什么呀小姐再说这些没由来的胡话,奴婢可要恼了”
裴惜言见她又急又恼的模样,微微一笑,“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反正总会有那么一日的。嗯,我就静候佳音了。”
“小姐”红绡却是急了,蹙着眉嗔道,“哪儿有什么佳音。奴婢一心一意只想照顾好粗枝大叶的小姐,什么臭男人的,奴婢想都懒得想。”
“我哪儿有粗枝大叶诶”裴惜言笑嘻嘻地双手一摊,“赶明儿没事了,咱弄个什么相亲大会,把建元城老实本分尚未娶妻的男子都邀请到府里,嗯,到时候啊,再叫上莺儿她们那几个丫头,让你们慢慢挑。”
看来小姐是真得为青州之事忧烦,否则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琢磨起让她们嫁人的事情,这都哪儿